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唐笑安早早睡着了,唐笑笑则挺直脊背,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板凳上, 双手握拳放到膝盖,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镜子。
“妈,你开始吧。”她用力吸了口气,浑身散发出正义凛然的气息,仿佛随时准备上战场的士兵,“我已经准备好了。”
姜冬月忍笑道:“不用怕,耳朵垂的肉嫩, 很容易揉开,最后扎的时候不疼。”
说着取出两粒黄豆,一前一后挤压住唐笑笑的耳垂, 轻轻搓动揉捏。
这是乡下扎耳洞的土方法。先用黄豆, 再用绿豆, 反复不断地在同个位置搓捻, 便能将内部血肉挤开,只剩薄到几乎透光的两层皮。
这时候捏住针, 稳准狠地扎过去, 就能直接捅|穿耳垂,并且不怎么流血。
姜冬月手轻, 一边小心动作一边安抚闺女:“笑笑别怕,待会儿扎好耳洞,妈就给你穿个茶叶梗,每天早晚转几圈, 过年肯定能戴耳坠。”
唐笑笑感觉耳朵垂又胀又疼,但完全看不到现在是什么情形, 只好屏住呼吸,小声道:“妈,我能不能先戴耳钉?”
她观察两星期了,学校里有耳洞的女生都戴着耳钉,有的红艳艳,有的绿莹莹,像耳垂上开了小花朵,特别好看。
星期六或星期天的时候,她们还会换上长长的耳坠,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更好看。
“茶叶梗是好东西,必须先戴一两个月。”姜冬月换了只手搓捻,“它能左右转,防止耳洞长住,还能消炎。耳钉就不行啦,万一长到肉里,摘都摘不下来。”
“以前你大姨就吃了早早戴耳钉的亏,耳洞没有养好,每年冬天冻耳朵发炎,既不能抠也不能挠,可难受了,吓得我也没敢扎。” 耳钉……长到肉里?
唐笑笑脑海种不自觉冒出了恐怖画面,赶紧晃晃脑袋:“妈,我戴茶叶梗!”
“别动。”姜冬月按住闺女肩膀,“扎耳洞得在一个地方磨,不然扎到肉容易受伤留疤。”
唐笑笑:“……”
原来扎个耳洞这么难,她、她突然有一点点后悔!
可是……唐笑笑用力想了想戴耳坠的美好场景,硬是攥紧拳头没吭声,连眼睛都闭上了。
老师在黑板上写过,“做人当自强”,她要坚强!要坚强!!
唐笑笑艰难地自我鼓励着,奈何耳朵垂的痛感越来越强烈,和没有遭受折磨的另个耳朵垂对比鲜明,偏巧这时唐墨下工回家,一进屋就凑过来看稀罕:“嘿,你们娘俩整啥呢?给笑笑掏耳朵?”
“闪开点儿,都挡住灯了。”姜冬月伸脚轻踹,催唐墨兑温水洗手,“今天蒸了馒头,在大锅里给你扣了几个,应该还热着。铁锅里有炒白菜,案板上还有半碗熟咸菜,你快点吃饭吧。”
“知道啦。”唐墨应了声,没多会儿便端着碗回来,坐在旁边仔细瞧,终于发现姜冬月是在给闺女扎耳洞。
“嘿哟,现在小姑娘这么爱美?”唐墨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育红班满地小萝卜头,有啥好打扮的?好好学习才是正经事儿。”
话音未落,四道目光利箭般“嗖嗖”射过来。
唐笑笑:“爹!我早就上一年级了!”
姜冬月:“老黑,你闺女现在上一年级。”
“……嗝!”
唐墨顿了顿,终于想起学校每年秋天考试升班,他闺女确实应该上一年级了。
“啊哈哈哈,口误,都是口误……”唐墨心虚地夹了块咸菜,且说且退,很快绕到姜冬月身后,“笑笑,爹在后面给你压阵啊,待会儿扎针的时候让爹动手,你妈胆儿太小,省得她一次捅不穿。”
一次捅不穿……唐笑笑将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头发丝都僵硬了:“爹,你会扎针吗?”
唐墨抓紧时机表现:“当然会!以前你妈没嫁过来的时候,什么衣裳裤子和被子,都是爹自己缝补,针线活不比你妈差。”
“拉倒吧,就你那大针脚也敢拿出来吹。”姜冬月看出闺女害怕,悄悄放松力道,几乎是用两粒黄豆在按摩耳垂,“笑笑别听你爹瞎说,妈能给你扎好耳洞。”
唐笑笑紧张地挤出个鼻音:“嗯!”
“你自己都没有扎耳洞,还给闺女扎呢,啧啧。”唐墨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叼着馒头一边去缝纫机盒里挑了根亮闪闪的飞燕牌钢针,用老虎钳子夹着伸进煤炉里烧。
细长钢针很快受热变红,被唐墨拿碘伏一浇,发出“滋啦滋啦”的可怕声响。
“这样消毒最顶用,据说以前打鬼子的时候,没有药材,都是用火烤……”
“妈!”唐笑笑“蹭”地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掉鞋子跳上床,飞快拱进被窝,“我爹说得对,好好学习最重要!”
唐墨顿时翘起了尾巴:“嘿嘿嘿,不愧是我闺女,以后准能考个大学生!”
姜冬月:“……”
她白唐墨一眼,自顾自收拾东西洗脚去了。
* * *
唐笑笑阵前脱逃,虽然爹妈都挺高兴,但小姑娘仍觉得有些丢脸,直到期末考试结束也没再提扎耳洞的事儿。
几天后公布成绩,学校照例贴红榜、发奖状,校长张益友还到大队借了喇叭广播,要求家长们尽量来参观。
“张校长真是个文化人儿,这点事也值当吆喝折腾,忒讲究。”
“怕咱们不支持孩子上学呗,有的没的先捧个场吧!”
“哈哈哈哈你们谁不去我也得去,今年我家孩子考前十名了!”
“走快点儿啊,到得早了能占个靠前位置。”
唐墨抱着唐笑安混在人群里,很快到了学校,但今天石桥村有两户人家结婚,把长条凳子借走了几十个,唐墨看座位不够,干脆在最后排寻了个地方站好。
反正他个子高,看得见,在后面还方便哄儿子。
“雄鸡展翅,喜报声声!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是一个充满欢笑的日子,我们将迎来……”张益友略有些熟悉的发言过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给各个年级颁奖状。
唐墨没等多久,就看到唐笑笑站在一年级队伍前列,摆着胳膊走到国旗下,依次领了奖状、本子、笔和一根跳绳,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
不愧是他闺女,脑袋瓜真聪明!
“笑安,以后长大了要像你姐姐一样争气啊。”唐墨将儿子往上颠了颠,让他伸手够树枝玩。
唐笑安非但不伸手,反而扭扭糖似的蹭来蹭去,冲亲爹露出个有点腼腆的笑。
唐墨疑惑道:“笑安……嗯?”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唐墨立刻抿住嘴,抱着儿子飞快朝厕所跑。
笑安哪哪儿都好,就是随了姜冬月的面皮薄,有一回被人笑话粑粑太臭,气得脸都红了,他可不能叫儿子在学校丢脸,不然以后咋上学啊。
唐墨怀着满腔慈父心,终于等到唐笑安“施肥”完毕,出来一看萝卜头们都被老师领回教室了,赶紧去一年级门外等唐笑笑。
结果等着等着,唐笑笑抱着新书从旁边教室走出来了。
唐墨挠挠头:“笑笑,你咋又升班了?”
他闺女跳级了?不会吧,冬月没跟他说过啊……
“爹,我没升班。”唐笑笑仰起小脸,有点不高兴地望着亲爹,“你那边是二年级教室。”
唐墨仔细一看,果然,木牌牌风吹日晒地掉漆了,但仔细辨认,确实有两道短短的横线在上面!
唐墨:“^#$%…&*”
他今天就不该来学校,应该在家纳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