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悦蓉的消息回的迟, 来得又迅猛如暴雨，小何如实交代了这边的情况，听见卫昭成功脱身, 听筒那边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明明这场事故，已经逐渐淡出这群人的视野，可眼下这一出，显然让一切都付诸东流, 拿了钱却突然撕毁合约的李母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还需要他们后续谈拢。
怎么处理那帮能掀起腥风血雨的媒体, 又是一大难题，唯一庆幸的是受害者在接受治疗后已无大碍，就算日后吃官司, 卫昭顶多也是赔偿一笔巨款。
安悦蓉又给卫昭打了个电话，这次没有冷嘲热讽, 破口大骂, 她随意安抚了几句便火急火燎地安排了公关, 着手处理这场闹剧。
现在卫昭靠这档综艺爆红, 什么户外探险的商品指明要他代言, 就连剧本都接了好几个, 虽然不能同往日的流量相提并论, 但也给公司带来了一笔不小的经济效益, 能捞就捞捞，不行了靠违约金再捞一笔也成。
“你在担心？”顾准眼尾下垂着, 那一点点干涸的血渍将他卷翘的睫毛，揉成杂乱的一团, 此刻，他的目光停留在这人在黑屏的手机上, 上下滑动的指尖。
“管好自己。”卫昭有种被看穿的错觉，“虽说你捂得这么严实，万一被人看出来怎么办？”
其实在上车后，除了处理顾准的伤口，卫昭还在第一时间回忆了一番，连跟在一旁的小何都没发现什么异样，估计顾准还真没留下什么漏洞。
因为对方平日里低调，什么衣服帽子鞋子都是小众品牌，什么logo都找不出来，让人很难和大影帝联系起来。
“你在担心我。”这一句是极其肯定，顾准很认真地看他，语气竟然像泡在泉水里的茶叶一样舒展开来。
瞅瞅，这话多欠呐，卫昭下意识地将顾准的帽子扔过去，“少自作多情。”
后者隐秘地弯了嘴角。
小何听着这两人的对话，愈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她连着回了几次头，终于从满脸是血迹的男人身上依稀辨认出了顾准的影子。
刚刚是太过匆忙，她竟然忽视了这么一张惊天动地的脸！
紧致的下颌线条，独具特色的凤眼，再加上那逆天的身高，在娱乐圈都难找出第二个，除了顾准还能是谁？
小何一时情难自禁，慌忙地拿出小镜子扒拉了一下油头，戴好帽子，这才扭扭捏捏地回头对顾准道：“您……您是顾老师吧？可不可以要个签名呀？”
在人间妄想面前，小何的声音都没忍住柔了几分。
“他现在给你写封遗书还差不多。”坐在后排的卫昭语气有些阴阳怪气，他瞪了一眼小何，冷笑：“要不要再合个照，放大裱到你家墙上？”
想象了一下，好像也未尝不可，毕竟人这么帅，就是不知道镇不镇宅。
望着卫昭铁青的面色，小何立马变成鹌鹑状，诶，都怪她太心急，忘了这一茬，谁不知道当年卫昭追顾准可谓是惊天动地，不只是三天两头的小作文，就连顾准发个什么，他也跟疯了似的跟风。
就差隔空表白了，安姐不是没提过，毕竟这人那时候流量好到极点，以后还要转型实力派演员呢，犯不着走黑红路线啊。
这么不爱惜羽毛，除了真爱，小何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林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个肤浅的颜粉，不像您，那真真是顾老师的铁粉！”
小何永远嘴比脑子快，她只是怕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她的小姐妹从她干这行起，就天天在她耳边嚷着要顾准的签名，这次好不容易遇上了，错过就太可惜。
“你……”
“行了。”顾准偷着心里乐，捏了一下卫昭的袖子。
他缓了一会儿，脸色比刚刚好看多了，调整了坐姿，很认真地询问，“有纸笔吗？”
小何迅速地在车座旁边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好像怕晚一秒对方就要反悔似的。
她递给顾准的同时接连说了几个谢谢，虽然说顶多算是对方的路人粉，但这温柔又平易近人的性格搁谁身上不迷糊啊。
品行端正，演技更是没得说，难怪能在娱乐圈嘎嘎乱杀。
“顾老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也太巧了。”
“看望病人。”顾准答。
“哦，这样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和我们林哥约好了呢。”
“这次太谢谢顾老师了，要不仅凭我和林哥甩掉那群……”
卫昭还不知道他这个小助理这么多话，这会儿跟倒豆子似的问句都没停过，“行了，别没完没了的。”
他额头的青筋跳了几下，斥了小何一句，小姑娘才住了嘴，默默从包里掏出耳机戴上。
“你粉丝还挺多啊。”
将签名递给小何，卫昭没忍住开口，看样子有点酸溜溜的。
也不知道是嫉妒这人庞大的粉丝量，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忘了你也是我的粉丝了。”顾准笑了笑，额角的血早用湿纸巾擦拭干净，那张脸重新恢复了白净，只是因为受过伤，竟然透露出一点点脆弱感。
男人拔下刚刚合上的笔帽，他自然地牵过卫昭的手掌，转而握住对方的手腕。
“你干嘛？”顾准撸起了他的袖子，半推半就下，袖口被卷在手肘处，干燥的指腹难免轻轻擦过卫昭的皮肤，带来一丝凉意。
紧接着顾准又低了头，额角的那处伤口就在他的眼前晃晃悠悠，卫昭浅浅皱起眉，强忍住没抽出手。
下一秒，水性笔便游弋起来，笔珠滑动处像是带了电 ，那股痒意几乎让人难以忍受，在白的能窥见青色血管的腕上，在黑色表带的上方，顾准落了自己的名。
用的还是卫昭常用的瘦金体。
“好了。”顾准眼皮半抬着，嗓音淡淡的，他甚至就着这个姿势停留了好几秒，像是欣赏自己的杰作。
“丑死了。”
其实写得还算不错，卫昭晃了晃手腕。
“第一次写，会丑一点的，下次……我再练练。”
顾准没有半分不高兴的样子，收回笔，将笔帽合好，恍惚间，因为随意的一瞟，他被这人表带下方的什么东西突然刺痛了眼。
“下次在你自己手上练。”黑色的笔墨已干，卫昭咕哝了一声，全然没发现旁边人的异常。
轻轻一按，没掉，他又对着看了一会儿，撇了撇嘴，重新将手缩回宽大的卫衣袖子里。
“我们的生命线一样长。”顾准看了一眼，忽然道。
“什么线？”卫昭不是很懂这些，饶有兴趣地重新把手伸了出来，摊开掌心细问，“哪条？”
“这条。”顾准再次握住他的手腕，目光却没落在他的手心，黑色的表带或许是在拥挤中松了些，一道明显的疤痕从下面探了出来。
太扎眼了。
顾准的手指颤了一下，缓慢地上移，抚摸着那条可怖的疤。
被表带掩盖住的下方，似乎还藏有更多的伤口。
卫昭没想到这段隐秘的往事，某天，会被某个人揭开。
那是林昭割腕的痕迹，直到现在也没能消失。
顾准的手掌狠狠扼住了卫昭的手背，瞬间在他白皙的皮肤留下了鲜红的指痕。
但同样，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顾准的眼眶也正在一点点洇湿变红，像是在空气中迅速氧化的苹果，让人有种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的难过。
围绕在卫昭周身的呼吸声很黏，顾准绷紧了半边身体，哑声问：“疼不疼。”
卫昭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说来可笑，卫昭历经了两世，有要他死的，有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了的，有要他背负着血海深仇好好活着的，可是，他们好像都没问过这么一句。
疼不疼。
因为没人问过，卫昭以为是不疼的，可当顾准问出口的那一刹那，他想，其实是疼的。
在血液喷薄着洒在浴室的地面时，卫昭一边忍受着林昭传输过来的记忆，一边捂住伤口，跌跌撞撞地奔向医院。
怎么能不疼呢。
“都过去了，人都得往前看不是么。”卫昭像是背着一个笨重又坚硬的硬壳，他很固执地把自己缩在安全区里，在他固有的思维里，疼是自己的事儿，承认疼就能不疼了吗？
不会的，而且这样不还是平白无故地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吗？
他不稀罕任何人的怜悯。
顾准仍然盯着他的手腕，执拗的样子其实很像他，过了好一会儿，卫昭终于想到抽回手。
这时一直沉默的顾准突然动了，利索地将他腕表的带子扣好。
“林昭……我很疼。”顾准抬起头，眼尾仍然是淡淡的红，那双凤眼似乎酝酿着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着卫昭的手探到了自己的胸膛处。
“林昭，我这里痛的要死。”
而手掌下，是那人炽热满怀爱意的心脏。
太烫了，与此同时，卫昭只感觉有一股热气往上翻涌着，他顿时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
顾准的样子和往日太不一样了，卫昭从来都没想到，一根漂在水里的檀木竟然也能如同干柴般燃烧。
他那时还不明白，在□□面前，向来都是众生平等。
“肌肉练的还挺紧实。”卫昭逃似的从顾准的胸前收回手，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慌乱，相较于他，顾准显得特镇静。
卫昭缓过神来，突然有点不服气，但看见这人头上挂的彩，他又不好出气，“你逮着谁都往胸口摁？”
少年两手抱在胸前，慢悠悠地在顾准脸上绕了一圈，语气含了一丝讥讽，“哦，你不只摁人手，还喜欢摁人头。”
说着，他对着车前的镜子压了压翘起的呆毛，用来掩饰刚刚的尴尬。
“没有。”顾准缓缓摇头，他道：“只喜欢摁你。”
——
“林哥，到了，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就不上去了。”小何从车窗探出半个头来，“安姐说了，这些天别在社交平台发些什么东西，现在大家伙都在怒火上，解释……也没用。”
卫昭下了车，在车窗前站定，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并没做什么回应，他从卫衣的大口袋里掏出一个皮质的钱包。
这年头，几乎没哪个年轻人用现金了，基本都是手机支付，但卫昭始终用不惯，就让小何换了些零钞。
“等会儿。”卫昭道，他从夹层里抽出了好几张红色纸币，“拿着吧。”
“林哥是要买点啥吗。”小何接过钱，立马点开备忘录。
“给你的，去买双鞋。”卫昭又对赵师傅嘱咐，“等会儿你送她回家吧……经过附近的商场记得停停。”
小何惊讶地不知说什么好，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因为刚刚那阵上车上的急，穿了几年的平底鞋底，此刻正咧着张大嘴，光荣下岗。
“林哥……”跟了卫昭也有段日子了，小何这是头一回体会到了拥有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板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虽然这人看着大大咧咧，蛮不着调，但有时候却比谁都细心。
“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怕你穿成这样，别人还以为我苛待助理。”卫昭不自在地捻了捻手指，“走吧，还愣在这干，等着我反悔呢。”
小何攥着钱，立马降了窗，不好意思地背对着他吐了吐舌头。
等小车驶出小区，卫昭一回头，就见顾准黑沉沉的眸子正对着他，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也别愣着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