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衍的脸上莫名奇妙的被盖了个戳, 心情非常的茫然,他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个趴在他身上的少年。
少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眼底里仿佛藏着铃兰花一般, 柔和而纯粹。
脸上还残留着被笔尖触过的酥痒,身上还承受着少年的温度和体重, 楚衍不自觉的有些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尝试着小小的推拒着他, 试图让他从自己身上离开。
可是少年似乎完全不打算离开, 而且还对楚衍的拒绝颇为不满, 他非常轻易的将楚衍的胳膊压在了头顶,让这个人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看着动弹不得的楚衍, 少年靛蓝色的眸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楚衍的眼睛。
他的眼神是那般的专注,好似想将他深深地藏在眼中一般。
楚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理解。
联邦到底给小孩子吃些什么东西!
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居然轻而易举的就把自己制服了,这样真的合理吗!
就算他受伤了也不至于这样啊!
就在他心神不宁的时候,忽然觉得日头一暗, 一道影子悄无声息的笼罩在他的头上。
楚衍浑身上下现在只有脑袋能动, 只能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然后慢吞吞的向上面看去。
然后他就从一只淡定的考拉变成了一个受惊的小猫。
不懂就问,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君不臣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少年根本就没有把君不臣放在眼里, 只是依恋的看着楚衍,还像只柔软的绵羊一样小心翼翼的蹭着他的脸颊。
君不臣阴沉着脸看着这一幕。
当然他可能没带有什么私人感情,因为他的脸一直都是阴郁至极的, 仿佛上帝只给了他这一个表情。
君不臣看着自己患有自闭症的弟弟居然第一次主动与人如此亲近, 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和他素不相识的帝国人质, 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到十分的意外。
他这个弟弟有一个怪病, 那就是完全记不住人的脸,故而医生判断他每一天就算面对相同的人也会觉得陌生。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的这个弟弟才会叫君忘吧。
曾经有不少医生试图通过心理治疗来让君忘慢慢的能融入正常的人际交往,可是他甚至连这些医生的脸都记不住,不管他们用尽多大的细心和耐心,君忘永远都不会张口对他们说一句话,也不会敞开自己的心扉。
君不臣想着自己的弟弟大抵这辈子就这样了。
或许是因为手足之亲,君不臣连多听别人说一句话的耐心都没有,但是居然愿意花费时间和金钱去治疗他的弟弟。
只可惜,一切都没有成效。
可是现在,居然有一个人打破了这道壁垒。
君不臣从来没有想到过弟弟会有这样的举动——
君忘居然把这个敌国质子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而且满眼都是得到心爱之物的欣喜。
这件事不能说是稀罕,只能说是前所未有。
君不臣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楚衍,赤红的瞳子里不知正滋生着怎么样的情绪。
楚衍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这个君不臣认为是自己是野猪拱了白菜。
可是真的是白菜先动的手啊!!!
为了尽快的解释清楚现在的状况,楚衍想要赶紧跟身上的少年拉开距离,以免心思诡异的君不臣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于是楚衍就开始奋力想挣脱桎梏自己的那双手。
但是他依然没有得逞。
他明明是一个成年人,可是他的力道放在少年那里居然显得有点可笑。
最后还是君忘舔了舔楚衍的脸颊,这才微微觉得满足,慢慢的站了起来。
楚衍松了一口气。
松着松着他就觉得不太对劲。
慢着...
站起来了!
那那个轮椅是干什么用的!!!
楚衍莫名的有一种被诈骗的感觉,甚至连诈骗举报电话的号码都想好了。
然后他就看见君忘自顾自的坐在了轮椅上,君不臣将躺在地上的经济学放在了君忘的膝间,并细心地将钢笔夹在了书缝之间。
君忘并没有看令他痴迷的书籍,而是专注而留恋的盯着楚衍的面庞上,那被整整齐齐的写上的两个占有欲满满的字。
他露出了纯真而病态的笑容。
纯真和病态,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居然可以在一个少年的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楚衍的心尖不由得发颤起来。
***
楚衍在联邦的待遇就如同被打入冷宫的嫔妃。
同他一同居住的还有来自各个国家的质子。
其中有的人还年纪尚幼,有些人已白发苍苍。
楚衍非常完美的融入了白发苍苍的那一批人,平日里就喝喝保温杯里泡枸杞,日常读书看报外加早点睡,闲的没事就拄着拐杖出去晒太阳,提前步入了晚年生活,感觉身心愉悦,浑身舒畅。
这里年过花甲的老人质也非常欣赏这位刚刚加盟进来的年轻人,觉得他年纪轻轻就气质沉稳,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屈尊成为人质这样的事情而从此自暴自弃,郁郁而终,实在是可教之材。
要知道,这里有很多与楚衍年纪相仿的人质,他们刚来的时候每天都哭喊嚎叫,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已经成为阶下囚了的事实。
不过后来哭累了也就都认命了。
楚衍就不一样了,他权把这里当做养老院了。
每到晚上,老人质就会带着他搬个小板凳到外面排排坐着,一边看月黑风高,一边聊家长里短。
当然聊的最多的还是君不臣和君忘这两兄弟的事。
据说当初有一个人质想接近位高权重的君不臣。
但是他一没权而没势,于是决定用身体去诱惑堂堂联邦总统。
楚衍默默吃瓜:“然后呢,然后呢,然后他怎么样了?”
老人质:“然后他被阉了。”
楚衍:“?”
莫名觉得□□一疼是怎么肥事!
老人质继续跟他说道这个故事:
话说当年那个年少无知的人质为了吸引君不臣的注意,于是决定先从他的自闭症弟弟开刀,毕竟一个自闭症的人应该没有多少杀伤力。
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了。
他千方百计的想要讨好君忘,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君忘根本记不住人的脸,也就是说,他每次讨好君忘的时候,在这个少年眼里,他都是一个陌生人。
老人质表示:“从小看大,君忘殿下估计要单身一辈子了。”
楚衍懵懵懂懂的听他继续说。
“因为殿下根本记不住对象的脸啊哈哈哈哈。”
“......”
虽然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从一个老人家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OOC了,请尊重一下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了的人设啊喂!
楚衍不由得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君忘的时候,他对自己的脸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这不应该啊,他虽然长得也不差,但是论起好看来的话,他应当是比不上君不臣或者君忘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的。
也许那天只是个意外,就像老人质说的,君忘认不得人,下一次见面就是陌生人,你认得他,他认不得你,完美。
但是楚衍没有想到的是,下一次见面很快就到来了。
这天,楚衍站在了君不臣的办公室。
按道理来说这个时间他应该陪伴那些老年人一起喝茶看报,可是现在他只能担惊受怕的站在这里,看着君不臣面无表情的处理文件。
他处理文件的速度很快,这一点和他的弟弟很像,他两都有这高超的智力和敏锐的反应能力,对于常人来说晦涩难懂的文件到他这里就变成了简单的小儿科。
对比起楚天阔处理文件时的抓耳挠腮,双目无神,口水直淌,宛若智障的表现,他突然对自己的国度生出了无限的悲悯之情。
君不臣处理完文件后,将那一沓纸张随意往桌边一放,沉重的闷响让楚衍心中一惊。
君不臣用深邃的的目光注视着他,似乎想要透过楚衍的血肉辨别出他内心的想法。
君不臣这个人心思十分敏锐,他可以通过人细微的表情或者各种细枝末梢的地方判断出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面对楚衍,他发现他看不透这个人。
不过,他叫他过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观察他的所思所想的,他没那个耐心。
很快,楚衍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领到了一个房间。
这里所有的东西清一色是蓝色的,所有的东西都按照规律井然有序的排列着,仿佛房间的主人拥有着严重的强迫症。
在房间的中央,有一个干净的少年正在里面专心致志的写数学公式。
这个时候,领他来的管事给了他一个卷轴,轻声告诉他这里面写的全部是跟君忘相处的注意事项,一定要严格遵守,否则他就会被带下去领罚。
楚衍:“???”
这种感觉像是什么呢,像是一个从来没有打过仗的老年人,你给他一把枪,让他上阵杀敌,打不过还得受处罚。
楚衍看着那个卷轴,默默的把它接了过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长的可以当地毯铺的注意事项!!!
密密麻麻的文字让楚衍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他是谁,他在哪,他要做什么?
卷轴里面的内容大抵是这样的:
不可以弄乱殿下的多米诺骨牌的顺序。
不可以将物品随拿随放,一定要放在它固定的位置上。
不可以擅自在任何一个家具上弄上污点,也不能把任何家具上的污点擅自弄干净。
......
楚衍抱着那长长的卷轴,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他看着这一个比一个难以理解的说明书,顿时感觉压力山大,无所适从。
他大着胆子询问问管事:“如果,我是说如果哈,如果我不小心犯了其中的某一条禁忌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管事也不说瞎话,非常客观道:“起码被打的三天爬不起来。”
楚衍不想爬不起来,他颤巍巍的对管事说:“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我的养老....不是,我的居所。”
管事眯着眼微笑道:“当然是总统让你离开的时候啦。”
.......
管事离开后,楚衍孤零零的一个人看着少年面无表情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这是一个脸盲少年,每一天他见的人都是新的人。
既然没有人监管着,楚衍觉得自己还可以苟一苟,比如他可以静静的待在角落里静静地等待时间的流逝。
就在他蠢蠢欲动的想缩在某个墙角时,一直埋着头的少年突然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的抬起了脸,然后在宽阔的屋子中敏锐的发现了楚衍的存在。
试图躲藏的楚衍:“......”
没有关系,这个少年根本不记得他是谁,放平心态,放平心态.....
可是君忘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眼睛就明亮了起来。
这根本不像是没见过的样子啊啊啊!
这么顽固的脸盲症状为什么到他这里就土崩瓦解了啊!这不科学啊!
在楚衍的心情还在崎岖不平,无法平复的时候,君忘已经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楚衍看到他就没来由的紧张。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要唾弃一遍自己,因为他居然会害怕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孩子。
单看他们两的身高和体型的话,完全想象不到楚衍才是那个被压制的对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楚衍在欺负小朋友呢。
但事实就是这么的残酷!就是这么的可悲!
还有,一个小孩的目光怎么可以那么的具有侵略性,仿佛要将自己溺死在他的眼眸里。
看见少年越凑越近,楚衍的后背紧张的抵在了门上。
在楚衍的心中其实有过照看孩子的念头。
那个时候他就想着,如果将来有了孩子,他就当一个温柔的爸爸,每天陪着孩子念童话故事,玩各种各样幼稚但益智的游戏,将地面铺的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玩具,然后在被骂之前赶紧陪孩子把东西收拾干净。
但是!
君忘的存在显然颠覆了他对这方面的想象。
首先他念的可能不是童话故事,而是艰涩难懂的经济学。
其次,君忘玩的游戏他可能连游戏规则都理解不了。
再次,君忘这样的自闭症孩子估计无法容忍自己的东西被弄乱,所以他的房间井井有条的到了一种近乎刻薄的地步。
楚衍的心中欲哭无泪,只希望能早早的结束掉一天的时光,他可以早早的回去跟老头儿们唠家常。
下一秒,楚衍忽然感觉自己的掌心一暖。
原来是君忘在他失神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心。
楚衍愣怔的看着将自己的手心紧紧的包裹着的手,那只手虽然苍白,但是格外的有力。
楚衍就被那只手牵引着去到了君忘刚才一直坐着的地方。
君忘将自己刚才的计算结果拿给楚衍看,楚衍一时分不清楚他是在炫耀还是在求夸夸,就只能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了句:“真棒。”
就在这个时候,楚衍脸色突然一白。
他突然想起来,在刚才那长长的卷轴里,好像有一条说了绝对不可以对君忘殿下动手动脚,否则会引发他的愤怒和尖叫。
他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胆颤惊心的往自己的手下看了看,生怕君忘已经开始酝酿他的尖叫了。
现在的逻辑链是这样的:
君忘不高兴=君不臣不高兴=他要跟所有的烦恼说拜拜,跟天上的世界说嗨嗨。
但是君忘只是乖顺的低垂着脑袋任由他抚摸,甚至在楚衍停下自己的动作时还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强行捉住他的手腕,让他继续摸下去。
咦?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君忘不喜别人接触的毛病已经慢慢的得到克服了。
难道那卷轴里面的东西其实已经过时了,还需要再更新换代一下,版本的出来?
不管是因为什么,起码他没有一失手成千古恨,还是值得小小的喜悦一番的。
不过现实告诉他,做人不能高兴的太早。
因为他放松下来后,将手往身后一撑,好巧不巧,正好碰倒了被精心垒起来的多米诺骨牌,它们以极快的速度一个接一个的塌倒,仿佛一条蜿蜒的长龙迎来了自己的灭绝。
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
但楚衍这个人会不会就此灭绝,这可能就不是一个比喻了。
楚衍记得每夜与自己促膝长谈的老人家曾经说过,曾经有人不小心推倒了君忘殿下的骨牌,然后他就被发配到寸草不生的地方被要求种植一百零一棵树!
楚衍看着一地狼藉的骨牌,恍惚间已经看见自己成为了欢乐植树人,每日高歌:只要人人都种下一棵树,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但是君忘似乎并没有很在意摔倒的骨牌,反倒还饶有兴致的欣赏着楚衍呆愣的脸庞。
楚衍见君忘没有要哭闹的意思,这下就更加拿捏不准了。
看来大家都把这个少年看得太脆弱了。
实际的他可能同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样。
当然,楚衍显然忽略了可能只有自己一个人被特别对待的可能性。
***
差不多到了下午四点左右,管事端着被精心切好的水果拼盘,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走廊里。
这是每天固定送水果的时间。
君忘的脾气很倔,也很执拗。
每天必须要在固定的时间吃饭,睡觉,看书,连吃水果的时间和片数都不能变。
真的就是很难以伺候。
就连长居殿中,经验最丰富的老仆人估计也无法精准的把握住君忘的每一个需求。
可是总统大人居然让楚衍一个人留在那里。
不用想也知道,那个没有经验的年轻人一定会犯很多很多的错误,搞不好现在殿下已经开始尖叫起来了也说不定。
搞不好总统大人就是指望着楚衍在殿下这里犯点错误,然后就可以接机惩罚他一下也说不定。
毕竟按照惯例,总统大人会给每一个初来乍到的人质一个下马威,让他们从此不敢在自己的地盘上闹事。
管事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可是当他打开房门时,眼前的景象令他震惊:
多米诺骨牌已经全部塌倒了。
房间里原本井然有序的陈设也换了一副模样,尽数被随意的推到一边,而这一切只是为了.....给帝国的人质腾一个地方睡觉。
***
不知道楚衍是太累了还是心力交瘁,总之他在陪伴君忘的过程中突然轻轻的打了一个哈欠。
这个哈欠打完之后,楚衍的眼角遗落了一点水痕,眼神看起来湿朦朦的,像雨林中的小动物。
君忘看着这样的楚衍,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后,在楚衍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被君忘按倒在了地上。
地面上铺着毛绒绒的地毯,很软,楚衍倒在地上后没有觉得很疼,只是有点懵。
然后他就看见君忘也躺了下来,自然而然地窝进了自己的怀里。
感受着胸膛处的体温,楚衍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浑身紧绷。
但是君忘看起来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准备睡觉。
可是,这是不正常的。
第一,君忘不喜欢与人产生身体接触,因为他有很重的洁癖。
第二,这个点不该是君忘睡觉的时间,他休息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并且雷打不动。
那么此时此刻,眼前窝在自己怀里闭紧双眼的少年该怎么解释。
楚衍就这么看着少年的睡颜,看着窗帘外遮不住的阳光,看着翻倒的骨牌,看着规整的房间,然后,多日来的疲倦慢慢的袭上心头,他一点一点的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才刚刚入睡,君忘便睁开了眼睛,里面清醒的没有一丝的睡意。
.........
君忘抬起眼眸看着陷入沉睡的楚衍,嘴角轻轻浅浅的勾了一个极淡的微笑。
他用苍白的手指轻柔的抚摸着楚衍的嘴唇,然后又蹭过他的脸颊,他的睫毛,他的额头。
君忘极少对什么东西上瘾。
但是他一旦上瘾了就会百分之百的专注。
比如说数字,比如说逻辑规律,比如说....
眼前的这个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