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笑和同学结伴跑出去拾麦穗,整个人也从头到脚黑了两层,只有唐笑安被林巧英仔细看着,不是在家里就是在树荫下,反倒显出了几分白净。
“哎哟,看我们笑安长得多俊, 长大了给你娶一个俏媳妇,好不好呀?”傍晚,林巧英一边择韭菜一边逗外孙, 眼中满是笑意。
唐笑安正在旁边摆弄坏掉的手电筒, 听见这话不加思索地回道:“我要三个。”
林巧英笑得直捂肚子:“你要三个媳妇干啥?”
唐笑安:“一个教我认字儿, 一个教我数数儿, 一个陪我玩老虎吃蚂蚱。”
所谓“老虎吃蚂蚱”是本地常见的一种游戏,先在地上画九宫格, 然后找八粒小石子当蚂蚱, 两粒稍大些的石子充作老虎。老虎间隔两段线可以吃掉蚂蚱,蚂蚱也可以困死老虎。
这游戏看起来非常简单, 但实际对垒仍需要技巧。唐笑安和姐姐在家杀了几十局,总是败多胜少,因此十分渴望扳回面子。
没过多会儿,姜冬月拎着用麦子换的俩大西瓜从街上回来, 听林巧英小声学儿子的话,忍不住抿嘴偷笑, 笑完又有点发愁。
“他咋这么爱上学?我想着等六岁了再往学校送呢,跟笑笑一样,个头大点儿不怕受欺负。”
“早一年就早一年吧,你看笑安在家成天憋得五脊六兽,胳膊腿儿都没处放,多难受啊。”林巧英说着,翻出外孙下午写字用的旧作业本,“瞧孩子写的多好!以后上学了指定不比笑笑差。”
本子上写的是一到十,有大写也有小写,笔画大咧咧地歪扭着,细看却有模有样,并未出错。
姜冬月想了想,说道:“翻过年再看吧,叫老黑早点找校长打招呼,能送就送过去。”
学习好了接着上一年级,学习差就退一年班,无论哪样都比在家闷着强。
母女俩闲话几句,姜冬月就从井里压一桶凉水,将两个西瓜分别泡进搪瓷盆,准备晚饭后再切开吃。
见林巧英中午和了面要烙韭菜饼,姜冬月铺开案板,围裙往腰间一裹,洗了手就要揉面。
“哎呀,你好不容易早回家一次,去床上躺会儿吧,”林巧英边说便把闺女往屋里推,“这点活儿我自己就能干。”
姜冬月:“没事儿,在外面都是老黑开拖拉机,我就量个地,根本不累。”
庄稼人干什么都得抢时节,今年为了多种几亩地给钱包回血,她和唐墨着急忙慌播完自家棒籽,就开着拖拉机到处揽活儿,每天从早上四点半一直干到晚上八、九点才收工。
虽然起早贪黑累得够呛,但俩人从石桥村一路碾到平村镇、东牛庄和高家屯,短短六天便挣了两千多块,梦里都在数钱。
今天本是在高家屯和东大树村相邻的田地忙乎,不巧后晌娄机有个尖嘴坏了,下地后吐不出籽,唐墨只好开着拖拉机去镇里维修,姜冬月这才早早回来,并从桥头开货车的摊贩手中换了俩西瓜。
“你呀,从小就勤快要强。”林巧英嘴里埋怨着,自去洗韭菜调馅儿,想想又多打了几个鸡蛋。
这些天冬月和老黑眼瞅着脸都瘦了,得做点好吃的给他们补补,年纪轻轻也不能累垮身体。
姜冬月利索地揉面切剂,擀两张大小一样的薄饼,然后用勺子往上面堆厚厚的馅儿,再把边缘仔细捏紧。
烙菜饼的关键在于“菜”,只要馅香味足,饼子软硬薄厚其实都可以。
连着捏好三张,姜冬月就用盖帘儿把饼端到南棚子,拿炊帚在大铁锅底部刷一层油,将饼滑下去小心晃动。
等面食特有的香味激发出来,再飞快翻个面,用灶膛里的柴火余温烫熟,一张外焦里嫩的菜饼就可以出锅了。
“好香呀~”唐笑笑放学回家,看到妈妈和姥姥正在烙菜饼,赶紧放下书包帮忙烧火。
唐笑安哒哒跑过来:“姐姐,我们玩老虎吃蚂蚱吧。”
“吃完饭了玩儿,”唐笑笑熟练地敷衍弟弟,“让蚂蚱们多吃一些草。”
唐笑安:“……好吧。”
韭菜饼很快全部烙完,绿豆汤也熬得软烂醇厚,四个人便摆开桌子吃饭。
吃到一半,唐墨终于从平村镇回来了,哈哈哈地笑个不停,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欠欠的得意劲儿。
“东牛庄板厂,就小黑脸他姑父那家,前天着火了!别人啥事儿都没有,小黑脸挨了顿揍哈哈哈哈哈!”
姜冬月拿一角饼递给他,顺口对林巧英解释,“妈,那小黑脸是老板侄女婿,没二两德性,背后把老黑挤走,占他的地盘砂光。”
“对,就是他。”唐墨笑得连饼都顾不上吃,“这贼小子故意使坏,把我扛走又怕我报复他,专门在板厂多装了几个摄像头。”
“后来你们猜怎么着?他自己抽烟把锯末点着了!就那么一点火星,顺着锯末堆燎着塑料布,蹭蹭蹭烧了两大车板子。狗东西还想抵赖往别人头上推,结果七八个摄像头把他拍得清清楚楚,哈哈哈哈!”
唐墨手舞足蹈地转述从修车铺听来的八卦,因为心里太痛快,连带对娄机坏掉耽误挣钱的懊恼都淡了,“叫他们欺强人,真是活该。”
林巧英:“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家板厂老板不干好事,早晚有疙瘩坎过不去。”
“咱妈说的对,是这么个理儿。”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过晚饭,姜冬月搬出沁凉的西瓜,手起刀落。
“咔嚓”,西瓜脆生生裂成两半,露出汁水饱满的红瓤黑籽,闻着便清爽甘甜。
美中不足的是皮太厚,十斤瓜至少两斤半全是皮。
咋这么厚呀……姜冬月实在心疼换出去的麦子,索性给林巧英、唐墨以及俩孩子每人发了一个碗、一个勺,让他们把西瓜瓤挖出来吃,瓜皮放到盆子里。
唐笑笑双眼亮晶晶的:“妈,你是不是要做凉拌西瓜皮?”
她记得去年吃过一次,味道和腌黄瓜有点像。
“皮太厚了凉拌不好吃,今天咱们做西瓜糖。”姜冬月边说边拿出削皮刀,把西瓜最外面那层墨绿色带花纹的硬皮削掉,白皮一块块扔进水里。
全部削干净后,捞出切成手指粗的长条,再撒一大把白糖搅拌均匀,用笼布盖住搁到天地台上。
唐笑安十分好奇,隔几分钟就跑过去掀开看看,等腌出水后,偷偷捞一条塞进嘴里,嚼着嚼着皱起了小眉头:“不好吃。”
“还没炒熟,当然不好吃啦。”姜冬月给他倒了点甜水喝,然后哄着他漱口洗脚,躺凉席上睡觉。
“放心吧,等西瓜糖做好了,妈就把你喊醒。”
唐笑安半信半疑,抓着自己的小被单打哈欠:“真的吗?” 姜冬月:“真的,你快睡吧。”
儿子很快睡着了,闺女却没那么容易打发,守着灶台绕来绕去。姜冬月看得好笑,把西瓜皮连汤带水倒进锅里,就将长筷子递给笑笑,让她慢慢搅动。
“是这样吗?”唐笑笑有模有样地在锅里画圈,把西瓜皮打散又聚拢。
“对,不停地搅,水烧干就变成西瓜糖了。”
约莫十几分钟后,锅底咕噜咕噜地直冒泡,唐笑笑忍着酸痛问道:“妈,还要多久呀?”
姜冬月也说不出准数,看水快干了就把锅端到地上,接过筷子不停翻搅。原本湿润的西瓜皮渐渐变干、起沙,挂上了一层洁白的糖霜。
“哇~我们成功了!”唐笑笑激动地蹦来跳去,“西瓜糖原来是这样做的,真神奇。”
挑一根形状完美的咬一口,“嗯,又软又甜,好吃!”
姜冬月拨出半碗,让唐笑笑端屋里给唐墨和林巧英也尝尝,然后将剩下的的分开铺到案板上面,用笼布仔细盖住。
第二天唐墨要等七点钟才能去平村镇开拖拉机,所以姜冬月多睡了俩钟头,快六点时发现唐笑安哼唧着要醒,才伸手推推他,轻声道:“笑安,醒一醒吧,西瓜糖做好了。”
唐笑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西瓜糖做好了?”
“是呀,就等你吃了。”姜冬月把唐笑安抱起来,带他去院子里施肥、洗脸。
唐笑安迅速精神起来,啪嗒啪嗒地跑到南棚子找糖。看到满满一大海碗颜色鲜艳的西瓜糖时,开心地转成了小陀螺,一边转一边欢呼:“我妈妈做了好多糖,比小卖铺还多,嘿嘿嘿~”
唐笑笑:“……”
妈妈真会哄小孩,幸亏她小时候比弟弟聪明。
……
拖拉机修好后,唐墨和姜冬月继续在东大树村和临近的李家庄种了两百多亩地,算了算挣的钱足够买大铁门和挖井,便没有向更远的地方走。
一来往返太废柴油,二来田地已种的差不多了,得回去给自家棒子打药、间苗。
最重要的是,陈爱民在石桥村开了第一家板厂,唐墨和同村的赵立刚约好搭伙计砂光,后天就正式开工了。
“这回都是乡亲,干啥也比东牛庄那家强,上午还能回家歇歇,挺划算。”
“新板厂活儿多,你千万悠着点,别干起活不要命。”
“知道知道,留两分力气晚上还得在新房那边磨木头嘛,争取今年搬新家。”
“老黑,我计划裁两对窗帘,改天卖小兔时捎带扯匹布……”
夫妻俩有商有量地返回石桥村,稍修整一天便各自忙碌起来。唐墨早出晚归砂光,姜冬月则去地里照料棒子苗,同时每天割两布袋沙沙蔓喂兔子,偶尔给它们切根胡萝卜加餐。
过了初伏天,姜冬月惊喜地发现,四只白兔和两只黑灰兔的肚子微微有些鼓胀,十有八九怀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