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从没见过顾准这副模样, 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又迅速恢复平静。
他现在终于明白夏薇口中，接不住戏的感觉。
但台词还是得硬着头皮念完,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并不像大家……”
“够了。”顾准猝不及防地靠了过来，卫昭被他抵在了墙角，男人的气息迅速涌来，冷厉的眼并未因为镜片的遮挡而削弱半分, 他咬字很轻，分量却很重。
短短几秒, 顾准冷漠的表情又陷入极短的怀疑迷茫，在那片短暂的空白过后，他重新戴上了那张带刺的面具。
卫昭被那种视线盯得心跳都要慢了半拍。
“我再说最后一次, 离我远点。”
导演完全忘了说卡，把这段教科书式的演技录了下来, 周围人看得也过瘾, 还是那句老话, 顾准就是顾准, 这场戏看完竟然让人有种意犹未尽的惊悚感。
演员最重要的就是演, 顾准完全没有表演的痕迹, 他站在哪儿, 哪儿就是荧幕。
他像是生吞过角色, 每一个都那么生动活泼，尽管这些角色可能与他完全不搭。
而这种塑造力, 正是他们这种普普通通的演员穷其一生也不可能到达这种境界。
夏薇看着看着不禁洒了一点儿泪花，她抹了抹眼睛：“顾老师, 你演的实在太好了。”
不是她词汇匮乏，是根本找不到其他能替代“好”的词儿。
“顾老师是怎么演出来的？还是说这个角色在您心中是有原型吗？就是……我觉得刻画的太真实了。”
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故事，她从小就知道，但这么直接的降维打击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顾准将遗落在地上的书本捡起，他轻轻拍了拍灰，很平和的样子，“谢谢你对我的肯定。”
夏薇眼巴巴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原型？”男人笑了起来，“确实是存在原型的。”
众人惊呼了起来，原来还真的有原型，都快来吃瓜！！
“我有一个朋友，他也浑身带刺。”顾准顿了一下，他扶了扶镜框，“跟这个角色相似。”
“啊，那他后来好起来了吗？”夏薇紧接着问，“如果一直躲避别人的爱……会很可怜的。”
是挺可怜的。
“还没有。”顾准交代的有些含糊，他停顿了几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许下承诺：
“但我会带着他一起走出来。”
打死卫昭都没想到，顾准来客串的角色竟然是老师。
也难怪他今天这番打扮。
窗明几净，白色窗帘随着风飘起。男人背过身，用板擦擦着什么。他个子太高 ，站在讲台上竟显得太过委屈那两条长腿，手腕处几粒滢白的扣子微散，露出好看的小臂线条，温柔又禁欲。
卫昭说不清道不明此刻的感觉，他坐在教室的某一角落，盯了那个背影片刻，慢吞吞地眨了一下眼睛。
但还是没把视线收回来。
“林昭……林昭……”夏薇忽然用手肘捅了一下他，“虽然顾老师是很好看，但咱们还是得说台词啊。”
“谁说我在看他。”卫昭扭头下意识反驳，他脸色有点唬人，“我只是……在看黑板上的字。”
夏薇愣了几秒，最终还是笑出声，“刚刚顾老师把粉笔字都擦了，你看哪门的字。”
卫昭不信邪地抬头，正好被顾准捕捉到目光，对方淡淡地看他，仿佛把这一切都收进眼底。
奇怪的羞耻感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卫昭像是喝醉了似的，大脑眩晕，耳朵发热，他握住钢笔，匆忙低了头。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这位同学，好好听课。”
男人竟迈步朝这边走了过来，他面容俊朗，眉眼蓄着阳光，缓缓在卫昭身旁站定。
少年头埋的低，深蓝色校服衬得脖颈白皙，难掩青春气息。
最后，顾准捏着课本敲了敲对方的桌子。
这一段台本上并没有，但导演没说停，大家便都顺势演了下去。
“我在听。”卫昭掰着钢笔盖儿，拼命压住直冲天灵盖的躁郁，他抬头死死地睨着顾准。
男人居高临下地扯了扯嘴角，神色是只有某个人才能看得到的坏，然后，他一字一顿地道：
“我想，老师的脸上应该没有字。”
——
顾准近日的行程其实很赶，他客串完角色，又连夜飞回了京城。
剧组又恢复了老样子，顾准在走的前一天将卫昭的台词本研究了个遍，甚至悉心地用记号笔做了笔记，一些难念的词儿，不好把握的情绪，以及语句之间的停顿，统一做了标记。
卫昭算是抄了学霸的作业，在他日复一日的努力中，演技突飞猛进，导演看他的目光也越来越欣赏。
唯一陷入冰封的是卫昭同张兆的关系，自那次张兆找他后，两人除却拍戏的必要接触，私下再无别的往来。
卫昭从来不是会向谁低头的性子，况且，张兆一开始就向他表现出毫无掩饰的恶意，他虽然答应了导演会忍让对方，但那也不代表要讨好。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演员不和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明明是他和我们过不去，真的是快被这群网友气死了！”小何捏着手机 ，在卫昭面前愤愤不平。
电梯那段视频也不知道是怎么流传出去的，经由营销号炒作，热度竟然比剧的呼声还要高：
【虽说这林昭与车祸事件无关，但是这欺负新人，爱耍大牌的性格还是没改啊。】
【先不说别的，就他这二愣子的演技，白白毁了我的小说！！反正我不看！】
【哈哈哈哈，不用看我就知道他那呆若木鸡的表情，妥妥的花瓶。】
【不是，他情商也太低了吧，凭什么那样说我家张兆？】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视频貌似被剪辑过，我不相信林昭会无缘无故怼张兆。】
【楼上的你什么意思？谁不知道我们家张兆最老实了，他怎么可能先去招惹那个林昭……】
……
卫昭面无表情地扒拉了一下手机，最后懒洋洋地对小何道：“别看，别管。”
人活在世上，就得忍受外界的评判，无论好坏。
小何还是生气，就换了小号，在微博上冲锋陷阵，帮他一条条怼回恶评。
上午的戏一演完，导演竟出乎意料地放了半天假，他走到卫昭身旁道：“近几天网络上的风风雨雨……我想，你也看到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化妆师正给卫昭卸着妆，他有点敷衍地嗯了一声。
“我寻思着，下午让你和张兆一起直播互动一下，玩玩小游戏，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导演说到谣言二字，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张兆那边怎么说。”卫昭皱了皱眉，他属实没想到导演会用这法子。
导演：“哦，张兆我问过了，他没多大问题，看你的意思。”
对方既然都这么豁达，卫昭若不答应，倒显得自己多小气。
“我也没多大问题。”卫昭双手抱臂，他挑眉。
下午两点。
直播其实两点半才开始，但两位当事人显然都较着劲儿，张兆来之前画了全套的妆，还喷了有点骚包的香水，连头发丝都透着股精致。
他单手拎着可乐罐，气势汹汹地在卫昭身旁坐下。
“你他……你还真答应了？”
“我为什么不答应？”卫昭嘴角翘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他坐姿散漫，柔和的长相透出几分冷意。
很显然，这张兆原本咬定了卫昭不会来，所以才敢随口答应了导演，敢情这好人都让他当了去。
“等会儿有什么环节？”张兆再怎么不舒服，总不可能出尔反尔，他跟个大爷似的摊在座位上，语气颇为哀怨。
导演看了眼卫昭，压低了声音对张兆道：“你呀，马上把这脾气都收收，平心而论，人家林昭还算是你的前辈，有什么误会说不清。”
“哦？是吗？”张兆提高了音量，怪模怪样地拉长了语调，“什么前辈这么小气。”
离上次被拒绝已经有段时间了，但仍然是扎在张兆心里的那根刺。
在卫昭来之前，他确实是对这人有所偏见，但改观后，本是想借着请教这个机会道歉的，但谁料，对方完全没给机会。
张少爷觉得自己的面子上挂不住，这谁能忍？反正他忍不了。
“我小气？也没见你有多大方。”芝麻大点事儿，还记得这么清，卫昭嗤笑。
这架势令导演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就是再看不惯对方，等会儿直播也要给我忍着，你们就算不替自己想，也要为整个剧组考虑，万一最后影响剧的收视率……”
这些天大家都累死累活的，张兆都看在眼里。
最后男人捏了捏易拉罐，他深吸一口气，“行了，我知道了。”
“我今天一定会和他——好好相处。”
卫昭自是配合地点了点头，只要张兆不闹一切都好商量，他似乎想到什么又欲言又止，“在开始前，我想……”
“您老直说。”张兆泼出去的水，就得自己接好，他稍稍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脾性。
“香水太冲。”卫昭一直忍着没开口，但想到接下来几个小时的直播，他总不能捂着鼻子说话，“很难闻。”
那边静默几秒，应该是没想到这个要求。
“那总不可能让我现在回去换身衣服吧？”张兆闻了闻袖口，这不挺好闻的？大几万的香水还能被挑刺？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品味。
然后——
卫昭向他抛过来一个东西。
正是绿油油的、几块钱的风油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