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资安才把谢灵瑶带回西厂, 便与从外出办事的阿南撞上了。

  元虎掀开门帘,谢资安没有进去,站在门口同身后的阿南说道:“阿南,正好你回来了, 这位灵瑶姑娘是我的远房堂妹, 要在西厂小住两日, 这两日你来照顾她,切记, 不要让灵瑶姑娘出半点差池。”

  天色渐暗,阿南打量了了眼旁边貌美的女子, 只隐隐看清了个轮廓,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他开口道:“是。”

  谢灵瑶忙道:“资安哥哥,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我, 灵瑶来这里只是想服侍资安哥哥的。”

  “我好手好脚, 用不着你来服侍。”谢资安道,“你说你要来我这里感受自由,感受家人情, 我能给的实在有限, 家人情就算了,有什么物质上的需求尽管提,我能满足的一定满足, 也算是尽堂哥的一份情了。”

  清冷的月辉缓缓在地面铺展开, 仿佛为那没有温度的灰色石砖撒上了一层冷白的霜。

  几人的影子被无限拉长。

  谢资安看向自己那个黑黝黝没有五官的影子, 神情略显疲惫淡漠, 嗓音一如从前那般薄凉:“往后是未知之数, 莫要多想了, 就在这里好好畅快呼吸两日吧。”

  谢灵瑶还想说什么, 谢资安却没给她机会,直接回房了,她捏着衣袖,恨恨作罢。

  转身竟发现这个比自己还要矮上半头的小孩正盯着她,那目光像是在盯着什么猎物一般,诡异的出奇。

  小孩冲她眨眼笑笑:“姐姐,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谢灵瑶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刹那间又恢复如常,向前走去,摸了摸阿南的头顶,俏皮道:“你该不会对每一个见到的漂亮姐姐都说这种话吧?”

  阿南献出天真之态:“当然不是,姐姐你是第一个。”

  “我希望我们没见过,我以前见过的人现在还活着的所剩无几了。”

  谢灵瑶怔了下。

  “开玩笑啦。”阿南歪歪头,笑着说道,“姐姐我们快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好,好。”她借着夜色将自己的失态匆匆掩藏了起来。

  阿南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转过两个弯又穿过一条长长的檐廊,才走到了阿南所说的房间。

  “就是这里了。”阿南停下脚步,“过会儿我让人把姐姐用的东西送过来。”

  “谢谢。”

  “阿南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要请教姐姐。”

  谢灵瑶开门的动作顿住,她迟疑的看向阿南:“什,什么事?”

  “姐姐来西厂是为自己,还是为得提督?”阿南似乎没准备等谢灵瑶回答他,喉咙轻轻滚动,继续说道,“倘若真是为了自己,那一切好说,但若是为了提督,我劝姐姐就莫要白费功夫了。”

  阿南没有动,但危险的气息却将谢灵瑶牢牢压制。

  谢灵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天会被一个小孩儿警告,最可笑的是,她还怕了。

  她攥紧拳头,努力把腰板挺直:“是吗?资安哥哥让你好好照顾我,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

  门上挂着的一串陈旧的银铃忽的被风吹响,它随着少女的裙摆共同在风中摇晃着,像是野草地中的一簇无名小花。

  “从谢府获满门抄斩的那天,我谢灵瑶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我都失去了,说白了,我现在就是一无所有。”谢灵瑶温柔的声音变得清脆响亮了起来,“你说,我有什么好怕的?”

  阿南似乎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竟不再咄咄相逼,他拱拳微笑道:“是阿南无礼了,祝灵瑶姐姐好梦。”

  语罢,他转身离去,留下谢灵瑶一人站在原地。

  谢灵瑶的那双杏仁眼此刻睁得又圆又大,微微隆起的胸脯不断上下起伏着。

  她既紧张又困惑。

  能否活命,就全看这两日了,她不能出丝毫的差池。

  ***

  ***

  夜深了,天空一片黑沉沉,银月被遮在乌云之后。

  雪花渐渐飘了起来,随之悄然而至的冷风掠过大街小巷、屋顶椽梁,发出阵阵呜呜声。

  它们一起把大地覆盖住、冰冻住,连清河的水面在今夜将会彻底冻结实了。

  谢资安听着外面的风雪声,侧躺在榻上,躺了许久,那被窝还是冷得。

  他冷得睡不着,也没打算睡着。

  他等的人尚未来。

  他缓缓睁开阖上的眸子,心绪纷飞,他想起了白日,白日的李寒池。

  因为他执意把谢灵瑶带回来,李寒池竟生着闷气独自回了李府。

  思及此,谢资安眉头拧起。

  或许他都也没有察觉出自己内心生出一丝不忍,不忍李寒池被他利用后无情抛弃,不忍李寒池终将走向灭亡的结局。

  可李寒池于他谢资安究竟算什么?

  原书的反派罢了。

  就算他的到来影响了原本的剧情发展,但实质性的东西还是不会改变,李府灭门、李寒池心性大变、屠城身亡,没有一样是他可以左右的。

  “咚咚咚!”他的门终于被敲响了。

  谢资安舒展眉头,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一掀被盖,坐了起来,道:“进来。”

  进来的少女披着件红色的大氅,满头青丝被雪白了头,她提着一盏不怎么亮的灯笼,怯怯的站在门口,恍若皑皑白雪中的一支红梅,娇媚又动人。

  “资安哥哥。”她轻声唤道。

  她身上的香味顿时充斥在整个屋子。

  谢资安仿佛不知她为何前来,惊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谢灵瑶双眼闪着泪光,她走上前,扑通跪了下来,提灯的手也是骤然一松:“资安哥哥对灵瑶的好,灵瑶无以为报,灵瑶有的便只是这具身子,但请资安哥哥放心,灵瑶是完璧之身,资安哥哥一鉴便知。”

  谢资安急忙下榻,将她扶起来,不解道:“这是做什么?”

  “我待你好,不过是为了谢家,你也说了谢家人只剩你我二人了。”谢资安道,“你给我的我用不着,你回去吧。”

  谢灵瑶忽的把大氅一解,里面竟然只穿了一个薄薄的纱裙,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谢资安把身子一转,背对着她,恼怒道:“你为何在教坊司呆这么久还能是完璧之身,其中缘由你不知吗?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碰你!休要胡闹!”

  谢灵瑶急了,猛地抱住谢资安的腰身,哭道:“资安哥哥是觉得灵瑶长得不好看吗?还是说嫌弃灵瑶的出身?”

  “再这样,休怪我不客气!”

  谢资安掰开她的双手,甩了下去,他捡起地上的大氅给哭得泣不成声的谢灵瑶披上。

  “资安哥哥......”谢灵瑶哭道。

  “元虎!”谢资安道,“进来!把灵瑶姑娘送回房间!”

  元虎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他也怪难为情的,走进来后,低着脑袋靠在墙角处。

  谢灵瑶见还有陌生男人,如受惊的小鹿,惊颤的往后缩了下,她背过身,连忙把大氅拢了拢。

  她心中奇怪,来的时候分明看过了,没有人在外面把守,怎么突然又冒出个男人?

  “你走不走?你若不走,我现在就把你送回教坊司。”谢资安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下场你清楚。”

  谢灵瑶惊慌的捡起地上的灯笼,她知道今夜是没法得手了,我害怕谢资安真把她送回去,不敢再做纠缠,只得恨恨得走了出去。

  元虎紧跟在后面。

  两人都走了以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蔡公公过去了。”来者是阿南,他替谢资安把蜡烛点着了,“用我也过去盯着点吗?”

  微弱的灯光把谢资安的脸照的些许苍白,他此刻感觉有些燥,说道:“不用。”

  “咳咳。”

  谢资安穿得单薄,又咳嗽了起来,阿南忙取了件外衫给谢资安披上。

  “提督当心着凉了。”阿南道,“提督今夜还睡吗?”

  明日或许等不到明日,他就能拿到答案,现在已然是半夜了,这一觉他翻来覆去恐都难睡着了,索性道:“不睡了。”

  谢资安原本冰凉的身子倏忽热了起来,额头、脖颈处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谢资安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细细想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还是没想通谢灵瑶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用药了?!

  “提督?”阿南见谢资安脸红的有些奇怪,整个人似乎在发抖,他小声叫了一遍,谢资安没有回应他,他再次叫道,“提督,你怎么了?”

  “没、没。”谢资安面色潮红,他好像被人放在火炉上烤着一般,热浪裹身,竟燥热的恨不得想立即脱光所有衣衫,他忍得难受,艰难开口道,“凉水,凉水。”

  “此事、不,不可说。”谢资安一双眼睛湿润血红,他跪在地上,外衫脱落,十根手指死死扣在床被之上,“快!”

  “谢灵瑶她......”阿南来不及细细思考,看到谢资安难受的模样,一时心如刀割,他握紧拳头冲了出去。

  可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傻眼了。

  满地的血和一把沾血的刀。

  还有一个不速之客——李寒池。

  而他们的提督大人正被李二公子抱在怀里。

  谢资安墨发披散,衣衫半掉不掉的挂在身上,裸露出来的雪白肌肤上遍是触目惊心的疤痕。

  两人似乎也是经过了一番挣扎,李寒池身上的大氅被扯掉,衣衫也不甚整齐。

  谢资安修长的双腿紧紧缠绕着李寒池的上半身,藕臂则是穿过李寒池的腋下,同样死死缠绕着。

  他的十个指尖如数陷进了李寒池坚实的后背中。

  其中一条手臂还在淌着血,但这无关紧要了,此时的他早已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了。

  谢资安的下巴用力地抵在了李寒池的肩胛骨处,脑袋埋进那宽厚的肩膀里,他放纵自己的尖牙刺穿那昂贵的锦袍,再咬破那皮肉。

  逐渐涌出的血如寒冬的腊梅般艳红而诱人,它不遗余力的将谢资安洁白的齿贝尽数染红,同时使血腥味弥漫进他的唇齿间,直抵喉咙深处。

  让他留恋又难忘。

  谢资安听见声响,抬眼看向门口,漆黑的眼瞳满是氤氲的水雾,理智对于现在的谢资安来说已不复存在,门口的人影也是无足轻重。

  此刻的他备受煎熬,热浪一波又一波,他只想平息这致命的毒素。

  李寒池背对着门,也听见了开门的声响,扭头看去,也不知是被咬痛了,还是看见了阿南,一双眉头紧锁。

  沉声说道:“把水留下,出去,今夜之事不准和任何人提起。”

  阿南再有不甘也只得照做,他出去之际,却发现那血泊中还躺着一串银链,上面缀着的几颗红色玉石比鲜血还要红的耀眼。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