“我^&*%¥#……”
唐墨脑子里乱哄哄绕成一团, 他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怎么私房钱全没了还挨训呢?
“不不不,肯定不可能。”唐墨奋力转动脑子, 试图找出破绽,“那工地根本没女人,别说寡妇了,母蚊子也没有半只,我上哪儿去跟别人鬼混?”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炸起的汗毛慢慢躺平,“冬月, 你肯定是怕我像陈爱军那样勾三搭四,所以故意编故事诓我,对不对?”
不该精明的时候瞎机灵……姜冬月转过脸不看唐墨, 反手又捶他两下:“城里工地那么多, 我哪知道你跟谁家的搞到一块儿了?反正就是不许再去工地!”
唐墨:“……”
他非常想反驳, 但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刚起个头就挨姜冬月两炊帚。
“坐老实点儿。还有,小贵子的事你往后少管, 他那么大个人了又不是缺胳膊少腿, 年年占着你跟你妈的好处还嫌不够,要死要活地非从咱家借三百块钱。要不是没钱看医生, 我至于躺木板床上没人管吗?”
这倒不全是假话。从前她难产的时候,卫生所大夫看着情况不好,让马秀兰先回家拿钱,预备实在生不出来送城里医院。
但马秀兰不肯。
若非姜冬月命大, 她真的很可能一尸两命。
如今三十年过去,提起这事姜冬月仍然觉得气愤, 那点子心虚瞬间飞到九霄云外,捡着能说的噼里啪啦开始数落唐墨。
“不让你干什么非要去,谁好谁赖分不清……”
唐墨一愣一愣地听完,忍不住叹气:“你是不是早就想骂我了?说这么多话也不打磕巴。”
姜冬月瞪唐墨一眼,心说我给你守寡三十年,别说骂两句,便是打几顿也使得。
当然,她今天能骂得这么顺畅,全靠从前打过底儿。
那时候日子太难熬,她每年上坟都气咻咻骂唐墨一顿,先骂他狠心撇下她们母子三人受苦,再骂他有眼无珠把马秀兰和唐贵当个宝。最后骂他狼心狗肺,干半辈子临了都没给妻儿留点钱财傍身,简直不是个东西。
习惯成自然,有一回清明节赶上浇地,她匆匆烧了纸钱准备走,唐笑笑居然嘟着嘴巴小声提醒:“妈,还缺一段儿呢。”
气得姜冬月哭笑不得。
“骂你也不冤,哼~”姜冬月出了口郁气,推推唐墨让他起来,“我跟笑笑说好了今天做南瓜饼,得先和面。你也别想那么多,往后咱们该咋过还咋过。”
世上像她这样的人少,至少唐墨没有这种福运。如果她坚持用唐墨完全不知道的事情指责他,对唐墨来说是非常不公平的,不如就这样糊弄过去。
她也没什么大要求,只要唐墨人还在,日子总能过得比从前容易些。
但唐墨不这样想。
他听见“笑笑”俩字瞬间支棱起来,是啊,他还有闺女呢!
“冬月,梦都是反的,梦里越苦,醒来越甜,你千万不能把做梦当真。”唐墨换个姿势坐着,努力压榨脑仁儿,“你想想,要是你真的出事,那我就成了光棍。一条光棍挑着闺女和儿子,就算兜里有几十块钱,人家寡妇也看不上我啊,跟着我能过啥好日子?还不如进城当保姆。”
姜冬月:“……” 姜冬月深深吸了口气,揪住唐墨耳朵用力拧,“你他妈还有脸跟我提闺女!你知不知道笑笑……”
她方才数落得酣畅淋漓,这会儿却忽然心痛如绞,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大颗滚落。
“笑笑才六岁啊,小短腿没你胳膊长,大晚上一个人跑姥姥家搬救兵,摔得鼻青脸肿。你、唐老黑你个死没良心的,要不是因为你——”
姜冬月再也说不下去,捂住脸靠在唐墨肩膀嚎啕大哭起来。
乡下寡妇人家的日子太难过了,特别是唐墨刚走那两年,每逢麦收秋收,她都不敢合眼,白天黑夜地埋头干活。
扛不动一百多斤的布袋,就分两次、三次,一趟趟倒腾。借不到拖拉机,就一排车一排车地往家推,肩膀被绳子勒得红肿流血,转天照样下地。
有那么几次,她真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只要一撒手,就能求个痛快。
可是唐笑笑那么点个头儿,又是干活又是看弟弟,瘦得只剩两只大眼睛,却咧开豁牙的小嘴巴,冲她笑着说没事。
“妈,过了年我就能长高,长高就有力气,我们俩一定能养活弟弟的。”
姜冬月越想越伤心,呜哇呜哇地哭个不停。
她已经是大人了,吃再多苦也不觉得怎样,可是她闺女才六岁啊,为什么要跟着她遭这种罪!
唐墨原本半信半疑,想着仔细问问梦里还有啥,至少把自己负心汉的帽子摘了。然而姜冬月汹涌的眼泪立刻将他刚榨出来的那点脑汁冲了个七零八落,只剩满肚子心疼。
“别哭,冬月你别哭啊。”他搂住姜冬月,大手缓慢有力地拍抚她的脊背,像哄小孩子那样。
“梦都是反的,我就是埋土里了也不可能那么没良心。”唐墨急得满头冒汗,急切中蹦出了此生水平最高的好话,“冬月你不是看过那个《白娘子传奇》吗?神仙都说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咱俩是一张床睡觉的两口子,你待我好,我待你好,咱们肯定能好好过日子!”
“你要不信,我、我跪天地台发誓!我要是狠心不管你跟孩子,就罚我……罚我变头牛天天拉磨!”
唐墨使尽浑身解数又哄又劝,姜冬月终于止住了哭声,抱着肚子一边深呼吸一边哽咽道:“你记住自己说的话。反正我没有做b超,过几天要生出来的是闺女,咱俩就当啥事都没有。要生出来的是儿子——”
唐墨头发根子“歘”地竖了起来,抢答道:“母子平安!咱们一家四口都好好的!假如真有个万一,我就带着俩孩子好好过日子,宁死不找别人,绝不叫孩子吃后娘的苦!”
他生来实诚不爱撒谎,说话吐口唾沫就当钉,是真的能说到做到。
姜冬月怔怔地看着这个男人,不知不觉翘起了唇角:“你是一家之主,都听你的。”
……
夫妻俩难得温存,在屋里坐了半晌。看看时间不早了,唐墨才恋恋不舍地出门,临走把姜冬月安顿到被窝里躺着。
“我先去镇上拉煤球,再去魏村接你妈,你就安心歇着吧。郑叔说过,孕妇不能大喜大悲,容易动胎气。”
姜冬月这会儿平静下来,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事,你快去忙吧。”
梦里她忽然听闻噩耗早产,也要等到后天才生,现在肯定不会发动的。
然而世事难料,老天爷的心思更是没法猜。姜冬月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没多会儿便感觉到肚子隐隐作痛。
下床喝口水的功夫,那股疼痛感越来越明显,很规律地每隔八|九分钟泛一次。
糟糕,要生了!
姜冬月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趁阵痛稍缓的功夫,把蓝布小提包拿出来。
里面放着家里所有现钱和她的身份证,正好小金库也过了明路,可以拿出来应急。
只希望小儿子生出来以后,唐墨不要太害怕吧……
* * *
“赵大夫,我媳妇现在怎么样啊?咋听不见动静呢?”唐墨眼巴巴守在产房门口,逮住赵医生不撒手,仿佛那是根救命稻草,指节都用力到泛白。
他今天心中藏着事,出门将三轮车骑得飞快。饶是如此,刚进家门就听姜冬月说自己要生了,登时三魂飞走两半多,腿都软了。
姜冬月反倒很冷静,指挥他把旧褥子铺到车斗里,放上两个大大的待产包袱,又让林巧英在家生火做饭,顺便等唐笑笑放学。
“妈,你煮一锅小米粥和鸡蛋,告诉笑笑我生完孩子就回家。”
这种冷静的态度感染了唐墨,他放好包袱又提两个暖壶,就把姜冬月扶上车,小心翼翼地往卫生所赶。
一路上慢了怕来不及,快了怕颠簸,两条腿抽筋了都不敢乱动弹,楞把人力车蹬出了出租车的效果。
后半程姜冬月说羊水好像破了,他干脆推着车往前跑,生生赶在天黑前将人送进了产房。
可是咋好半天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家属冷静!”赵医生冷不防被人捉住袖子,惊得心跳立马快了两拍,看清是唐墨后没好气地把他拂开,“你冷静点儿,女人生孩子没有那么快。你家媳妇刚进去一钟头,你已经问我三回了,真是的。”
“现在换我问你,被褥衣服带了吗?热水打了吗?产妇的饭准备了吗?婴儿奶粉有吗?看你也不是头一回当爹了,咋光知道问问问!”
唐墨尴尬地松开赵医生:“都有都有,提前准备好了。”
“那个,赵大夫,”他来回搓着手,低声央求道,“你能不能进去给问问啥情况?我、我怕我媳妇难产。”
赵大夫慌忙把唐墨往旁边推两步,“呸呸呸!产房门口不许说这种晦气话,叫妇产科的听见跟你没完。”
他堂堂一个外科大夫,帮忙送了两趟酒精和消毒棉,不小心问了句怎么抢救的话,差点被接生同事瞪出俩窟窿。
“我跟你说,生孩子真没那么快,你再检查下衣裳和热水……”
赵大夫正数落着,产房旁边的小门忽然打开,一个年轻护士走出来,冲唐墨摆摆手:“你就是姜冬月家属吧?她刚生产完,男孩,母子平安,需要观察两小时才能出产房,你先做好准备。”
唐墨终于撑不住了,“扑通”软倒在地:“怎么是个男娃啊?我媳妇咋样?你们快救救她啊!”
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