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蛋你看,”唐笑安举起铅笔盒,调整角度在石头墙壁打出一块长方形光斑,“对着太阳照, 能反光,是不是很炫?”
三四个月的小孩当然不会说话,但他不停地晃动脑袋, 目光随着光斑的移动而移动, 时不时眯起眼睛咯咯笑, 口水流得满脸都是, 明显很开心。
“你真有眼光。”唐笑安捉住臭蛋乱挥的小手,郑重握了握。
他就知道, 弟弟一定会喜欢他的礼物, 哦吼~
这会儿已经十点多了,太阳晒在身上暖融融的。姜春妮喂了散养的鸡, 从屋檐角落滚出一枚浑圆的长冬瓜:“姐姐,晌午熬大锅菜?卫国割了二斤肉,我想炸盆丸子,再切块老豆腐配汤。”
姜冬月:“行, 我来切吧,你看着臭蛋儿, 别磕碰了。”
说着接过刀削冬瓜皮,同时悄悄叮嘱姜春妮,“你平常悠着点儿,可不能出了月子就把自己当正常人看,凉东西能少碰就少碰,洗衣服记得烧热水,以后不吃亏。”
生孩子损耗太大,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一道坎,何况姜春妮既没有父母养护,也没有公婆帮衬,她这个做姐姐的能交代两句是两句。
虽然她的经验并不十分丰富,但是总比摸石头过河稍强些。
姜春妮笑道:“嗯,我知道,脏活累活都给卫国干。”
她明白二姐心疼她看孩子辛苦——确实苦,上个月臭蛋吹风感冒了,她白天黑夜地煎熬,走路都打飘——然而世上本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好坏都是命数而已。
养大她的奶奶会唱戏,生时经常哼那几句调子,“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老爷都有趟不平的道儿。且教你展愁眉,休生气,得意了一朝,一朝得意”。
小时候她听不懂,结婚生娃了才慢慢明白过来。现在有房子有儿子,还有个差不多的男人,她已经很知足了。
姜春妮想得开,看了眼儿子和外甥玩得高兴,给他换块尿布顺便亲一亲脸蛋,就风风火火地切土豆、剪粉条、剁猪肉拌丸子馅儿……赶十二点前做好了一锅色香味俱全的熬菜。
郑卫国和唐墨寻着味儿从后面山头回来,每人背着一篓金黄的硬柿子。
这些柿子削掉外皮后反复晾晒,晒出洁白的糖霜,就是香甜有嚼劲的柿饼。本地又叫做“柿牛”,每年秋冬都有人专门到山里进货,颇能卖上价。
如果再长二十几天,柿子会由硬变软,表皮颜色逐渐转为金红,到那时就算完全成熟了。非但不能晒,吃时也要小心翼翼,稍不留神就被果冻似的汁液糊一手,特别难洗净。
“远来是客,叫你去小卖铺买瓜子买糖招待二姐夫,你咋拉人家干活?”趁洗手的空当,姜春妮压低声音骂郑卫国,“啥时候学成周扒皮了你,该打。”
郑卫国忙道:“都买啦,都在篓子底哩。我多摘些柿子,后晌给姐姐她们带走,这东西经得起颠簸。”
他熟知姜春妮的脾性,说话间忙不迭将瓜子糖和两包猫耳朵零食掏出来,“我和姐夫摘了高处的好柿子,吃过饭你领外甥们摘低处的,我在家蒸一锅梨罐头,贵不贵的表表心意。”
姜春妮:“这还差不多。”
山里庄稼难种,所以细粮白面比外头更珍贵,她姐姐大老远送了整袋五十斤,真真是重礼了。
还有那两套棉袄棉裤,针脚细密料子好,里外里的新布新棉花,冬天给臭蛋穿正合适。
姐姐姐夫实惠,她和卫国更不能空心,至少多回些山货,有来有往地走动才算亲戚嘛。
夫妻俩商定主意,热闹闹地吃了顿午饭便兵分两路,一个在家烧水蒸梨罐头,一个抱着儿子,领队去屋后摘柿子。
屋后六棵柿子树都是郑家老辈人种的,年岁长,长得高,挂在低处的果子离地面也有一米六七,像一盏盏错落有致的黄灯笼。
“嘿,这树会挑地方,怪不得叫全村最高。”唐墨说着,捉住果柄拧下一枚大柿子,“像这样摘,仔细点儿别捏坏。” 他跟郑卫国在山坡摘了一篓柿子,自觉是个熟练工,像模像样地做示范。
“知道啦。”唐笑笑依样画葫芦,很快摘了一个又一个,感觉和郊游那次的采蘑菇有点像,不知不觉就燃起了丰收的喜悦。
唐笑安羡慕坏了,缠着让唐墨背他,“爹,咱俩配合战斗,狼、让我们并肩作战!”
“不用。”唐墨托起儿子,让他攀住树杈,“就在这儿摘吧,摘完自己往下爬。”
唐笑安:“……” 他不会爬树,QAQ~
臭蛋也想参加劳动,胳膊腿儿有力地挥舞着,奈何人小觉多,没多会儿就开始打哈欠,一个劲儿往姜春妮怀里拱。
姜春妮熟练地拍抚他,浑身都透着初为人母的喜悦:“这孩子能吃能睡,就是鬓角太豁,跟卫国同个模子。”
姜冬月再次传授经验:“多剃几次就好了,笑笑和笑安生下来都挺秃,长着长着就有头发了。”
“男娃不怕秃,秃太狠了剃光头,送到少林寺当小和尚。姐,笑笑上初几了?听卫国说成绩特别好。”
“开学该上高中了,还是念三中的学校,初高中隔一条马路。以前她每天背个花书包念小学,眨眼过几年就该考大学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姐妹俩闲聊了片刻,姜春妮要抱熟睡的臭蛋回屋,姜冬月忙指挥唐墨解救唐笑安,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两点多啦,再晚回去天就黑了。”
“行。”唐笑笑应了声,把刚摘的柿子放进筐里,唐笑安却搂着树杈依依不舍:“妈,我在小姨家住一天行吗?”
他太喜欢柿子树了,听爹说山里还有栗子树、核桃树,用木棍敲打像下雨一样,砸满头包。
唐墨心说你姨家哪儿有地方,嘴里却道:“求你妈没用,你小姨得操心臭蛋。”
唐笑安:“好吧,等弟弟三岁了我再住。”
姜春妮笑道:“不用等三岁,明年家里盖偏房,你和笑笑想住多久住多久,姨领你们去浅溪捞虾米。”
因山路难行,姜春妮并未多作挽留,只坚持送了一筐柿子、半布袋鸭梨和十瓶梨罐头,“回家该吃就吃,等卫国去市里卖山货,叫他拿新的到石桥村看你们。”
她要守着孩子,至少两三年挪不动窝了。
“甭惦记我们,照顾好自己和臭蛋。”
“有啥事打电话,开三蹦子走得快。”
“小姨再见!”
“臭蛋弟弟再见!”
……
三蹦子迎着风突突前进,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山岭间。
重新路过岔道口,唐笑安忽然指着远处最高的山问道:“爹,那边是土蜂岭吗?我想去老家看看。”
唐墨:“成,过两年有空了啊。”
说归说,他其实没打算去土蜂岭。因为那边实在太穷,政府搞了个分批迁移,他当学徒那会儿心里苦闷,骑着二八大杠打听了一天才找到地方,发现村里人走得七七八八了,只剩几户老头老太太,荒凉得要命。
十几年过去,土蜂岭估计早合并到其他山村了,剩个光秃秃山洞有啥好看的。
还不如去自家地里掰棒子。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