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你开一下门,我姐今天包了饺子,非要我给你送去尝尝。”听筒那边是杨乐乐哀嚎的声音, “摁门铃手指都疼了。”
在私人时间,顾准向来不喜欢别人打电话,杨乐乐也是没有办法,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拨通了号码。
“我不在家。”顾准站在阳台上, 手臂自然搭在栏杆,若有所思地盯着对面一栋楼明明灭灭的灯光。
现在天气转凉, 昼夜温差大,到了夜间温度骤降,被风一吹, 竟然有一丝凉意。
不在家?杨乐乐胖乎乎的小圆脸皱成了包子,自他跟在顾准身边起, 这人就跟机器似的, 近乎严苛地遵循着作息时间, 据说这是他在部队时就留下的习惯。
在不用拍戏的时候, 这会儿顾准应该铁定在家才对。
杨乐乐内心啊了一声, 警铃大作, “哥, 你这是千年铁树开了花?寻找夜生活去了?!”
面对对方的胡言乱语, 顾准半弓着一条长腿,淡淡道:“胡说些什么。”
“你要是到门口了, 就进去看看咕咕的水还够不够,大门的钥匙就在左边的花盆下。”
咕咕正是卫昭养的那只鸡, 因为平日里喜欢咕咕叫,顾准便自然而然地这么叫它, 早上放的食物应该能管一天,就怕水被打翻了。
杨乐乐盯着被蔷薇攀爬的铁门,小声嘟囔着自己命苦,照顾那些可可爱爱的小动物还成,可是鸡这种尖喙动物哪里好看了?
而且顾准养的那只,简直就要成精了,可能是看出他的害怕,每次都要故意啄自己两下。
他用肩和耳朵夹住手机,认命地在满是泥的花盆底下翻出一串钥匙,“哥,我找到了。”
顾准嗯了一声,“饺子你就带回去吧,替我谢谢杨姐。”
顾准刚遇上杨乐乐那会儿,这小孩也就二十来岁,因为姐姐的肾部出了问题,需要一笔高额的手术费,他便没日没夜地在剧组工作,什么杂活累活都干,可以说是拼命三郎。
听几个工作人员偶然提起后,顾准后来便存了心思,干脆将人收为了小助理,还资助杨乐乐的姐姐完成了手术。
杨乐乐的姐姐虽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女,但是茶饭做的极好,从那以后便想着法的给顾准做各种各样的吃的。
这种东西不收怕辜负了人的一片真心,更怕伤害到杨乐乐一家的自尊,所以每次收下后顾准会让杨乐乐拿一些营养品回去。
你来我往后,他们也逐渐熟络,顾准自认为算是幸运的人,家境优渥让他从未吃过杨乐乐那般的苦,也不用为亲人疾病的突发而担心医药费。
可当他看到那些不幸的人总是生出一丝愧怍,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那我姐还不得把我的皮扒了啊。”门锁声犀利哐啷,杨乐乐开了门,“哥,我给你放冰箱吧,你回来后尽快热了吃吧。”
顾准也没说好不好,他听见那边传来咕咕的叫声,在漫长的沉默中,“下午公司的情况……怎么样。”
“咦,哥你怎么问这个。”杨乐乐忙着拿咕咕的钵钵,猛然被叨了一口,疼得他抽一口凉气,“下午的气压确实有点吓人,女魔头训了好几个小明星,颇有种连坐的感觉,我吓得都没敢从她的办公室门口走,而且!!我老觉得她今天多瞅了我几眼。”
顾准深知今天的事儿做的不妥当,一来他没能护好卫昭,二来他拖累了公司。
这消息最好能沉下去,他目光远眺,揉了揉眉心,露出少有的疲倦神色。
“挂了,你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顾准交代了几句。
当他信步来到客厅,卫昭已经洗完了澡,懒散地窝在沙发看电视。
“打完了?”卫昭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搜着台。
“嗯。”顾准嘴角勾起,“已经让人喂咕咕了。”
要不是卫昭听力敏锐,他还真以为那通电话就是为了单纯的喂个鸡。
“为什么帮我?”卫昭的手把玩着遥控器,语气却带着罕见的认真。
纸包不住火,顾准一开始就没想瞒过卫昭,只是他没料到对方会直接戳破这层纸。
挂钟声滴答滴答,在漫长的等待中,卫昭生出一丝烦躁,他心里矛盾的厉害,既期待又害怕听到那个回答。
在黑暗中独行久了,一丁点光亮都会让人溃不成军,卫昭像是个闭锁的小孩,他想跌跌撞撞地奔向那束光,又恐惧没有光后的世界。
他是不被允许有期待的,谁都不知道幕布后面究竟藏着的是玫瑰花还是毒蛇。
卫昭不害怕毒蛇,他习惯了那些阴暗潮湿的东西,心脏强大到足够和它们搏斗。
可他害怕带给他美好的玫瑰花。
“这么多事情都非要问个缘由?”顾准拿起毛绒绒的小毯子,将卫昭裸露在外的脚罩住,他动作娴熟自然,像是老夫老妻,“会不会很累?”
若有若无的香气蔓延,卫昭抓紧抱枕的手蜷缩了一下,他歪着头看着弯腰的顾准,笑得如同食人精魂的鬼魅,天真又带着致命的诱惑,“你知不知道,我撞了人,是个杀人犯?”
对方沉默不语,卫昭了然地轻嗤一声,挣扎地踢开小毯子,但瞬间又被一只手拢住脚踝,顾准的眼睛黑沉沉的,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此刻,他看着他,他看着他。
“我向来不从别人的口中了解东西,人也一样。”顾准的眉蹙起,“我只愿意相信我所看到的,所感悟到的。”
他伸出手,触碰到卫昭半干的发尾,“你不是。”
“林昭,看着我的眼睛。”
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卫昭眼前大半的光,顾准大着胆子,捧起沙发上坐着的人的脸,指腹接触到的地方传来温热。
卫昭像是被下了蛊一般与顾准四目相对,接着他听到耳畔的顾准道:
“林昭很好,他正直善良,对万事万物富有热情,无论再大的困难摆在面前,他总能积极应对,在我看来,他能力卓越,终有一天会在属于他的舞台闪闪发光。”
顾准的声线像是有撞击灵魂的作用,他此刻半弓着腰,和卫昭的脸紧贴着,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在接吻。
“你特别好,我很敬佩。”
也很喜欢。
顾准的唇嗫嚅了一下,他轻轻地笑了,连那双无波无澜的凤眼都带着笑意,恍若春日里第一朵绽放的花,温柔极了。
噼里啪啦,心脏像是有了裂痕,渐渐照进了光。
卫昭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前世他是别人手中一件冰冷的刀,只在乎锋不锋利。
现在他是被无数人谩骂的小明星,大家只在乎他耀不耀眼。
“那如果我上辈子杀过很多人,还像现在这般好么。”
卫昭的思维似乎总是跳跃着的,他的眼里一闪而过孩童的懵懂,顾准的指尖轻轻蹭着他尖尖的下巴,像是在安慰一只猫。
前世今生这些荒诞的玩笑,在原来的顾准看来总是嗤之以鼻的,但此刻,淡漠至极的男人轻声回:“我前世也很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和你是一样的。”
额头的发被顾准的指随意挑起,卫昭仰着头,像是在配合对方的动作,“所以,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
顾准面容冷峻,居高临下地捧着他的脸,指尖有些用力,在白皙的肤质留下了显眼的指痕。
如果你陷入沼泽里出不来,那我也愿意褪去不染纤尘的羽翼。
就这么简单。
“如果某一刻你怀疑自己,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就看着我,林昭。”卫昭第一次注意到顾准的强硬,男人用着不容置喙的语气,“我就是你的镜子。”
下一秒,顾准便扼住他的下巴,并顺势将其抬高,如同电影的慢镜头,一帧帧在卫昭的眼前徐徐展开,顾准的眼睛,鼻子,绷紧的唇,以及微小的面部瑕疵,都如同水墨画那般清晰。
薄荷味的漱口水以及无数的香气争先恐后地随着男人的贴近涌了过来,卫昭的大脑哄地炸开,然后——
他的唇角被拓印上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这吻太淡,又迅速抽离,仿佛对方靠近他,就已经耗光了所有勇气。
——
卫昭的第一反应是顾准疯了。
第二反应是应该立马带顾准去查查脑子。
紧接着的第三个反应更让他郁闷,被轻薄后,他竟然没那么生气!!
“你去那边坐,不许过来!”
卫昭面无表情地宣泄着怒火,他后悔今天晚上留顾准在这儿过夜了。
男人早已没了刚刚的气势,听话地离沙发上的少年远了一些。
但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固定的位置。
“我……”顾准觉得任何解释都很苍白,他停顿了一下,“抱歉。”
他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恶劣。
“下次会忍住。”
“你还想要有下次?”迎面而来的是卫昭扔来的抱枕。
但对方也没想到会扔的这么准,刚好正中顾准的额头,他闷哼一声,唇色变得惨白。
这下轮到沙发上的卫昭傻眼了,少年连鞋都没穿,急着查看他的伤势,“你没事吧?”
“我不是故意的。”
顾准抓住覆盖在他额头的手,在对方焦躁的询问中开口,他语气缱绻:
“林昭,我们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