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 林御白给江梅生发信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平安抵达,顺便给他发了张当地的照片。

  江梅生忍不住吐槽:怎么感觉你们这地方有点荒凉。是哪个村吧?

  林御白:这次交流的地点的确有点偏, 不过遇到了好几个业内顶尖的科学家, 值得了。

  江梅生:OK,等你回来。

  江梅生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是要等林御白回来,亲口告诉他。

  有些事情想明白之后, 便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 灵台清明。原来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已经告诉过自己一切的解法,那就是——勇敢。

  虽然还是会担心最终会失去林御白, 但江梅生决定, 给两人一个机会,为了对方勇敢一次, 因为林御白值得。

  江羽生也发现了江梅生的改变:“看看,想通了吧?早这样多好,早想通就早一点跟林博士在一起。”

  江羽生虽然不明白哥哥的细腻心思,但不会简单粗暴地认为江梅生是作,是矫情。就像抑郁症病人一样,哥哥也是心理出现了问题,现在他愿意勇敢一点向前走一步,江羽生为他高兴。

  “那你怎么还不搬回去呢?”

  “御白去国外交流了。我这几天就陪陪你吧。”

  说是陪江羽生,生活还是像从前那样。不过江梅生在尽力改掉爱摸鱼的坏习惯,全神贯注,每天至少写六千, 希望能早一点把小说完结,到时候能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和林御白相处。

  每天时不时给林御白发发消息,互相交流情况。

  这天入睡前,他忽然接到了林御白的电话。江梅生有些纳闷,这个点,林御白那边天还没亮吧,这么早打电话给自己做什么?

  他立刻接通,那边传来林御白急促的呼吸声:“哥哥!”

  林御白好像在奔跑,江梅生还来不及说话,便听见林御白一声闷哼,接着是“啪”地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江梅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叫道:“御白!”

  没有回音。

  只有呼呼的风声。

  江梅生这下睡不着觉了。

  江羽生也还没睡,听了他说的情况,立刻安抚他:“你先别着急,我找孙怡帮忙看看。”

  江梅生手都抖了,问凌源芳要到了方主任的手机号,给他打电话,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方主任也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告知他:“我现在联络姜老看看情况。”

  江梅生挂了电话,仍是惊魂未定,又给洪善思发了个语音通话,问他能不能联络上林御白。

  能找的人都找了一圈,现在只能坐等消息了。江羽生也找到了孙怡,孙怡正在调交流峰会的参会信息,也得等一会儿。

  江羽生抱了抱江梅生:“你放心,肯定不会有事的。林博士可是行业的瑰宝,国家不知道多稀罕这种人才,一定会派人去救他的。”

  江梅生点点头,此时此刻,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他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早,先是洪善思给他回了信,告诉他昨天举行交流峰会的地方发生了山体滑坡,有部分与会人员失踪,当地政府已经在尽力援救了。再接着是方主任给他回了消息,告诉他这件事已经向上级部门反映了,暂时还联系不上姜老和林御白,不知道情况如何。

  接着孙怡发来了几张卫星照片,是当地发生山体滑坡的图片。

  江梅生说:“不是山体滑坡这么简单!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到了他跑步和匆忙摔手机的声音!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人为的危险。”

  江羽生抱住他安抚:“要不然我们现在买机票飞过去吧。我去跟学校请假。”

  江羽生行动力很强,一上午搞定了请假条,买好了机票,当天晚上就和江梅生飞往事出地了。

  江梅生已经是心乱如麻,如果不是被江羽生盯着,险些被车撞上。上了飞机,不能刷手机新闻了,他就怔怔盯着窗外看。

  江羽生给他要了杯热牛奶:“哥哥,你已经快24小时没休息了,在飞机上睡一会儿吧。”

  江梅生搓了搓脸。他的确已经很久没睡了,精神紧绷,耳朵嗡鸣,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山体滑坡的事故照片。但是他告诉自己,不可以垮掉,因为林御白还在等他。

  要勇敢。江梅生默默念了一句:要勇敢。

  他搓了搓脸,谢谢江羽生的牛奶,一口饮尽。

  困意很快上来,他闭上眼睛靠着窗睡了。

  第二天一早,飞机降落,江梅生和江羽生出了机场,收到了方主任发来的姜从心的联系方式。

  他们俩打车直奔举行峰会的酒店,这地方看着就是个北美小村,人口不多,环境不错。酒店坐落在山脚,塌了一半,山脚附近有个临时安置点,兄妹来冲进去,在一堆高大的白种人之间努力辨认,希望能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江梅生忽然回头,看向某个方向,是自己眼花了吗?

  江羽生问他:“怎么了哥?”

  “我好像看到谢瑜了……”

  谢瑜失踪很久了,连警方都没找到他,江梅生怀疑自己看错了。

  江梅生晃晃脑袋,和妹妹继续往前走,一个人叫住了他,居然是洪善思。

  洪善思身边坐着的是姜老,他受了伤,有些憔悴,上了年纪,禁不住折腾。此外还有两个腰杆笔直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部队里历练出来的。

  洪善思见到江梅生,十分惊讶:“江老师,你怎么来了?”

  “早上到的。你呢?”

  “昨天到的,接到消息我就赶过来了。”

  江梅生不甘心,又扫了一圈,没看到御白的身影。

  “你师兄呢?”

  “还在找呢。你也别太担心了。”

  姜从心听说江梅生是林御白的好朋友,也安慰他不要太着急,林御白吉人自有天相。江梅生和江羽生又到出事的地点转了一圈,那里乱糟糟的,被拉起了警戒带,他想偷偷溜进去,被救援人员逮了个正着。

  江梅生被按在一边,只能怔怔看着,现在他能做的都做了,实在不知还能怎么办了。

  在事发地点坐了一会儿,洪善思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江老师,这位是国家派来负责救援行动的陆队长。陆队长,这位是我师兄的好朋友,关系很好,昨天我师兄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打给他的。”

  江梅生抬起头,看向那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中年男人,振作起精神站起来:“陆队长,有什么我能帮你们的吗?我一定全力配合。”

  陆队长详细询问了昨天晚上的通话,接着便是劝江梅生和姜老等人一起撤离,这阵子气候比较极端,除了山体滑坡,很难说还会不会有其他的自然灾害发生。

  江梅生没有听从陆队长的话。

  他在当地另一家酒店办理入住。

  姜老受了点伤,需要回国治疗,他和洪善思离开时,来酒店看过江梅生。姜老也担心林御白的安危,十分后悔自责这次交流峰会把林御白带了过来。

  江梅生觉得这次的意外其实是人为,是有人要害林御白。

  在当地住了五天,每天江梅生都跟陆队长联络,问他找到林御白没有,到了第五天,江羽生的假已经要结束了,而陆队长也打算撤离回国了。

  但还是没有御白的消息。

  “所以他是失踪了吗?”没有找到林御白的尸体,江梅生愿意往好的地方想。

  陆队长叹气,拍了拍江梅生的肩膀:“江先生,别在这里逗留了,尽快回国吧。”

  到了第七天,江梅生不得不回国。

  因为他病倒了。

  当地医疗条件一般,江羽生只能急匆匆带他飞回燕市,把他送进医院。

  “恋爱还没谈,就这么伤筋动骨的。”江羽生守着哥哥的病床直叹气。哥哥的命怎么这么苦,好不容易从渣男的泥淖里走出来,遇到一个值得相守终生的人,居然又遇上了这种事。

  江梅生发起高烧,吊了一夜点滴,第二天上午时醒了,烧也退了。

  上午有人来探望他,居然是贺晴光。

  贺晴光笑嘻嘻的:“很意外吧?我来医院做超声刀的,刚好碰见你妹妹。你怎么病成这样啊?看得我都心疼了。”

  说罢动手动脚,老实不客气地拿手摸江梅生的额头。

  江梅生躲开他,说:“挺久没看见你了,还以为你又出国去了。”

  “嗨呀,我一直在国内呢。是屈致那孙子警告我不许靠近你,不然我早来找你玩儿了。”贺晴光晃着脚,给江梅生削苹果:“他出国看病去了,我这不就立刻飞来看望你了嘛。”

  “他出国看病?怎么了?”

  “你不知道啊?他抑郁了。”

  江梅生一怔,没想到屈致居然会抑郁。

  “你放心,不严重,要我看他就是没脸在国内待着,一个人滚回国外去了。”贺晴光就逍遥自在了,屈致一走,他想怎么浪都没关系。他切了片苹果,用刀戳了喂江梅生。江梅生躲开,不想要他喂。

  贺晴光讨了个没趣,一个人把苹果吃了,离开时要求江梅生把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还说好以后有空就找他玩去。

  江梅生看着他无忧无虑的样子,真的很想知道,要怎么才能做到像他一样没心没肺,想爱谁就爱谁。

  下午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傅宴。

  傅宴已经得知了林御白失踪的事情,来看望江梅生,却矢口不提这件事,只是问江梅生病好些了没有,他最近又找到了一副江宏涛的画,问江梅生什么时候方便,他让人送过去。

  江梅生正在为林御白失踪的事伤心,压根不想应付他,直截了当地说:“傅宴,不是说好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吗?”

  傅宴动作一顿,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睫毛:“我以为至少我们还能做朋友……”

  江梅生忽然发现,他这个角度,很像林御白。

  不知是自己太想林御白了,还是这两人本就是亲兄弟,相貌相似是正常的。江梅生怔怔看着傅宴,久久不语,傅宴抬起头,江梅生忽然说:“你别抬头。”

  傅宴一怔。

  “低下头,眼睛看手腕……是,就是这个角度……”这个角度,和林御白坐在沙发上看书时简直一模一样。

  “你……”傅宴动了一下,把江梅生从回忆中惊醒,他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也不想再说话了。

  江梅生一副疲倦谢客的样子,傅宴不敢多打扰,离开时问:“那我明天再来看你,可以吗?”

  江梅生没有说话。

  傅宴离开了。

  回到车里,傅宴满腹疑虑,忽然问何秘书:“你看我这个角度像谁?”

  他垂下眼,微微低头,手腕搁在膝盖上。何秘书看了半天,没看出来。

  傅宴提醒:“像林御白吗?”

  “林博士?”傅宴这么一说,何秘书忽然觉得,某些角度,傅宴的确很像他!

  “怎么会这样……”

  “我也想知道。”傅宴皱起了眉头。原先只是觉得林御白和傅玉真面貌肖似,还以为那就是江梅生喜欢的类型,可他忽然想到,傅玉真是自己堂弟,林御白究竟是像他,还是像自己?

  “林御白的双亲在吗?去查一查。”

  江梅生病情已经稳定下来,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饭,江羽生便去帮他办出院手续。江梅生则留在病房收拾生活用品。

  这时走廊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江梅生一抬眼,病房的门边被推开,傅宴带着人走进来。

  他见江梅生正收拾东西,问道:“今天就准备出院了吗?”

  江梅生问道:“你今天还来做什么?昨天已经跟你说了,我们没事就别再见面了。”

  傅宴看了江梅生一会儿,忽然说:“林御白是我弟弟,对吗?”江梅生动作一顿。

  傅宴……他知道了?

  “昨天晚上,我去了一趟易水县,见到了他养母,也看到了他小时候的照片。”傅宴语气平静,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你一直知道他就是傅期吗?”

  江梅生抬头看他:“并不是我要向你隐瞒,是御白说,他并不想回到傅家。”

  “……为什么?”

  林御白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有意隐瞒,这让傅宴大感意外,疑惑不解。他流落在外那么多年,没想过要回家吗?

  “他说,他不喜欢傅家。”

  傅宴怔然,回忆起与林御白见面的几次经历,确实闹得不愉快。他心情复杂,一来为终于找到了弟弟而高兴,二来没想到弟弟居然就是情敌,现在还失踪了,生死不知,三来,江梅生偶尔看向他的视线,好像是在透过他看林御白。

  “我已经派人去国外找他了。”傅宴看着江梅生憔悴的样子,内心酸涩。他想说林御白可能永远回不来了,但却不忍心掐灭江梅生最后一丝希望。

  傅宴内心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来。

  江梅生看向傅宴:“找到他了吗?”

  傅宴告诉他:“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不错,傅宴总算干了点人事。

  上午江梅生出院,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傅宴那里一直没消息,方主任和洪善思那里也一无所获。

  林御白还是失踪。

  他已经失踪多久了?

  江梅生努力不去想,失踪这么久,生还的几率是多少。他只是执着地相信,林御白是小说三的主角,怎么说也是个天选之人吧,不可能就这样没了。

  第三天,他实在等不下去了,又买了机票飞往国外,在国外逗留一周之久,每天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巴望着林御白或许是像故事里编的那样,磕到头失忆了,说不定一转身,就会看到他从某个街角走出来,带着熟悉的笑容叫他:“哥哥。”

  江梅生祈求了一千遍能有奇迹发生,但最终还是一个人灰扑扑地回了国。

  他回家放了行礼,来到林御白的小区,巴望着打开门就能看到林御白。然而没有,屋子里空荡荡的,落了一层灰,显然已经有好一阵子没人回来住了。

  江梅生并不伤心,因为他已经失望过很多次了。

  不过就是继续寻找,继续等待罢了。

  他离开林御白家,晃荡到一中校园。

  放学的点,人来人往,江梅生逆着人流,走进校区内。他的头很疼,下了飞机就该回家休息倒时差,但他不想睡觉。

  来到上次林御白捉着他的手画画的围墙前,那个丑丑的大小眼头像仍在墙上。所以这就是自己吗?

  回想起林御白拉着他画画时那郑重的语气:“我喜欢的人,有大而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子,红润的嘴唇。他不常笑,表情总是冷冷淡淡的,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善良又温柔的好人。”

  那个时候的江梅生,并不知道他喜欢的人就是自己。

  所以自己,究竟错过多少次林御白当面的告白呢。

  在每次告白后看到自己事不关己的表情时,林御白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一定很落寞吧。

  江梅生想,等再见到林御白,一定要对他好,要好好宠他爱他,体位算什么,只要他能回来,怎样都好。

  他在墙脚找到一截碎粉砖,在丑丑的卡通头像边,画了一个美美的林御白。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树丛后,正在看着自己。

  江梅生感觉到那道视线,放眼看去,那个身材高挑的人影,是——

  “御白?”

  碎粉砖掉在了地上,江梅生失神走过去,人影没有离开。

  江梅生怔怔揉了揉眼睛,没有消失。

  他看向地面,有影子,不是假的。

  “御白?!”

  江梅生终于反映过来,飞快跑上前,用力抱住了他。是真的,温热的,会呼吸的。

  江梅生抬起头,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了下来,模糊了视线。

  直到头顶传来对方的声音:“……梅生。”

  那声音不是林御白。

  江梅生松开了他,揉了揉眼睛。

  那声音是傅宴。

  “为什么……”江梅生重新抬起头,视线重又变得清晰,江梅生注意到了“林御白”脸上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下巴有些红肿,脸上贴着纱布。

  “傅宴……”江梅生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你去整容了吗?”

  傅宴抓着他的手腕,艰涩开口:“梅生,我把你当谢瑜的替身,是我错了,你也把我当弟弟的替身吧,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江梅生瞪大眼睛,难以相信一向冷静的傅宴居然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来。

  为什么他还能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荒唐的话?

  傅宴……他早就疯了吧!

  江梅生挣脱他的桎梏,“傅宴,你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怎么还要求我和你一样?对我来说,没有谁是谁的替身。找替身这种事,不止是在羞辱你,也是在羞辱我对林御白的感情!”

  他看着傅宴的脸,虽然因为整容,伤口没有痊愈,还做不了什么表情,但他感觉到了傅宴眼中的绝望。

  “够了,傅宴,真的够了。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要再为了我做这些疯狂又荒唐的事了。”他推了推傅宴:“你的脸,还能复原吗?就算你变的和林御白一模一样,你也不是他。”

  江梅生擦着他走出了校园。

  校门口停着傅宴的车,何秘书站在车边抽烟,江梅生没有和他打招呼,默默走远。

  傅宴一个人坐在地上,抖着手掏出一根烟,却半天没有点燃。

  他心里乱糟糟的,那天在医院,江梅生看他的目光,让他内心生出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林御白这么久没有消息,十有八九是不可能回来了。傅宴没有想过要取代他,他只是想和江梅生重归于好,哪怕是用一个替身的身份。

  但江梅生说的很对,自己和林御白永远都不一样。

  自己是个疯狂又矛盾的人。一边在道德上唾弃自己,一边找替身慰藉感情。傅家古板腐朽的环境逼得他了无生趣,傅家的财富地位又给了他为所欲为的条件。

  如果是林御白,也许从一开始就不会作出找替身这种侮辱人的事情吧。

  他不回傅家是对的。

  傅宴苍凉一笑。

  江梅生走在医科研的方向。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刚才去林御白的家,地面上蒙了一层灰,似乎,还有一行脚印?

  怎么会有脚印?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御白失踪之后,有人去了他的家?

  江梅生朝着林御白家的方向拔腿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