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姑, 看看小叔为你带回来什么?”李寒池双手背后,神神秘秘的说道。

  金色的阳光洒下,照在了李寒池半弯着的脊背上,玄黑锦袍上绣着的暗金花纹闪烁着漂亮的碎光。

  小姑娘穿着鹅黄的绒裙, 坐在门前的一个矮脚板凳上。

  怀中抱着个鸟笼, 脚底放着个鸟笼, 她歪着脑袋,盯着远处的石头, 就是没有看献殷勤的李寒池。

  李寒池最近也没得罪这个小祖宗,郁闷道:“你怎么都不看看小叔?”

  喜姑还是不看她, 李寒池佯装失望,高声道:“看来送你的礼物你也不要了,那小叔拿走了。”

  李寒池背后的手忽地伸到前面来, 他的手心传出一声幼崽奶里奶气的叫声。

  喜姑听见叫声, 猛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痴痴地望着李寒池的手。

  原来他手心中趴着一只肥胖的幼犬,看模样一月左右, 它两只耳朵半耷拉着, 黑黑的鼻头左嗅右嗅,四条小短腿悬在半空中,胡乱的瞪着。

  不论是毛色还是长相, 都与喜姑之前的那只黄狗十分相像。

  看到这只幼犬, 喜姑就想起了她的狗。

  那天, 她跟着黄狗钻出狗洞, 因为不会说话, 她无法喊住黄狗, 所以只能跟着它跑, 可没跑几步,她们就遇见了坏人,坏人拽住她不放,黄狗朝着坏人扑咬去。

  坏人掏出一把刀子,刀子露出的锋芒在她眼前闪过。

  她呆住了,甚至忘记了挣扎,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狗倒在了血泊中,吐出猩红的舌头痛苦的哼哼着,四肢不停的抽搐。

  她无法忘记那一幕。

  这两只鸟是她的狗最喜欢的,她抱着这些鸟,仿佛就是抱着她的狗一般。

  想到她死去的狗,她便难受。

  一时之间泪珠便像那坠了线的圆润珍珠一般往下落。

  她放下鸟笼子,站起来,伸出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幼犬的头。

  幼犬在李寒池手中待的不舒服,便用脑袋蹭了蹭抚摸它的温暖手掌,眨眨圆溜溜的小眼睛,期待着面前的女孩抱走它。

  李寒池见喜姑忽然哭了起来,顿时失了方向,急忙把幼犬放到喜姑的怀里,指着幼犬的鼻尖,以命令的语气说道:“从此小小姐就是你的新主子了。”

  喜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继续哭,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哭,那种感觉极不舒服。

  她蹲下来,把幼犬放到地上。

  鹅黄色的裙摆铺展在地面上。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触碰幼犬毛茸茸的耳朵尖。

  幼犬把耳朵竖起来,晃动着尾巴,十分开心的伸出粉红舌头,两只前爪抬起来,仰着脑袋,苟着去舔舐新主人的指腹。

  小爪子踩在了喜姑的裙摆上,它觉得舒服,便兴高采烈的打了个滚。

  “还记得上次你赠石子的那位叔叔吗?这是他送给你的,喜欢吗?”李寒池道。

  喜姑愣了下,脑海霎时浮现出那个人。

  她记得,一直都记得。

  坏人准备把她带走时,是那位叔叔,用刀子扎穿坏人的手掌。

  坏人松了手,鲜血迸溅进鱼笼,还有几滴溅在她的脸上。

  她吓得一颤,连眼睛也忘记眨了,只盯着那位叔叔,他生得极好看,一张脸略显苍白,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

  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令她此生难忘。

  她觉得那里面藏着的是让人发自内心畏惧的狠厉。

  她本该畏惧,可能是因为那位叔叔救了她,她竟觉得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安全感。

  “喜欢吗?”李寒池期待得到喜姑的回复,见她没有反应,又问道。

  喜姑收回回忆的思绪,犹豫了下,点点头,以示做对李寒池的回复。

  “喜欢就好。”李寒池直起身子来,“小叔还有事,先走了,你不要乱跑。”

  走时,他又睨了眼一旁的婢女,口气冷淡:“看好小小姐。”

  婢女诚惶诚恐的回道:“是。”

  李寒池这几日都在天云坊的宅子下榻,今日回李府一是为了替人送礼物,二来是他自己打算取点东西。

  李寒池找了半天,才找到前几年放在匣子里的那几块鸽血玉石,他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也不知想到什么高兴事,哼起小曲往回走。

  走到房门前,却撞见了找人的李思澄。

  “几天不见你人影,跑哪里鬼混去了?”李思澄道,“看你模样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没。”李寒池自一口否定,“我拿了金吾卫的腰牌,这不得盯着点吗?哪能像从前一样鬼混,金吾卫又不是五军营,上面那么多人看着。”

  李思澄可不信李寒池这套说辞,他才听说新来的金吾卫指挥使上值统共五次,翘值便三次。

  他没戳穿,笑道:“浪荡子弟终于有了正形。”

  “我方才进来,瞧见喜姑逗弄一只狗,你给的?”

  说到这事,李寒池来了兴趣,竟和李思澄卖弄起关子:“你猜猜?”

  “不是?”李思澄想不到会是谁,索性问道,“那是谁?”

  李寒池故弄玄虚,坏笑道:“一位蛇蝎心肠的美人。”

  李思澄见他又开始不着调了,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美人乡,英雄冢,从来男儿皆傲骨,一遇美人多气短。”

  “世人都说戏子无情。”李思澄回头看了李寒池一眼,“看你那乐在其中的样子,以后把你卖了你还得傻笑着数钱。”

  李寒池只笑,然不语。

  “再过两年该给你娶妻了,什么人能进什么人不能进咱李府的大门你可要掂量清楚,免得在外面做些糊涂事。”

  李思澄顿住脚步,等着李寒池赶上来,又语重心长的说道:“风言风语瞎传传就罢了,现在不比从前,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需要它们避其锋芒。”

  “但有一点你得明白,咱们李家是世家大族,正经人家,你是李府的二公子,繁衍子嗣,继承香火,这是大事。”

  李寒池自然明白李思澄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满不在乎道:“日后再说。”

  他的好大哥想破脑子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傻弟弟不仅连人家一寸真心都没捞着,还总是不要钱的往上贴。

  李思澄叹了口气,他是拿李寒池一点办法也没有,见李寒池连祖父都不拜见下便着急要走,只得道“成霄找你好几次了,我们都摸不着你的影子,也只回他你不在府中,你若得空,去赵府见见他。”

  李寒池很是敷衍的“嗯”了一声。

  李思澄觉得李寒池此番从南疆回来,心性变了许多。

  他奇怪道:“你从前不是与成霄亲同手足吗?怎的现在如此......不耐?”

  李寒池皱眉道:“情同手足也没说要日日黏着?我与你也不是日日待在一块啊。”

  李思澄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李寒池梗着脖子又道:“他那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儿时需得我时时护着,总黏着我也不像话。”

  李思澄竟觉得李寒池说得十分占理。

  索性也不提这件事了,话锋一转说起正经事:“再过段时间是太后生辰,你既是金吾卫指挥使,就操点心,莫要在节骨眼上惹不快。”

  李寒池点点下巴,问道:“知道知道,还有事吗?”

  李思澄见他一秒也不想多待,干脆摆手轰起人来:“快走快走,少在这里碍我眼了。”

  “大门在那儿,认得吧?”

  李寒池得了逐客令,愉悦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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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花色的野猫跳上了李府的墙头,居高临下的扫视了几眼,没看见那两只鸟,便跳到外面了。

  它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迈着优雅的步伐穿过几条街,直直的进了公主府的大门。

  门口的护院也没人拦着。

  公主府一个着青衣的侍女见它回来,亲昵的喊道:“花花,开饭啦。”

  花猫跟着侍女走进了熟悉的厨房,侍女端出一盆装好鸡心还有鱼肉的瓷碗,放到一个小圆桌上,供花猫享用。

  花猫俨然像这府中的主子一般,肉垫一点,便轻盈地跃到到桌子上了。

  侍女不敢打搅,悄无声息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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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年有个波斯商人来邺城做丝绸生意,李寒池把他引荐给了官府里的人,官商合作,自是大赚一笔。

  李寒池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他自己也没少拿好处,但那波斯商人过意不去,为了感激他,特意送了四块罕见的鸽血玉石给他。

  他瞧着不像什么次品,便收下了,放到匣子里,放的都积灰了。

  昨个想着给那位蛇蝎美人打一条脚链,才想起有这么几块鸽血玉石。

  这件事他不放心交给别人,所以交给了人精般的莫老头。

  “要那种小流苏的,但不要太多太长,免得俗气了,镶上两三个小玉石就行,不要太大个,小巧精致些。”

  李寒池事无巨细的交代着,他猜想谢资安的脚踝纤细得很,因此估摸了一个差不多的尺寸交代给莫老头。

  “银子用最好的。”李寒池忽地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对了,在那链子上,勾个李字儿,这个要大,越明显越好。”

  莫大问百思不得其解李寒池是要闹哪出,他捋捋自己的白胡子,狐疑道:“李?将军的姓氏?”

  李寒池:“对,我的姓氏,切记,这个得刻的明显点,一眼能看出最好。”

  他送出的物件儿自然要标着他的姓氏。

  李寒池掏出怀里帕子包着的鸽血玉石。

  齐奇和莫大问都凑上来看,齐奇惊叹道:“怎么会有如此红的玉石啊,好漂亮啊!一定价值不菲吧。”

  几块被切割的没有形状的玉石平躺在雪白的手帕中,各个棱角闪着红色的光芒,就如同雨后的玫瑰一般,妖治而艳丽。

  这么红的玉石称在谢资安莹白的脚踝上,光是想想,便活色生香。

  即使李寒池处处思虑到位,但人家给不给戴还是一码事,很有可能到时候做出来停灰,白瞎他的功夫。

  不过李寒池转念一想,心道管那么多干嘛,做出来后谢资安若是死活不戴,他就把人敲晕了再给谢资安戴上也不是不行。

  反正他行事一向如此。

  “将军,这么好的玉石,做条手链子可惜了吧?这鸽血石珍贵的很。”莫大问道,“太后她老人家说不定都没有。”

  李寒池没说是脚链子还是手链子。

  他也懒得说,只挑眉道:“可惜什么,太后没有,我李寒池有,才显得珍贵,再说我送出去的东西什么时候跌过份。”

  “去了金玉坊,多给些钱,让伙计抓紧时间做,就说李府二公子的物件。”

  “我娘给我留了个银镯子,说是等我以后娶媳妇给媳妇戴,将军您这么好的宝贝,一定也是娶媳妇用的吧?”齐奇巴巴望着那几块玉石,天真道。

  李寒池还没开口,莫大问就屈指敲了他脑瓜子一记。

  “娶什么媳妇?那尺寸也不像是女子的手腕,定是个男人的。”

  齐奇吃惊,看了看李寒池,又看了看莫大问,不可思议道:“送男人手链?”

  李寒池坐在椅子上,假意踹了齐奇一脚,笑道:“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管到我脑袋上了,老头,你快去做,我等着要呢。”

  莫大问离去,齐奇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凑上来,压低声音问道:“将军,您该不会真的是给隔壁那位提督做的吧?”

  他见过谢资安,和他们将军站在一起,当真是全大晋也找不出这么登对的标致人物了,可......可谢资安再怎么绝色,到底也是个男人啊。

  “你觉得他戴上好看吗?”李寒池起了逗弄的心思,翘起二郎腿,悠哉道,“不是手链,做的是脚链。”

  齐奇闻言,目光缓缓移到李寒池抖动的脚尖上,张大嘴巴,久久发不出声响来。

  “你他妈盯着我脚干嘛?”李寒池皱眉道,“又不是我戴。”

  齐奇回过神,忙道:“好看,定是好看的。”

  李寒池心道,用你小子废话了,肯定好看。

  齐奇突然又现出难色,心思单纯的说道:“可我瞧着提督大人不像是会戴的样子,提督大人看起来不是......不是很喜欢将军您,要不您去了几次也不不能见不着呀。”

  “还得像我一样,翻墙头。”

  李寒池不悦的啧了一声,他发现齐奇是越来越欠揍,说出来的话是真他妈不顺耳。

  “你这骨头是越来越硬了。”李寒池一边说道,一边拿起桌脚处扔着的训鞭,“再不给你磨磨,迟早得长出一生逆骨来。”

  齐奇大惊,嘴里喊着“将军饶命——”,却没想着真求他们将军大发慈悲饶他。

  脚底跑的比兔子还快。

  那受惊吓的声音愈来愈远,愈来越小。

  李寒池满意的把巡鞭扔回去,他就是吓唬吓唬那臭小子,可没打算真追着齐奇满院子跑。

  这时门口走进一个李府的亲兵,恭敬的行礼唤道:“将军。”

  李寒池霍得站起来:“查到了没?”

  亲兵道:“那日绑架小小姐的人是个船夫,叫乔二,户部卷宗查到他是从黄州一带迁过来的,父母早亡,在邺城没有宗族亲戚。”

  “调查了他的关系,好色贪财,是个无赖之徒,没有正儿八经相处的好友,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街坊邻里破口大骂,而且他所有积蓄都花在了湘茗斋的一个年老的姐儿身上。”

  “这个窑姐名唤庆娘,据她所说,七天前,乔二突然找到她,给了她两锭银子,还说要为她赎身,带她去西封府生活。”

  “庆娘还说,是有个半男不女的人找到乔二,给了乔二不少钱,让乔二替他办件事。但乔二对此事忌讳莫深,无论她怎么问,乔二也不肯说。”

  李寒池冷笑道:“如何分辨的半男不女?”

  亲兵道:“那人的声音十分难听,因此乔二与庆娘提了这么一嘴。”

  “什么样的声音难听到能让人评价出半男不女?”李寒池道,“他的身形起码不是那种高大健壮的,否则再难听也不会给出一个半男不女的评价。”

  “身形定是娇小,与女子一般。”

  “去查查邺城里有哪些符合这些条件的。”李寒池顿了下,又道,“不论男女。”

  亲兵正要走,李寒池突然叫住,道:“此人暗器用的不错,注意他手指的茧子,拇指食指中指都有厚茧子。还有他的长相应该也是不出众,一眼很难注意到。”

  太出众的容貌如同鹤立鸡群,那天在连清河旁人那么多,此人很难藏在人群中逃走。

  亲兵退下,李寒池眼中逐渐露出锋利的光芒。

  这个人动他也不该动喜姑的,倘若不把此人碎尸万段,他的心头之恨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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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府的前堂内,朱月正清点着账册,春雪走进来,她抬头瞥了眼,便从春雪的神情得知,是有事。

  “什么事?”

  “烟花表演之事,赵府那边让赵成霄接管了。”春雪替朱月倒了一杯热茶,放到桌案前,“赵成霄弄了一个舞女表演,与烟花表演结合到一起。”

  “还搬动了教坊司的人。”

  朱月放下账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庶子想出彩罢了。”

  她对这个赵成霄实在没什么好感。

  “盯着点,别出太大的乱子就行。”

  春雪拿起磨石,替朱月研起磨:“话虽如此,教坊司的舞女他动不了,他应该是请了三皇子帮忙,三皇子参与进来,此事怕不会简单。”

  朱月沉默了片刻,她在推演朱缨会做些什么,朱缨虽说看着放浪形骸,实则同那赵家庶子一样,想出彩想疯了。

  这人在邺城里面,算不上值得她担心一回的人物,即便如此,防小人之心还是不可无,紧要关头最怕的就是小人使绊子。

  这一点,春雪和朱月想到一块去了。

  “素闻朱缨与赵成霄交好,这事赵成霄参与里头,他大抵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朱月放下茶盏,说道。

  春雪手顿了了下,说道:“三皇子为人颇有当今圣上之风。”

  春雪没有明着说,却是一道暗语说出了朱缨为人。

  狡诈阴险,最爱翻脸不认人的那套,身边再亲近的人怕也能出卖了。

  这点,邺城还有个人与他不分伯仲。

  “谢资安与他们二人近日走动频繁,那就派阿南借谢资安的眼去盯着点,真有什么事,我们再出面解决也不迟。”朱月翻动账册,继续清算这段时间大小事宜的开支。

  “是。”

  春雪并未离去,立在那里,似乎有难言之隐。

  “还有什么事?”朱月从笔枕上拿起毛笔,头也没抬的说道,“你但说无妨。”

  “顺义王派苯教教使来了,为太后贺诞辰。”

  这个消息春雪很早以前就拿到了,她按下来,没让朱月得知。现在教使即将到邺城,朱月迟早会知道,她必须说了。

  朱月手颤了下,毛笔掉到地上,双目陡然失神,只问道:“谁?”

  而春雪也只回了一个字:“他。”

  朱月登时就知道了那个教使是谁,是她这辈子都不愿意见到的人,可是此番他前来,定会再次见她。

  时隔十七年,那场噩梦依旧挥之不去。

  春雪轻轻地把手放到朱月的肩膀上,仿佛这样,就能给朱月无穷的力量。

  “公主,我在呢。”

  朱月伸出手搭在春雪的手背上,那只手像是坠入冰窟一般的冰凉,她嘴唇颤抖:“我知道,你在的。”

  半响,朱月又哑声道:“我想在他到之前,见见叔华。”

  “可,可叔华估计不愿见......”朱月双眼通红,雷厉风行惯了的她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

  春雪忽然将粗粝的手反过来,包裹住了朱月那没有温度的手。

  她坚定道:“公主放心,晏大人会见的。”

  “那明日,明日可好?”朱月问道 。

  春雪道:“好。”

  春雪清楚朱月所有的软肋,而她的软肋,朱月或许清楚,或许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久等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