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 原本看着好像要变天,到了表彰会开始前,太阳忽然从云层后面露出笑脸, 照得整个校园暖洋洋的。
“安静!大家伙保持安静啊!”校长张益友手持小喇叭,带着老师们维持秩序。
先让全体学生排成圆形方队,然后让过来看大会的几十个家长站在外圈,中间用凳子隔出一米多宽的距离。
内圈正中央,并排摆着八张桌子,上面全是奖状和奖品。桌前则铺着临时从大队借来的一块红布,足有十米长, 充作今天的颁奖台。
等到九点,钟声悠扬敲响,张益友背着手走上红布, 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今天是一个喜庆的日子, 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在这里……下面我宣布, 石桥村小学一九九二年期末颁奖暨表彰大会,正式开始!”
学生们早得了老师交代, 立刻热烈鼓掌, 外圈的家长群也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首先上台领奖的,是育红班的优秀同学!第一名, 唐笑笑。第二名,赵小勇。第三名……第十名,陈立贤!请叫到名字的同学,排好队过来领奖。”
育红班老师轻轻推了推唐笑笑, 低声道:“愣着干啥?快上去,先找最左边的老师, 不用怕。”
“噢。”唐笑笑这才迈开步子,同手同脚地往前走。
她天天盼着领奖状,但从没想过领奖状是这么严肃的事情,还有那么多人围观,一时间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好在张校长很会安排,育红班的方队距离领奖台最近,唐笑笑很快走到桌边,从第一个老师手中领到了梦寐以求的奖状,又从第二个老师手中接过两个笔记本,从第三个老师手中拿到三支铅笔。
哇,好多啊……抱着奖状和奖励品站在队首,唐笑笑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丰收的喜悦,小脸涨得通红。
她要认真学习,每年上台领奖状!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今天领到奖状的同学不要骄傲自满,要继续努力。没有领到的,更要奋勇争先,发愤图强!”
张益友简单表扬两句,就让十个萝卜头回归队伍,开始给一年级发奖状。
发奖是个高兴事儿,加上快过年了,没人跳出来搞批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内圈有老师镇着,学生们不敢说小话,外圈家长们却没啥顾忌,议论声嗡嗡的。
“你家孩子今年考挺好哇,第八名,吉利!”
“别夸了, 都上四年级啦,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今年我可算见着奖状长啥样了。”
“哈哈哈哈哈!我家的考了第一,瞧他走路都拽起来了!”
“二年级孩子小嘛,你这充爷爷的怎么也得出点血割两斤肉了。” “嘘嘘嘘,校长瞪过来了!”
“没事,待会儿校长再讲话,乡亲们使劲儿拍巴掌,给张校长加油!”
……
“歪不歪?再往上一点儿?”姜冬月站在椅子上,小心调整位置,“好,就这里吧。”
唐笑笑踩着小板凳,把沾了浆糊的细树枝递过去:“妈,你多糊点儿。”
“行,保证掉不下来。”姜冬月稳稳地把奖状贴好,越看越满意。
“今年先贴一个,明年再领奖状贴它右边。以后一年级、二年级的顺着往下贴,咱家墙上都不用挂画了。”
唐笑笑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校长说了,不能骄傲自满。”
姜冬月“噗嗤”笑出声来:“行,我们笑笑不骄傲,咱在家里悄悄努力,明年再领个奖状。”
几家欢乐几家愁,母女俩高高兴兴贴奖状的时候,刘小娥正在家里训儿子。
“整天就知道疯玩,坐下看会儿书浑身刺挠,你这样长大了能有出息吗?”
“我跟你爹一天天辛苦干活儿,就为了挣点钱供你们上学,结果你都学三年了,也没领过半张奖状。人家笑笑刚上育红班,就能考第一名,你看看你!”
唐旭阳垂着脑袋抽抽噎噎:”笑笑考第一名关我啥事?又不是我叫她考的!”
“你还挺有理啊?”刘小娥气得揪住他耳朵,“你上育红班时考第几呀?倒数第五!要不是找老师求情,你都得退班。妈跟你说……”
“撒手,撒手!”马秀兰用力把唐旭阳拽过来,转头数落刘小娥,“你闲着没事干就把衣裳洗了,少拿我孙子撒气!整天在外面逛荡不着家,孩子吃不好喝不好,上哪儿学习好啊?真是的。”
边说边拉着唐旭阳往外走,“甭哭了,奶奶领你上小卖铺去,给你买糖吃。”
唐耀阳急忙跟上:“奶奶,我也要吃糖!”
“好好好,都跟奶奶走。”
刘小娥:“……”
她气得眼眶泛红,冲进马秀兰屋里用力狠踹了床头柜两脚,好半晌才缓过气儿。
奶奶个腿儿的,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积到这种婆婆,晚上必须跟唐贵掰扯清楚,哪有马秀兰这样惯孩子的?
简直是个搅家精!
* * *
发完奖状,学生们正式开启了寒假生活,每天撒着欢儿到处跑。
无论城里还是乡下,年味儿都越来越浓,集市上卖肉、卖瓜子糖的摊位也多起来,还有外乡人开着大车在宽敞荒地上卖鞭炮。
但唐墨的改行计划失败了。
尽管他推着二八大扛从早到晚地走街串巷吆喝,生意仍旧一天不如一天,最后只能带着三十几根糖葫芦灰溜溜回家。
“太失误了,”唐墨抱着胖嘟嘟的小儿子叹气,“根本没人天天吃糖葫芦,吃也就吃个一两根,就这还有卖货的往自家店门口支个稻草垛子,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难怪卖糖葫芦的都是些老头老太太,他们干不动苦力活,就推个车消磨功夫,好赖不闲着。” 亏他还沾沾自喜,以为发现了什么新财路,唉。
姜冬月劝道:“吃一堑长一智,谁能一上手就干起来呢?再说了,咱们家底薄,没有本钱,我又看着笑安出不了门,你一个人在外面养家糊口没有帮手,做买卖自然比别人更难。”
“你数数咱村做过买卖那几家,有卖酱油的,有卖豆腐脑的,还有那谁卖烧饼,最后都赔本不干了。你摸石头过河整成这样,我觉着挺好。别的不提,笑笑啥时候吃过这么多糖葫芦?你就当过年给闺女发奖励吧。”
唐墨没落埋怨反得了安慰,心里暖乎乎的:“冬月~”
趁闺女跑出去玩,他哼哼唧唧地偷摸腻了一会儿,又开始发愁,“这会儿离过年还有半个月,咱们村歇工晚的干到二十五、六,早的也到二十三、四,你说我干点儿啥好啊?天寒地冻的,也不能下地。”
唐墨就是这种闲不住的性子,让他干坐着浑身难受,仿佛从来不知道疲累。
姜冬月心头微酸,想了想说道:“你去青银县置办东西吧,省得越到年根儿底下越贵。然后找找那种彩色小皮筋儿、塑料发卡,有便宜的给我批发两盒子。”
“现在孩子少,大人舍得花钱给小姑娘捯饬。我想着谁家来做衣裳,就送两个小皮筋。有看上发卡的,就捎带手卖一个,多少有个添头。你看这样行不行?”
“嘿,这招行得很啊!” 唐墨立马想到了那家在门口卖糖葫芦和烤红薯的商店,“搭配着卖肯定能赚点儿。万一卖不出去,就留着你跟笑笑带,反正三年五载的放不坏。”
说干就干,转天唐墨早早吃过饭,就拿上俩布袋和半捆细绳准备出发:“我先到商品街那边买皮筋发卡,正事办完再去菜市场转转,有啥新鲜菜便宜买点儿。”
菜市场位于青银县西南角,距离商品街约莫十几里路,每天凌晨都有各地的摊贩过去批发蔬菜,然后骑着三蹦子或三轮车运到县城卖。本地管这叫做“窜货”。
平村镇也有卖菜的,但多是过年了卖一些大棚里种的韭菜、蒜苗或黄瓜,平常乡亲们都吃自家地头种的菜。
“那种皮筋在小卖铺一毛钱两个,批发价至少得折半,你多问几家再买,别叫黑心的骗了。” 姜冬月叮嘱唐墨两句,忽然拍拍脑门笑了,“我们家老黑是倒腾过糖葫芦的人了,有经验,说不定买的更便宜呢。”
唐墨:“……”
他挠挠头,镇定开口:“我知道,货比三家嘛。”
说完跨上自行车,丁零当啷地飞快走了。
……
临近过年,商品街比往常更加热闹,路旁已经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
唐墨小心揣着钱,在人堆里挤来挤去,硬是从第四家店便宜批发了三百个彩色皮筋和二十个发卡,还让掌柜搭了二十个小黑皮筋,出门时感觉自己仿佛在发光。
冬月说的对,糖葫芦不白卖,搁以前他断没有这种耐心,也张不开嘴砍价,嘿嘿~
唐墨将战利品装好捆在车把上,拐弯到日用品街买了一大盒火柴和俩鞋刷子,然后直奔菜市场。
这个点儿窜货的摊贩已经走了,剩下的菜农没那么多,但价格会相对便宜。唐墨看来看去,买了些芹菜、花生豆和粉条,正要拐到后面打问鲤鱼什么价格,忽然听到有人吵嚷起来。
扭头一看,居然是五、六个人在追一头黑白花的公猪!
那猪明显受了伤,右前腿颤颤的不敢落地,但它膘肥体壮,嘴边两颗獠牙又长又利,不管不顾地狂奔乱撞,竟是几次突围出去,还把追堵的一个高胖男人给戳伤了。
“……”
唐墨赶紧顺着人流往旁边躲,把自行车靠前面挡住自己。
他小时候养过猪,深知这东西跑出圈了多麻烦,何况菜市场旁边不远就是屠宰场,公猪十有八九是吓得出逃了,狠劲儿一上来,村里的牛都不敢跟猪硬碰硬。
然而躲着躲着,那猪不知怎的窜上一辆朝外行驶的三蹦子,高声嚎叫着借力起跳,直奔唐墨所在的角落。
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