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臭。”唐墨声音压得低低的,“里面看起来挺干净,那股味儿能把人熏个跟头。”
幸亏来时路上吃了东西,否则铁定熏得没半点胃口。
小声抱怨一通,又问姜冬月:“你去不去?我领你过去?”
姜冬月摇摇头:“我晚点儿再去,先眯一会儿。”
“行,你想去了喊我。”唐墨说着, 也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手里牢牢抓着自家布包。
这包是姜冬月用牛仔布和老粗布做的,很能装东西。眼下内里只有剩下的六个花卷和两瓶水, 准备批货用的钱则分别放在夫妻俩胸前特意缝的内兜里, 非常安全。
唐墨拍拍胸口, 自觉万无一失, 可以放心地补个觉,结果刚阖上眼没两分钟, 火车忽然“哐哐”地晃了晃, 然后停下不动了。
“咋回事儿?”唐墨“噌”地直起腰,“这么快就到万通市啦?”
可是外面没有站, 只有连绵的棒子地和成排杨树,两辆冒黑烟的绿皮火车自相隔数米的铁轨上轰隆隆飞驰驶过,只有他们这趟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停了。
正暗自纳闷,列车员从三号车厢快步走过来, 边走边高声喊话:“旅客朋友们请注意!本次列车还没有到站,现在是非站停车!到站时间预计延迟十五分钟, 大家不要随便走动,下一站快到时会有广播通知!”
唐墨心说这么大火车咋说停就停,还不如洪金市的公交车靠谱。然而车厢里大多数旅客都稳稳当当坐着,看起来十分习惯的样子,他便把话咽回肚里,只带着姜冬月去了个厕所。
“赶早不赶晚,再说咱们都买了票,这厕所不用白不用。”
至于车厢中间的热水,等快下车时去接吧,反正坐不了多长时间。
二十分钟后,火车终于在人们的埋怨声中缓缓启动,中途在一座小火车站停留三分钟,又在半道上非站停车两次,总算到了万通市。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万通站。请在万通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
普通列车的座位不能向后倾斜,唐墨个子又高,坐得腰酸腿酸浑身难受,听见广播后急忙一手抓包一手抓姜冬月,顺着人流往车门处走。
他们的座位号靠前,下车也快,五分钟左右便穿过地下通道长长的台阶,检了票从出站口出来。
甫一掀开厚实的软玻璃门帘,唐墨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好多人啊!”
但见宽阔的青砖广场上密匝匝到处是人,南来的北往的、挑担的扛包的、推行李的举欢迎牌的……晃眼望过去甚至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阳光穿透细小的灰尘扑面而来,和着不远处的汽车鸣笛声、买卖吆喝声,十分嘈杂中生生透出十二分热闹。
除了过庙会,唐墨很少见到人群熙熙攘攘的场景,站在原地深吸两口气缓了缓,就听到“铛铛铛”的熟悉报时声。抬眼看过去,原来是火车站旁边有座大钟,高高矗立着原膜三层楼高。
此刻长针正正停在最中间,粗笨短针指向左下方,竟然整八点了。
“嘿,出趟门可真不容易。”唐墨嘟囔一句,指挥姜冬月打起精神跟他走,“我在平村镇找熟人问了,来万通市批发衣裳的都去那个什么‘国际城’,离火车站不远点儿,朝北走走就能到。”
说着迈开步子就走,姜冬月忙忙扯住:“那边是西,这边才是北。”
万通市的批发市场全称叫做“万通国际采购贸易城”,她从前来过许多次,自然认识路,指着路标示意唐墨看,“你瞧,从这边过去应该是国际城,楼最多牌子最高,咱们先过去瞧瞧吧。”
唐墨脑门缓缓浮起个问号,被姜冬月拉着看看日头又看看影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转向了。
所谓“转向”,是晕车后经常出现的症状,有人头晕恶心导致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也有人像唐墨这样把正确方向调转,心里却以为自己清楚。
“走吧,大不了走错路再返回来。”姜冬月边说边拽着唐墨向北出发,很快过马路来到国际城主街入口,“就是这儿了,咱快进去转转。”
“准不准啊?千万别找岔地方。”唐墨仍有点不敢相信,仰头仔细辨认,却发现自己将将能认出“万通”、“国”、“采”四个字,其他几个字完全文盲看告示,除了黑还是黑。
唐墨没办法,只好跟着姜冬月往里面走,一路警惕地打量周围店铺。走了百来米,发现开门做生意的都挺兴旺,不断有人骑三轮车或三蹦子装着大包小包进进出出,还有人骑着电动车送货,悬着的心慢慢踏实下来。
管他国际城国外城呢,能便宜批货就是好城。要实在批不到便宜的,他就劝冬月换个买卖干。
养蘑菇就挺好,养小兔也不赖,等过几年笑安长大些,他们两口子还能攒钱开养鸡场,日常卖鸡蛋,过年宰老鸡,听说很有赚头。
姜冬月丝毫没察觉唐墨的想法,她双眼放光地沿着主街向前走,碰到卖衣服的不管店面大小都挨家进去询问。
“老板,你家衣裳咋卖啊?买几件能走批发?”
“我自己家开服装店的,专卖女装童装,想批发一些新款。”
“秋冬穿的牛仔裤有吗?拿件样品我先看看,要颜色匀称的,不要上宽下窄萝卜裤。”
就这样边走边问,不合适的直接略过,有合适的便在小本本记下情况,同时收两张老板的名片放进口袋,没多会儿就记满了一页纸。
随着探寻店铺的数量不断增加,姜冬月周身气势也迅速膨胀,从小心挑款、大胆砍价的新手掌柜摇身变成了开店多年、经验丰富的老手精英,仿佛腰里缠着万贯家财,而不是夫妻俩加起来仅揣了三千块钱。
唐墨:“……”
咋说呢,他知道出门谈生意得适当吹点牛皮,但眼睁睁看着自家媳妇拉大旗扯虎皮,把批发店老板侃得一愣一愣,到底有些心情复杂。
瞅那抬头挺胸的架势,谁敢信姜冬月是头一次来万通市的农村妇女?啧啧啧。
等到火车站大钟十一点报时,姜冬月已经写满了办个笔记本,唐墨趁喝水的功夫见缝插针,小声道:“你一早上哒哒哒地跑了快五十家店,为啥一件衣裳没买?我看人家出价儿不算高啊。”
有些衣服价格低得甚至像不要钱,当然质量也不咋样……
姜冬月翻开本子解释道:“咱们人生地不熟嘛,多听多问才不上当。比如划横线这几家,他们的牛仔裤和衬衫肯定是从同家服装厂进的货,布料、裁剪一模一样。”
“可是他们往外卖的价格不相同。二号裤子最便宜,但必须搭着买他家卫衣,颜色老气不说,料子还起球。”
“三号跟二号差不多,都是好坏捆绑卖,四号……六号质量最好,但价格偏贵,老板说话也冲,不知道能不能谈妥。七号价格居中,要能往下便宜点儿,后晌就可以去他家批货。”
姜冬月边说边用圆珠笔划掉不太行的,然后在看好的几家店铺名字上画个五角星,“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咱们多跑跑,先批几件试试水,甭管赚多赚少,起码不会吃亏受骗。”
唐墨听着听着,佩服地竖起大拇指:“冬月,真有你的。难怪老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看卖衣裳的道道快赶上你头发多了。”
别的不提,他像个保镖似的压阵走了半天,除开价格高低,愣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姜冬月笑着捶唐墨一拳:“少贫,赶紧找地方吃饭吧,下午才是重头戏。”
唐墨:“这个我在行,东边街角那家馄饨店你看见没?桌椅板凳都比别家干净,咱先占个座去。”
“行,正好就着热汤把花卷消灭掉。”
两人商量着买了大碗混沌和炒饼,临走又找老板灌了瓶热水,然后继续回到国际城撒网找货源。
国际城占地面积很广,但商户经营范围更宽泛,卖衣服、箱包、日用、玩具、书本等等应有尽有。姜冬月和唐墨目标明确且做事有条理,下午两点之前就把剩余几十家卖女装童装的店铺跑了个遍,来回比较后,最终分别从三家店铺拿了货。
其中一家是牛仔裤,另一家是卫衣和内裤,第三家则是倾销处理的袜子和打底裤。无论批发价高低,姜冬月都坚持一件件清点,确认无误后才递给唐墨用包袱皮捆扎起来。
卖牛仔裤那家老板笑姜冬月太仔细,姜冬月也不恼,笑吟吟地道:“我家小本买卖,不仔细怎么行呢?”
她从前又不是没上过当,哼!
担心衣裳回本慢,姜冬月还从主街入口附近花六十块钱批了一百五十枚竹蜻蜓和二十支发光陀螺,准备放自家店里零卖。
她和唐墨来万通市一趟不容易,车票、吃饭、板厂脱工……处处都是钱,能多买就得尽量多买些。
唐墨吭哧吭哧扛着两个大包袱过马路,边走边自夸:“你看看,幸亏我跟你做伴儿来了,要不然你咋回家?”
姜冬月拎着两个小包袱,眉眼弯弯地跟在唐墨身侧:“是啊,幸亏有你在,明天做顿好吃的犒劳犒劳。”
“韭菜饺子行不行?配点虾皮特别香。”
“好说,家里有点虾皮呢,我明儿一早起来再去小卖铺割块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