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喜姑的事情尚未发生前, 谢资安对阿南只是怀疑。

  阿南初来西厂时,谢资安并没有立即重用他,相反只是让他做一些扫地洒水的活儿。

  这并不是他看不起阿南,而是只他把阿南当作了一个寻常孩子。

  偶然间, 他发现阿南除了面对他的时候露出天真无邪之态, 面对其他人时都是另一副凶相。

  那种凶相不是所谓的仗势欺人, 而是一种本性,从伤害他人中获得快感的劣质本性。

  他觉得奇怪。

  为了试探阿南, 他特意让阿南去帮忙处理一些尸体,看得出来阿南十分努力维持孩子应该有的懵懂形象, 但眼睛却还是止不住的放光。

  谢资安没有猜错。

  阿南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孩子。

  他在看见鲜血、残肢、死人时,会特别兴奋,前所未有的兴奋。

  谢资安意识到不对劲, 开始调查阿南身世, 但越查越奇怪。

  他查不到阿南所说的父母兄弟。

  直白的说,阿南在进入公主府前的身份是一片空白,同春雪一模一样的空白。

  由此他立即确定阿南就是公主府安排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

  可为了进一步试探阿南, 他还是逐渐委以阿南更多重任。

  很快, 谢资安就惊奇地发现,无论交给阿南多复杂的事情,阿南也能够游刃有余的处理好。

  就算阿南是棋子, 但这也不应该是个孩子能够拥有的能力与心智。

  谢资安甚至怀疑阿南是不是与他一样, 也是穿书进来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 谢资安还用一些现代的词语给过阿南暗示, 然而阿南完全是不知所云, 模样瞧着也不像是装得。

  他心里有了答案, 便不再试探了。

  若要钓大鱼, 须得放长线。

  阿南就是诱饵,一颗垂钓公主府的诱饵。

  有时候谢资安看见阿南,就好像了看见发病的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与阿南是一类人。

  看似正常,实则内心偏执扭曲,这种人童年往往都不是完整的。

  这也导致了他们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

  两人相同点众多,但却因为那一点的不同,又变得完全不一样。

  他与阿南的不同处便是他能理智分析且看待这种情绪,还能很好地将它们掩藏起来。

  但阿南不能,也不会,他把这种病态的心理视为高人一等的骄傲。

  谢资安了解自己,自然也十分了解阿南的软肋。

  他给足阿南关怀,还把阿南扶到西厂二把手的位置,让阿南错以为自己与旁人不同。

  阿南果然又如他若料,产生了对他依赖的情绪,随着这种情绪扩大,阿南便会成为他最锋利的刀。

  但有时候刀过于锋利了,也会割伤自己。

  谢灵瑶横死西厂后,阿南同他说谢灵瑶是吞药自尽。

  他当时便起了疑心,不过却没有表现出来,后来趁着阿南出去办事时,他才把蔡幸叫过来问话。

  蔡幸回答是元虎死的时候谢灵瑶惊慌失措,一直求放她一命,看着并不会轻易寻死。

  也就是说,阿南撒谎了。

  谢资安忽然意识到,阿南对他依赖的情绪已经不受控制地演变为偏执的占有欲了。

  所以阿南才会憎恨伤害他的人,更憎恨与他暧昧不清的人。

  其中便包括李寒池。

  阿南伤害喜姑,就是为了警告李寒池远离他。

  那个时候,谢资安便有了舍弃阿南的想法。

  阿南若是十二分的衷心于他倒也可以,但阿南不是。

  阿南只衷心于自己那不稳定的心情。

  但他一旦放弃阿南,就会失去与公主府的联系,那么陆炳秋交代他的事便会陷入毫无头绪的状态。

  所以谢资安纠结再三,留下了阿南。

  他没想到的是李寒池竟然能查出了喜姑之事的真相。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得庇护阿南,哪怕势必会让李寒池恨上他。

  恨就恨吧,反正他生来就是被人憎恨的。

  谢资安想到这里,神色又冷了几分,他扶着被吓坏的阿南,目光冰冷:“小将军还不走吗?”

  李寒池宽阔的肩膀没有动静,过了三秒,他缓慢地转过身子,艰难道:“我们谈谈好吗?”

  谢资安寒声道:“我不想与你谈。”

  “你还有什么话可以与刑部、大理寺去谈,只要有实质性的证据,我立马把人交出去,如果没有,免谈。”

  “我知道你们感情深厚,从两年前就......”

  李寒池竟然还在期望这些无力的辩白打动谢资安,但说到一半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蠢。

  风雪灌进喉咙,竟觉得有些哽咽。

  “将军!”齐奇从外面跑了进来,“庆娘死了!”

  李寒池下意识去看谢资安身旁的阿南,阿南迎上李寒池的目光,不再刻意装无辜,眨巴着眼睛,遽然冲他笑了起来。

  只是那么一瞬,又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模样。

  李寒池咬牙切齿道:“走!”

  他就是怕这种事发生,特意安排了两个人看着庆娘,却还是出事了。

  人证死了,他的那点物证更算不上什么。

  李寒池步履匆匆,齐奇跟在他身边,说道:“将军,安排在湘茗斋的人本来一直看着庆娘,她借口肚子疼,收拾了行囊跳窗跑了。”

  “等我们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死了,就死在湘茗斋的窗下,看来杀手早就料到她会跑。”

  李寒池:“死法。”

  “刀抹脖子,手法干脆利落,不像是普通杀手。”

  阿南这边他也一直让人盯着,并未出过西厂半步,那便是公主府的那位了。

  之前他派人去搜查邺城中声音难听、身材又符合女子的人时,底下人查了两圈也没有查到。

  直到谢灵瑶出事的那天,春雪来找谢资安时,他才想起来还有个漏网之鱼。

  于是他派莫大问跟踪春雪。

  莫大问年纪虽大,但为人灵机多变、胆大心细,他们的关系又不同于那种普通的下属。

  李寒池是信得过莫大问的。

  莫大问也没让他失望,很快就有了新发现。

  春雪每次进公主府时都有个习惯,会驻足回头看一眼,这个习惯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莫大问总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直到回去的路上碰见阿南,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熟悉了。

  有时候他在外面扫地,阿南从外面回到西厂,也会驻足回头看一眼。

  这两人的神情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他那会还奇怪阿南怎么神神秘秘的。

  莫大问把这件事同李寒池说后,李寒池没有声张,只是又派他去跟踪阿南。

  阿南是认识莫大问的,因此莫大问不敢跟得太紧,好几次都只是远远地望一眼。

  他发现阿南总跑到城南去喂一只猫,

  莫大问记得那猫,一只花色的猫,他在跟踪春雪时也见过。

  那只猫大摇大摆的进公主府,公主府无一人阻拦,甚至还有女侍喊它吃饭。

  可仅凭这点蛛丝马迹不足矣指认阿南就是凶手,顶多证明他与公主府有关系,何况阿南本就是从公主府出来的,与公主府有所联系再正常不过。

  因此庆娘这个人证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大前日,庆娘惊慌失措找到李寒池,说是有人要杀她,求李寒池帮忙。

  只要李寒池肯救她,她就愿意把知道的全部交代出来。

  原来船夫当初是把所有事情都和她交代了,她因为害怕被报复,就尽数隐瞒了下来。

  李寒池自然答应保护她。

  庆娘说找船夫绑架喜姑的人其实是一个小孩。

  船夫开始以为受到戏耍,骂骂咧咧的要将小孩赶走,但那小孩却不是一般人,甩出长剑直抵他的心窝子,还扔出一袋子钱威胁他。

  无奈下,船夫只得答应小孩。

  后来那个半男不女之人出现了,但她并非是小孩的同伴,而是想要阻止小孩,可小孩根本不听,俩人还在船夫家起了争执。

  不过没说两句,那人便离去了。

  绑架的事,小孩是交代船夫把喜姑从连清河运出邺城,再留信提醒李府到连清河附近寻人。

  可船夫财迷心窍,竟然想要用喜姑敲诈李府一笔钱财。

  所以只把喜姑藏在连清河附近,而非运出城外。

  庆娘向李寒池哭诉若船夫不贪财也不会死,其实不然,阿南既然找上了他,就没准备留他活口。

  否则又怎么会去杀与此事没什么关系的她呢?

  太后生辰宴那夜,庆娘与湘茗斋的好姐妹送醉酒的恩客回去,走到一半,她被另一个醉酒的恩客缠住,只得让好姐妹先走。

  等好不容易摆脱了那酒鬼,再追上时,却看见好姐妹已经惨死了!

  杀人者身材矮小,正是船夫口中的小孩!

  她与死去的姐妹身形相像,那杀人者定是天黑认错了人,可他迟早会发现自己杀错人的。

  庆娘藏在角落里,细思极恐,她连夜找到李寒池,寻求庇护。

  只是可怜她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士兵将她的尸体平放到地面,只简单地盖了块白布,包袱随意地扔在一旁。

  李寒池蹲下来掀开白布,双指扒开庆娘颈间的伤口,红肉外翻,伤口很深,且十分齐整。

  李寒池本想通过伤口找出点蛛丝马迹,可是他将庆娘脖颈一圈的伤口全部仔细查看了一遍,也查不出什么。

  只得站起来,说道:“把她葬了吧。”

  “我们都说了会保护她,她干嘛还跑呀!”齐奇愤愤道,“差一点就能抓住凶手了!”

  莫大问叹息道:“她也是个寻常人,被一连关在屋子里好几日,当然会害怕了。她是走投无路,不知道该信谁了,这才想着往外跑。”

  众人一片唏嘘。

  李寒池面色平静道:“就算她活着,真凶离我们差得也不是一点。”

  “亏得将军还让我去东厂打探谢提督的情况。”齐奇想到这事就火上心头,愤愤不平道,“谢提督竟然这般冷......唔......”

  齐奇话还没说完,就被莫大问捂住了嘴。

  莫大问瞪他一眼,道:“数你话多,快去处理尸体去。”

  底下的人继续忙着,李寒池独自一人往李府走,齐奇想去追,却被莫大问拦下了。

  两人望着李寒池离开。

  他们一贯潇洒肆意的将军此刻竟看得十分落寞。

  肩头披着白雪,头顶乌黑的发也顶着白雪。

  谢资安被东厂带走后,李寒池曾认真地想了下谢资安在宫里同他说得那些话。

  翻来覆去、左思右想。

  最后他只想等谢资安从东厂回来,亲口告诉谢资安,不论是何种喜欢,他都想与他共同沉浮于这世间。

  李寒池相信自己的感觉,更相信自己认准的人。

  可是现在他有些不相信自己了。

  正如谢资安说得,那不是什么特别,或许就是人性最丑陋的一面。

  “莫伯,你说将军是不是特别喜欢谢提督?””

  齐奇涉世未深,没经历过男女情爱,对此事很是懵懂,所以问一旁的莫大问。

  莫大问想了下平生见过的男男女女,缓缓道:“应该是。”

  “那谢提督呢?”

  “呃......应该是连喜欢都谈不上。”莫大问顿了下,又道,“我还没见过比谢二更心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