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 池梨青便转身,他打算沿着出来的门廊回去,他轻轻一拉, 门廊的门丝纹不动。

  被锁上了。

  池梨青的脸黑了下来, 这种有意无意的排挤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池家那么大,到处都是看他不顺眼的。那些“哥哥姐姐”大都不吝于看他一眼, 平日里在饭局遇到,也会点头问好。因为他们知道,池梨青对池家作用甚大, 就算再怎么看不起,也只能捏着鼻子“兄友弟恭”。

  唯独那些没什么能力整天挂在池家吃股份的小辈才敢踩他。

  一想到自己和修傅明的约会会因为这种破事耽搁, 他就极致郁闷,在这种情况下, 他竟无端衍生出了一股暴力倾向。

  这股暴力倾向来的没有由头, 池梨青气得只想把这门掀飞。

  “真给你们脸了。”池梨青是个好强的人, 他既然已经跟这个门杠上了, 就非得分出个胜负,否则就会显得自己很丢人。

  池梨青的手搭在了门框上,他找好了受力点, 准备发力, 可是后来想了想, 他这个样子实在夸张。修傅明的情绪如此稳定, 他也得三思而行,否则以后站在一起的画风实在太违和了。



  最终还是他放了手,让自己看起来没有这么生气, 才走了出去。

  行至拐角处的时候, 山庄的编内人员跟他打了个照面, 池梨青不擅长跟人对视,只想立刻离开,却感觉编内人员正在看着他。

  成为公众人物之后,经常有这种苦恼,无论走到哪,都会被人围观,池梨青入行三年,依旧没有习惯这种被人窥视的日常。

  “池先生,如果你想回到房间,这条路更近。”编内人员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也没有热情到让社恐其人池梨青感到过度不适。

  他把选择的权利交给池梨青,似乎在说:走与不走决定在你,但是如果你愿意选择我的建议,我会为你带路。

  上一个在都市关系中让渡权利给他的,是修傅明。

  “麻烦你了。”池梨青乖乖点头,看上去和一个大学生没有两样。

  “池先生,靠近东厅门廊上有传呼铃,如果下一次有什么疑惑,可以去试试按响,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一般会有编员在那里值班的。”编内人员似乎刻意不与池梨青同行,走快了一点,但这恰恰让池梨青松了一口气。

  他还是不太善于应付这种情况。

  但池梨青很苦恼,他只是看上去厌世,真不是故意臭脸的。

  山庄的布置非常和谐,修老先生似乎迷恋中庸之道,门廊内室的装饰并不冗杂,反而极为精简。每个房间或许会挂上一套梅兰竹菊,但绝不会出现和这个房间和谐相撞的花瓶和古董。

  与之对应的是,被门栏围起的微型山水花园,其中,曲径交错,绿植众多,若是漫步其中,绝对会是一番风味。

  “原来我迷路了。”池梨青的方向感极强,自从耳朵受伤之后,五感不全的他只好把这份安全感寄托在其他四感之上,以至于他的方向感非常强。

  “山庄是个圆,走上一圈也会回到原点,迷路了也无妨,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就是这个道理。”编内人员从一开始就知道池梨青迷路了,但他却没有讲出来。

  池梨青听到这句话,终于抬眼看了一眼编内人员。他总觉得,聚贤山庄上下大变了个样。

  上次池梨青来的时候,山庄上下无一人有这种神情,那个时候的山庄非常死寂,没有任何一点东西是跟幸福沾边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境变化的原因,他更喜欢现在这个山庄了,似乎变得更有朝气了。

  像修傅明一样。

  “修少爷那天回家的时候也迷路了。”编内人员笑了笑,“那个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生怕他发火了,结果没想到修少爷这样安慰我们,让我们都有些意外。”

  在自己的家迷路……池梨青忍不住笑了出来。

  “谁都会发火,修傅明不可能会发火。”池梨青抬了抬眉毛,神色有些得意。

  “确实。”编内人员笑了笑,但池梨青却陷入了沉思。

  在娱乐圈里,打脸充胖子的人不在少数。贷款成为虚空富二代的能吹上天,小资中产也被强换概念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豪门。”

  大部分的装模作样都逃不过池梨青的火眼金睛,但从见到修傅明第一眼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人一定不会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

  倒不是因为修傅明平日里会穿那种连超娱都难预订的高定,也不是来源于今日见到的聚贤山庄。修傅明身上有种自内而外的自信,这种自信让他绝对从容,绝对淡定。

  哪怕他们初见那会,面对剧组的责任推卸,面对自己的“刻意整蛊”,修傅明视若无物,他唯一在意的,是自己引来了鲨鱼,是自己让池梨青受伤了。

  这种底气是根植于他背后堆砌起的精神世界,修傅明才是真正精神强大的人,而他池梨青……反而“粗俗”得像个暴发户。

  “池先生,小心台阶。”编内人员把思绪飘远的池梨青带回现实,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最初所在的房间。

  池梨青和编内人员道别,进入了房间里。

  来见老板的大部分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在过去,池梨青作为超娱名片,经常被老板带到宴会上充场面。

  来找老板的,是一个在欧洲非常有声望的宝石商,这个宝石商的祖上是专门为欧洲的贵族打造饰品的,但这一家子却不是迂腐古板之辈。相反,他们非常喜欢赶时髦,经常为年轻人喜欢的体育赛事打造奖杯。

  “池,终于见到你真人了,你在我的故乡,可是一个大名人。”

  池梨青挤出了练习不下千百遍的笑容,然而,余光一闪,却发现有个青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

  “小有名气罢了。”池梨青有些不适的点了点头。

  “有朋自远方来,有朋自远方来。”这位外国友人有人念着刚刚学来古话,他嘴里面的话还算温和,可他的行为却有些豪放。他拿过一个圆筒杯,酒水的颜色异常鲜红,在池梨青面前肆意晃动,似乎非得池梨青这位“好友”喝下不可,池梨青并不习惯有人这样举着餐具乱晃,稍稍后侧了几步。

  宝石商左一个“beauty”,右一个“wine”,明明可以说出完整的句子,却故作姿态轻浮得不行,让池梨青有些不适。

  本来他就不喜欢参加这种饭局,何况还是掺上了市侩气的宴会,池梨青瞬间兴致全无。

  老实讲,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池梨青都会有些culture shock,这种文化冲突带来的不适性会加重他的精神焦虑。他并不是不能喝酒,但他有自己的原则,如果他已经在这种交友方式之中感到不适,他就没必要再迁就对方。

  池梨青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一直在一旁微笑着的老板,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毕竟池梨青是超娱池家的名片,宝石商这样粗鲁,多少有些当他们池家没人了。

  “池梨青,你一向以贵公子自居的,这杯酒不接,显得你有些没礼貌吧。”身后侧绕来了一个青年,瘦得有些脱相,他拿起被宝石商放下的酒杯,在池梨青面前晃动。

  酒杯与视线相平,实在是大不敬。池梨青抬眼看了眼前这位“弟弟”,有些不屑,“状元写错字,可把文盲急坏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穿着什么东西站在这里,也配和我说话?”

  “你好歹也是个贵公子,怎么能这么没有礼貌?”青年故意扯开嗓门,引得屋内的人都来围观。

  “我向来无礼惯了,你是第一天认识我?”池梨青语气淡淡,衬得青年反像狗急跳墙。

  “池梨青。”池家在外,为了维护家族的面子,是会维护自己家的人。但现在这样,实在难看,老板似乎觉得现在的场面有些失控,只好搬出自己那套高压政策来维护这一局面。“凡池子孙,兄友弟恭,看来你忘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回祠堂跪一跪了。”

  外国人听不懂中文,但第六感告诉他,这些人在吵架,他本打算装死,却见池梨青接过了被他放下的酒,轻抿一口,他不知道这是好强的池梨青惯会做出的威胁警告,还以为池梨青接受了他的“好意”,笑得满面春风。

  “失陪。”池梨青黑着脸,他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给池家面子了。他决定不再停留,直接夺门而去。

  池梨青刚一踏上走廊,耳朵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伴随着阵刺痛而来的是短暂的失明,片刻之后,他才强忍着恶心撑着墙体抽气。

  再度恢复视力,池梨青的理智也回来了不少。后知后觉,他觉得这酒有问题。

  他又要聋了……

  “小池!”池梨青身后传来呼唤声,他听不清,烦躁得只想甩开对方,可对方却不依不饶。一想到追着他的人是余峰远,他觉得更加烦躁了。

  陆绎珉是怎么做事的!那种害修傅明差点死掉的人渣还能在这里晃悠!

  池梨青不蠢,焦距消失之前,他拿出手机,想要叫修傅明。

  只有修傅明能救他……

  “小池……”油腻的手放在池梨青的腰肢上,惹得池梨青一阵反胃。“我带你去休息吧。”

  好不容易拨通的电话再度断了,池梨青脑中属于理智的那条线被烧断。

  “滚!”池梨青使出十足十的劲头,一把掀开余峰远,对方没想到池梨青还能反抗,直直摔在墙上。

  过大的肌肉拉伸却牵扯到了耳朵,一阵刺痛让池梨青再度反胃,他再度失焦,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指控制不住颤抖,为了保存仅有的理智,他只能忍痛扣在墙体之上。

  眼前的男子嘴巴一张一合,但池梨青什么都没听清。无声默剧无时无刻在提醒着他:你是一个残疾人。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池梨青嘴里喃喃,死死地盯着余峰远。

  ————

  另一边,修傅明接到池梨青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听到什么,便被挂断了。等他回拨回去,却怎么也打不通。

  第六感告诉他,池梨青出事了。

  修傅明回到前厅,正巧和编内人员撞上。

  “修少爷,那个祝先生一直在找你,他差点把整个前厅掀翻了。”编内人员第一次见到修傅明这么生气,刚说完这话,就后悔了。

  “祝先生喝醉了,送客。”修傅明不打算理会,他现在只想找到池梨青。

  “修傅明!”祝乐安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大门口,他跑了过来,小声说道。“有人要搞池梨青,他们想下药!”

  在这一刻,修傅明那根属于理智的线被烧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