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虞笑弯了一双眼,声音依旧清澈干净,但说出来的话竟然让孟飞舟感到一丝忌惮。

  “孟护法,为了我的安全,麻烦服下这颗丹药。当然,待我平安到达季云戈身边,就会给你解药。”

  孟飞舟抬头,看见江虞安安分分地站在大殿内,满眼的无辜。

  孟飞舟压抑着怒火,手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显得狰狞恐怖,接着,他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原来他之前还是小瞧了这位“夫人”了,竟然还是有几分心机手段的吗?

  魔族控制人的手段不外乎那几样,他不相信魔族会遵守什么承诺,是以,他不会把自己放置于任何危险的境地。

  孟飞舟的喉间溢出一声笑,眼神黑沉无光:“夫人是不相信属下吗?”

  “当然不是。”江虞微笑,心里想的却是,何止不信任你,我是不相信整个魔族的信用水平。

  脸上却假惺惺道:“只是为防节外生枝罢了,事成之后,我必定会帮你向城主美言几句,让孟护法得到应有的奖赏。”

  孟飞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眸色如墨水般黑沉。

  良久,他才轻轻地笑出声来,神色逐渐扭曲,一开始的恭敬消失得干干净净,如今只剩下讥讽。

  “夫人,”孟飞舟道,“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我所忠诚的是城主,而不是随便一个玩宠!”

  “虽然城主的后宫只有夫人您一人,但是,往后绝对不止这个数。叫您夫人不过是那些奴隶吹捧您的话,夫人不会真以为城主不在了,这饿鬼城就轮到你做主了吧!”

  江虞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又震得后退两步。

  就在两步之间,孟飞舟找回了理智。

  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恭敬:“依照城主的命令,这些天属下会保护你的安全,希望夫人不要再节外生枝。”

  接着,孟飞舟没有再和江虞纠缠,召来几个侍女,冷冷地吩咐她们好好看着江虞,便离开了。

  江虞咬着唇,看着大殿的门关上。

  他没想到自己一个提议会惹来孟飞舟那么大的反弹。依他对魔族的观察,为表忠心,施加些手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如今孟飞舟抗拒的情绪如此剧烈,是真的如他所说,不认可自己的地位还是......心里有鬼?

  如果真的心怀不轨,为什么不直接对他动手?

  江虞当然不知道是这大殿的功劳,他只是猜测,幕后之人费劲心思把他引出去,不敢直接在这里动手,也许是在忌惮什么。但无论如何,殿中是安全的。至于江虞为何没有跨过门槛,也只是巧合罢了。

  江虞在房间中踱步,心中烦闷不堪。忍不住抚摸上肚子,骂道:“你爹真不让人省心!”

  “如果他真的死了,那我就一个人养你。”

  “还要卷光他的财产。”

  骂着骂着,江虞的声音渐渐的小了下来,直到最后静默无声。

  江虞闭上了眼,损耗的神识并没有完全恢复,况且他还怀着孩子,系统失联,无论从那个角度看,他都不应出去寻季云戈。

  但是......江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并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平静。

  江虞睁开了眼。

  ......

  季云戈掀起的战争席卷了半个东域,八座城池已有四个城主死于他的手上。

  刚开始,只是他们的下属突然发现城主暴毙。魔族不讲什么气义忠信,群龙无首之后下头内部为争城主之位斗得个天昏地暗,一时之间,竟然忽略了外界的信息。

  等到他们猛地发现死了一大批城主之时,为时已晚。

  .

  季云戈正好丢开一张干枯的皮囊。

  头颅之上,两个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灰白的头发稀稀拉拉地扎根其上,黄褐色或是黑色的老人斑出现在脸颊两侧,嘴唇干枯微张,可见其中的雪亮的牙齿,伴随着被丢在地上这一个粗暴的动作,身体翻滚了几圈,撞到柱子上,发黑的牙肉不堪重负般地一震,几粒白牙脱落,掉到了嘴里。

  在三个时辰之前,这具皮囊还在城主之位上,受万魔敬仰,被人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默君。

  而如今,被吸干了所有的修为,上万岁的大魔在瞬间透支了生命,一瞬间苍老如同将死老翁。

  季云戈压下/体内狂乱的魔元,问副手:“桑弘那边如何?”

  桑弘是东域的域主。

  副手答:“加上默君,已掌握了六城的实力。桑弘联络了剩下的两城,要一同讨伐尊者您。”

  “乌合之众。”季云戈眼中划过一丝暗芒。

  本来他不应有如此之快的速度,但前世的记忆帮了他不少忙,在一次次生死对决中所找到的每个城主,每个域主乃至魔主的弱点......不过是再走一遍同样的路罢了。

  季云戈忍下陌生魔元在体内冲刷经脉的剧痛——他同样清楚自己此时的弊端。

  他太急了,没有充足的时间让他彻底转化这些修为,他现在如同高楼危阁,看着强悍无比,实则根基不稳,再这样下去,迟早爆体而亡。

  ——但他没时间了。

  季云戈压下喉间的腥甜,各域虎狼环伺,所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

  江虞没想到那么容易就溜了出来。

  但是比起溜出饿鬼城,轻而易举地踏入季云戈驻军的所在地才让他惊讶万分。

  但管不了那么多,江虞觉得自己的脑壳都要炸了,祸不单行,男主兵行险招也就算了,怎么连剧情线都崩了!

  在剧本里,男主不应该直接登上了魔主之位吗!?

  魔族强者为尊,只要你有信心对抗魔主以及手下的无数精英,在人海战术中将魔主杀死并且保证不被人黄雀在后收割一波,直接登上魔主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在剧本中,季云戈与魔主那一战斗了个七天七夜,终于将其斩于祸天刀下,而后,又被几大护法域主围攻,其中丘泽是个人精,打到中途宣布投敌。

  是以,除了丘泽,无论是魔主还是其它域主,都成了季云戈功法之下的养料。才有了后来一刀削下第一剑修四肢的实力。

  现如今,江虞盘算着如今小可怜男主缺的装备:祸天一把,半截灵骨,隐患无数......

  糟!

  江虞化身的植株焉哒哒地垂下两片叶子。

  正当江虞苦恼如何进入营地时,头顶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江虞抬眼看了一眼来人,吓得整个植株都绷直了!

  “孟飞舟?”

  江虞:“你跟了我一路?”

  孟飞舟一扯嘴角,冷嘲道:“那是自然,若夫人半路上出了点什么事,属下怕是九条命都不够城主撒气。”

  小伙子不会说话呀,江虞讪讪地转开了脸,把萼片对着他。

  “那孟护法可有办法带我见到城主?”

  孟飞舟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子,意味不明:“那是自然。”

  接着地上的阴影一阵晃动,大魔的气息盘旋在头顶,压得江虞往后仰了仰腰肢。

  孟飞舟蹲下身,伸出手来,“委屈夫人了。”

  江虞看着他的手掌,再看看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哼哧哼哧把自己从土壤里拔/出来,撇着一团根须往孟飞舟的袖口里钻进去。

  孟飞舟看着袖里沉甸甸的一团,江虞在蹬腿时溅起一片黄土,在袖子边缘踩实......他隐约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了。

  江虞违背植物的本能,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时刻注意着外面。

  刚开始还有心力听孟飞舟是怎么靠刷脸进去,后来由于孟飞舟走路的习惯委实不好,双手摆动的幅度忒大了点,江虞满眼都是晃成虚影的土地,被摇了个头晕眼花。

  “到了。”

  孟飞舟把江虞从兜里抖出来,道:“城主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可靠近。但若是夫人您说不定可以例外。”

  江虞落地化为人形,偏了偏头,这话说得古怪。

  说得他好像祸国殃民的妖女一般。

  可江虞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好暂且把心思放到面前的门上。

  江虞伸手去推门,身后冷不丁的传来一声提醒:“夫人,忘了告诉你......”城主在门上下了禁制。

  “吱呀。”

  江虞回头,问道:“嗯?忘了告诉我什么?”

  孟飞舟抽了抽嘴角,“没什么了。”

  江虞刚踏入,鼻翼间就飘散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谁?”

  季云戈睁开眼,一手已经抚上佩剑。

  “季云戈。”江虞急红了眼。

  “夫人?”季云戈眯了眯眼,视线却越过江虞,落在了身后的孟飞舟身上。

  “退下。”

  江虞向季云戈奔去的脚步一滞,屏着呼吸往后看去。

  孟飞舟的速度极快,原先的位置还残留着虚影,但杀招已现,长/枪直指季云戈。

  “叮——”

  武器被打落,孟飞舟不慌不忙,因为他手上已经掐着季云戈的命脉。

  “城主,”孟飞舟道,“你是想让夫人死,还是活着呢?”

  季云戈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怒气。

  “孟飞舟,你想要什么。”

  孟飞舟轻哂,“城主,若你不为了这男人失去了理智,属下本想跟随城主你一生的。可现在看来,你已经不值得我效忠了,季云戈。”

  取而代之!

  江虞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孟飞舟的意图。

  一颗丹药飘至季云戈面前。

  “季云戈,选一个吧。”

  江虞一下子红了眼,“不可以——”

  “咳咳——”

  “孟飞舟!”铺天盖地的杀气从季云戈身上倾斜,就连佩剑也受到感染,剑身止不住地颤抖。

  脖子传来巨力,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胸腔间传出,毒蛇般阴冷的警告在耳垂旁响起,“夫人,你最好乖一点。”

  说罢,视线又回到了季云戈身上,“该做选择了。”

  季云戈握上了丹药。

  江虞受制于人,颈脖间的力道却是越来越大,仿佛要把他的脖子扭断一般。

  不对,不对!

  ——他根本没想给他留活路!

  “唰——”无数藤蔓抽出,顷刻间便爬满了孟飞舟的手腕。

  孟飞舟嗤笑,翻手间就灰黑了一片,连带着江虞的半张脸。

  长剑铮鸣出鞘,季云戈见江虞跌跌撞撞朝他跑来,刚想伸手接住,却被用尽了力气般一推。

  ——背后的长/枪晃出虚影,贯穿了江虞的心脉。

  “江虞!”

  季云戈眼中血色骤现,分神期的威压倾泄而出。在空中激起层层爆裂之声。

  孟飞舟被掀了个猝不及防,抹去嘴边的血迹冷笑一声,长/枪穿着江虞的身体回到了他的手上。

  季云戈被眼前的情景一激,瞳仁中的血色霎间遍布,瞳孔一点漆黑,竟然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江虞觉得自己老可怜了,像豆腐串一样被串着,在长/枪的移动间,身体从枪缨滑到了枪尾,偏偏孟飞舟还是不肯放过他,“噗嗤”一声,从枪上被摘下来,心口咕噜噜地冒着血泡。

  但这都不及腹中婴儿的哀鸣,小家伙用尽了所有力气折腾着母体,为自己乞求一线生机。

  孟飞舟恶劣地提着江虞的衣领:“夫人都变成这样了,季城主你还要吗?”

  江虞眼前一片发黑,极度的疼痛过后全身的感官都好似麻木一般,直到耳边一声凄厉的尖叫。

  江虞眉头动了一下,看向只剩半截胳膊的孟飞舟。

  碎肉稀稀拉拉的挂在原先挟持着江虞的手上,他扭曲着五官,盯着突然出现在两人之间的灰色漩涡。

  还未等江虞理清发生了什么事,身后掀起一阵热风,他回头,看见季云戈裹挟着一身凌乱的魔息,神情哀恸,好像还带着一丝乞求,干裂的唇角张张合合:“江......虞”

  江虞偏了偏头,记起了此行前来的目的。

  ——自己是来送东西的。

  他用最后的力气从锦囊里掏出祸天,对男主伸出手:“给你。”

  下一刻,江虞背后的漩涡猛地扩大把他整个人吞了进去。

  “咣当——”

  祸天掉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