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 李寒池倒不是为了避嫌,而是刚好睨见了笼子里那抹熟悉的粉色,下意识松开了手。

  谢资安猝不及防的闪了一个踉跄。

  “喜姑!”李寒池冲上去快速打开笼子把奄奄一息的小姑娘捞出来搂进怀里。

  中年男人见大事不好,连忙跳入河水中, 准备从水下逃跑, 河面的水花飞溅起, 然而他还没扑腾几下,就被李寒池的两个随行卫兵拽了上来。

  中年男人浑身湿透, 跪在地上正要讨饶,不知从哪里飞出一颗小石头, “咻!”一声过后,正中了他的眉心,鲜血顿时溢出, 仿佛是在眉心点了一笔朱砂, 红得叫人挪不开眼。

  他的神情凝固在死时的不可思议。

  “嘭!”中年男人转眼便重重地倒在地上了。

  李寒池扭头,双眸血红,仇恨地环顾着四周, 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 暗杀的功夫不浅,找死的胆子更不小!

  “人就在附近,是个练家子, 注意他的手, 拇指食指中指上面有厚茧子。”李寒池抱起喜姑, 冷声对随行的卫兵说道, “今日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卫兵们立即从围得水泄不通的群众中破开口子, 然后迅速地全部四散人群中, 逮住一个人不管男女就抓起人家的手查看, 惊得人群四处逃窜。

  李寒池没工夫亲自去抓那杀手,他着急带着喜姑回去看郎中,走到了谢资安身旁,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

  步子迈到一半,低头一瞥却发现怀里的喜姑死死地抓着谢资安的衣袖。

  李寒池愣住。

  喜姑趁机把另一只手心里攥着的一颗光滑的小石子塞进了谢资安的怀中。

  不过死死地抓着谢资安衣袖的手却始终未松开。

  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凝望着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身上。

  谢资安狐疑地看向李寒池。

  李寒池也没想到喜姑手里居然还攥着石子,然后还塞给了谢资安。

  喜姑喜好不与旁的名门贵女相同,她不爱金银器皿、绫罗绸缎,唯独珍爱那些石子,就像商人爱钱一样。

  李寒池以前开玩笑向她讨要过这石子,喜姑理都没理他。

  据他所知,喜姑从不曾把这些石子送给过任何人,哪怕她亲爹李思澄,还是把她捧到手心里的太瓮和小叔叔。

  但现在她却愿意把心爱的石子送给仅有一面之缘的谢资安。

  李寒池虽有些心痛,他这个小叔叔还比不过一个外人,不过这个外人若是谢资安,他倒也没那么不乐意。

  “喜姑喜欢你。”李寒池道,“那石子,是她最喜欢的东西。”

  忽然收到一份意料之外的喜欢,谢资安感到错愕。

  他缓缓拿起掉入衣裳褶皱里的小石子,明明只是一颗石子,却好像拿着一颗珍贵的钻石。

  他对于小孩子并没有太多感觉,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讨厌。可十分神奇的是,他冷冷淡淡的性格总能意外地收获一些小孩的青睐。

  例如老板家的Liliya ,在他被称员工戏称为周扒皮的时候,Liliya还在坚持号称是他忠诚的头号迷妹,并且到处为他平反。

  面对小孩子热烈且直球的喜欢,谢资安冷淡旧了的身心尽管会极其不适,却也会努力给予他们最热烈的回应。

  他喜欢那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工作里,他每次付出都会计算自己能够得到的相应回报,倘若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亦或是拼命的付出全部石沉大海了,没有得到任何形式的回报时,他或多或少都会感到失望。

  他不喜欢失望,同样也不想让人类当中为数不多对他有好感的人失望。

  “谢谢你。”谢资安露出微笑,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小姑娘往下滴水的头顶,“我会好好爱惜它的。”

  “是叫喜姑吗?”

  小姑娘胆怯的点点头。

  “喜姑,叔叔希望你回去以后好好听......”谢资安不知道喜姑和李寒池的关系,说到一半望向了李寒池,期望李寒池能告诉他。

  可李寒池似乎在发呆。

  李寒池见过拼命地、流血地,甚至是为了活命杀人的谢资安,却独独没见过温柔有耐心的谢资安。

  尤其是那不带冷嘲热讽和任何算计的笑容,虽不是冲着他笑,但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好的事物,比那人间的春夏秋冬还要难得宝贵。

  “嗯?”谢资安闷闷的哼了一声,见李寒池还是不回他话,轻轻地拧了下眉,当即决定跳过李寒池。

  他的目光随即也重新落回喜姑的身上,柔柔的说道:“喜姑回家后要好好听家中长辈的话,莫要乱跑,外面很危险,下一次或许就没这么好运了。”

  喜姑点点头,渐渐的松开了抓着谢资安衣裳的小手。

  “带着喜姑回去吧,凶手一时半会也查不着。”谢资安道,但见李寒池的脸上还是一点变化也没有,他终于有了丝丝不耐烦,“小将军,你到底在做什么?”

  李寒池回神:“没,没做什么,提督要去我家坐坐吗?”

  谢资安皱眉,心道我去你家坐个什么劲?

  李寒池急忙解释道:“今天的事我还得查清楚,提督既然见到了那歹徒,与歹徒交了手,便随我回府,详细将经过说与我听。”

  谢资安一口回绝道:“事发时我与阿南都在,今日我还有事,不便与小将军回府,阿南倒是可以随小将军回府做笔供。”

  阿南走上前,微笑作揖。

  这回轮到李寒池皱眉了:“不用了,让他跟我的随行的卫兵在这里交代下经过就行了。”

  “你既然不去,那我先走了。”最后这句话李寒池是单独说给谢资安听得,嗓音是又轻又温柔。

  不知是谢资安错觉,还是怎么着,他听李寒池语气,居然听出了一些舍不得的意味。

  谢资安作揖恭送李寒池离去,漆黑的眸子幽不见底。

  李寒池此番卸兵权,回邺城,是给皇帝一个安心,李家世代武职,到了李思澄他们这一代,李岐却有心让他们从文。

  重文抑武乃大势所趋,可李寒池如何看也不像是那种甘心做支笔杆子的人,他现在为了让洪庆帝彻底相信他只是个会打仗的兵痞子,已经无奇不用了。

  谢资安有理由相信,李寒池在这里跟他暧昧不清是为了进一步落实邺城中那些不实的谣言。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他对故事里的人物还能把控住,可随着出现许多他没见过的重要故事情节,他发现自己对故事中原有的人物把控大不如从前了。

  面对李寒池生出的忐忑,一部分正是来源于此。

  其实主要还是他现在愈发摸不清原书故事的走向了,就打李寒池去戍边这件事,原书根本没有提及过。

  谢资安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提督?”阿南同卫兵迅速交代了几句,把大致事情说完了,便凑到谢资安身旁,“您瞧着这件事是什么人做得?”

  谢资安扫了眼那尸体,死去的中年男人虽说看着挺壮实的,但手脚功夫却是一点也不通。

  谢资安第一个怀疑对象是陆炳秋,陆炳秋与李寒池有仇,而且仇还不小。

  可是谢资安又想不通,如果是陆炳秋做的,那他把喜姑带到连清河岸做什么?这里人多眼杂,除非他是想把喜姑从水路运走。

  但运走喜姑他又能得到什么?

  威胁李寒池吗?威胁李寒池做些什么?

  随之而来的疑问越来越多,谢资安觉得自己想错了,这个人可能不是陆炳秋。

  何况陆炳秋精明的快成精了,怎么会找个这么笨手笨脚的人做事?

  “你们将军怎么赶到这里的?”谢资安没有回答阿南的问题,而是随便抓了个卫兵问道,“是有人通知吗?”

  倘若是凑巧,那可就太巧了。

  连清河距离李府十万八千里,人丢了,当然在附近找,怎么可能会第一时间想到来这么远的且不相干的地方?

  其中定有玄机。

  一艘装载着花炮的货船忽然停靠到岸边,各个画舫、青楼的人纷纷来拉自己要的货。

  动静不小,谢资安同那回话的卫兵俱望了一眼。

  看罢,卫兵回道:“听说将军收到一封信,上面指名道姓让将军来这里。”

  卫兵的回话,距离谢资安的猜想又近了一步,绑架喜姑的人并没打算真的要喜姑的命,他们把李寒池引诱到这里,是有意让李寒池去亲自发现藏在水里的喜姑。

  既然不是谋财害命,那就是在给李寒池一个教训。

  这是极其危险的,时间上倘若出现稍微大一点的偏差,喜姑都会被淹死。

  照此看,此人也是个精于算计之人。

  所以,李寒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谢资安倏忽意识到自己的这个疑问非常愚蠢,依照李寒池的臭德行,得罪的人该是数也数不清。

  大得过节里他知道陆炳秋,可还有那些与他有小过节的人呢?

  仔细盘算,连李寒池的好兄弟高骏也能算作嫌疑人之一。

  谢资安相信,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高骏现在对李寒池笑脸相迎,可能是真有那么点所谓的兄弟情,但更多的是畏惧李寒池的家世。

  他是否心甘情愿的跟在李寒池屁股后面做个任劳任怨的小跟班?心里又藏没藏着恨?

  这谁也不知道。

  谢资安对高骏印象其实并不深刻,第一次见到高骏时,他都没想起来高骏到底是谁,后来见多了才把原书里次要的人与他现在见到的人对上号。

  原书中李寒池众叛亲离,陷入众矢之的时,高骏为了撇清关系,是没少对李寒池落井下石。

  后来李寒池带着外族人打进邺城,念着往日旧情,饶过高骏一命。

  可高骏却和赵成霄等人合谋,把李寒池从神坛拽进了地狱。

  与其说高骏冷血,不如说他活得现实。

  这个时代的亲情、爱情有时候都廉价的一文不值,何况是兄弟情呢?

  雪中送炭是奢望,锦上添花才是真实。

  天气寒冷,街上的小贩们却不见少,有推着碳车的老翁,也有挑着菜蔬的年轻人,亦有把自己的绣花拿出来卖的妇女。

  他们穿得淡薄,立在寒天雪地里,凡是露出来的肌肤都冻得通红。

  但始终张大嘴巴,卖力的吆喝着。

  震耳欲聋的声音把有钱人家房梁上的麻雀震得齐刷刷飞起。

  “阿南,这件事不需要我们操心,我们也不要替人操心。”

  谢资安与阿南往回走,长身玉立的身影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他缓缓说道:“回去以后你替我送两份信,一封送给江海河,一封送给赵成霄。”

  他微微笑着,又道:“此行不算虚行,我想到了一个一石三鸟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