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山洞内,冷气四溢。

  霍叶宁腰间的佩刀迸发出一道刺眼的蓝芒,他缓缓将手搭在刀柄上,声音也不再散漫:“既然你都知道,看来生意是谈不成了。”

  那颗龙珠,他不得不用。

  这条苟延残喘的命,不到该死的时候。

  白龙的性子,这些年下来他也是了解的,刻板不化,只遵守心中的正义,将龙珠借给他几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兴许在白龙眼里,他们这些魔族永远都是邪恶狠毒的,帮他们只不过是助纣为虐。

  更何况,他还刚背叛了白龙,白龙是绝不会信他的。

  永远不会再信了……

  霍叶宁攥紧手中的刀,猝然拔.出,锋利的冷刃对准了白龙。

  那便就此了结吧。

  他想。

  恶战一触即发。这种时候,白龙非但不拔剑相迎,反倒缓缓抬手,示意他稍等片刻,瞬间止住了霍叶宁身上蓬勃欲发的滔天魔气。

  霍叶宁眸子微眯,落在白龙身上,语气不善:“你想耍什么伎俩?”

  听到他的话,白龙不置可否,指尖在杨梅的竹筐里挑挑拣拣,最后挑出一枚殷红欲滴的软甜梅子,在手心仔细转了两圈,最后遥遥地丢给了霍叶宁。

  霍叶宁微愣一瞬,下意识伸手将那梅子抓进手心,眼睛不敢离开白龙身上一分一毫:“想分散我注意力,你这招也太烂了点。”

  白龙淡淡开口:“是我师兄教的。”

  “嗯?”霍叶宁略显困惑地抬眼,手心却察觉到一阵沁寒,他低头看去,那哪里是什么香甜可口的杨梅——分明是一颗散发着幽寒冷意、蕴藏天地灵气的金色龙珠。

  他一时怔住,握刀的手僵在原地。

  白龙咬下一口杨梅,沁入心脾,轻笑了声,道:“只要能达成目的,过程光明与否,不重要。”

  像是不敢确信,霍叶宁将手中的龙珠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紧紧攥进掌心,还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生命灵力循着脉搏,潜入四肢百骸。

  竟然是真的龙珠。

  “你肯信我?”

  指尖颤抖,霍叶宁将龙珠举起,搁在眼前,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这几天他夜不能寐,日日为如何得到白龙的龙珠而发愁,怎么也没想到白龙居然会自己把龙珠给他。

  白龙随意地点点头,又道:“不过,你要告诉我,为何一定要用我的龙珠。”

  闻言,霍叶宁放下手中的刀,知道躲不过这遭,顾自坐到他身边,长叹一声:“魔族如今太不安生,如果没有我百年前魔族长老那点薄面,他们早就按耐不住杀进妖人两界了。”

  眼睛一瞥,霍叶宁瞥见了沈檀漆吃剩的瓜子,自来熟地抓了一把磕了起来,翘着二郎腿说道:“我现在活得越久,往后人魔开战,我能做的事就越多。而且你看,我这不是还能从魔族那听点小道消息通风报信给你么?”

  白龙嘴角微抽,莫名奇妙还真觉得霍叶宁和沈檀漆更像是一对亲兄弟。

  嗑瓜子的动作都一样,奇怪。

  他揉了揉额角,问道:“所以那邪物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个五百年前的玩意儿,叫辰鬼,是凝聚三界恶念的邪物。”霍叶宁回忆了阵,说道:“我只知道魔族现在已经找到了复活辰鬼的阵法,应该还没成功,你回嵘云宗告知几句,也好有个应对。待我套出更详细的话来,你再做打算。”

  顿了顿,霍叶宁像是刚想起什么,指了指山洞外,神神秘秘地笑道:“对了,方才听你叫他师兄,怎么,你跟沈檀漆如今坦诚相待,两情相悦了?”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白龙第一次谈及他的“好师兄”沈檀漆时的模样,一个百般折辱,一个处处忍让,两人不算深仇也有点小恨。

  如今居然一口一个师兄,叫得这么亲密。

  提起沈檀漆,白龙眼睫微颤,脱口而出:“没有,我和师兄清白干净。”

  “好个清白干净,干净到床上去了。”霍叶宁嗤笑一声,显然是半点不相信他的鬼话。

  白龙刚想解释那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却见霍叶宁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起身。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可不想听。”霍叶宁笑了笑,道,“不过,我倒觉得这沈檀漆跟你先前形容的一点也不一样,如果你之前没有骗我,我猜说不定沈檀漆是被人夺舍了。”

  话音落下,白龙微微一滞。

  他从来没有往夺舍这方面想过,而且沈檀漆身上没有任何被夺舍的死气。

  如果现在的沈檀漆是被夺舍的……他会有一天想要离开这具身体么?

  他会重新变成那个高高在上、欺辱同门的沈檀漆么?

  白龙难以想象那天的到来。

  他忽然想。

  ——如果对沈檀漆好一点,更好一点,再好一点,是不是沈檀漆就舍不得离开了?

  但愿如此,也只能如此。

  .

  时光匆匆而过,盛夏时节不声不响过去,转眼入秋,白露添衣,霜降起灶,天愈发的冷了。

  白龙做事细致,处处为沈檀漆着想,不知从哪得来件暖火灵珠,嵌在山洞岩壁上,三面都像燃着篝火,热腾极了。外面秋风瑟瑟,沈檀漆的脸仍然被烘得红扑扑的。

  被子也添了好几床崭新锦被,每层都用金线绣着金丝鸳鸯。沈檀漆尴尬地问及他时,白龙却只是含混不清地说,是因为其他被褥都不够暖和所以才买这套。

  不过确实暖和,每到夜里,钻进柔软的被窝,看着四下岩壁上镶嵌的淡黄色灵珠,沈檀漆觉得生活惬意极了。

  平日里白龙有事不在时,霍叶宁都会来,也不知是不是两人商量好的。

  沈檀漆喜欢霍叶宁来,他总会讲些以前的故事给沈檀漆逗闷子。

  据霍叶宁自己所言,他已经活了上百年了,三界开战那年,他刚当上魔族长老,见过太多无辜的性命因无休止的争斗消亡。

  但每每他们提到白龙的过去时,霍叶宁总是推三阻四,用一句“你自己问他去吧。”草草了事。

  再问深些,霍叶宁偶尔也会吐露几句。

  “我不了解他,不熟。”

  问急了,霍叶宁便揉揉太阳穴,无奈地道,

  “你怎么这么话密呢?”

  “总之我只知道,他从前过的不容易。”

  话音落下,沈檀漆已经想象了无数种白龙以前受过的委屈磨难。

  但他的下一句其实并没说完,霍叶宁对上沈檀漆略显怔忡失落的目光,便顾自忍了回去。

  那句话是——

  其实大部分时候白龙过得不好,都是你小子害的。

  .

  眨眼间,冬日漫天的飞雪也渡过了,沈檀漆终于孕期将至。

  不知是否肚子里怀的是个半妖的缘故,沈檀漆总觉得他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思维,平日里只要他觉得哪里不舒服,小崽就立刻乖乖待在肚子里不敢折腾。

  偶尔睡梦中,还能听到小崽嘟嘟哝哝地说话。

  “爹爹,宝宝是在天上排了好久的队才找到你哦。”

  “快要等不及啦呜呜。”

  “好想见爹爹。”

  沈檀漆夜半梦醒过来,那些小小的声音便瞬间不见了,好像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但没成想,沈檀漆做过那个梦后真的要生了。

  临盆那日,他在软榻上躺了一整天,白龙寸步不离地守候着他,他们没有找接生的人,恐怕就是找也找不到,这世上哪有会接生半妖的人。

  沈檀漆觉得身体不舒服,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舒服,紧紧抓着白龙的手,不肯让他离开自己。

  “白龙,你说孩子会从哪里生出来?”这个问题已经困惑了沈檀漆很久,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怎么生。

  白龙用打湿的手帕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低声安抚:“你已经问了很多遍了,别怕,不会有事,我听说从前族里有过雄性怀孕,最后也平安无事的生下来了。”

  小腹像是被寒气积蕴,一会冷得厉害,一会热得厉害,冷热交替,沈檀漆确信这绝对不是正常人类会有的迹象。

  直到日出斜阳,沈檀漆仍然没有要生的意思,他咬牙切齿地扒住白龙的肩膀,带着些哭腔道:“白龙,哥们好像要死了。”

  他这哪是生孩子,这是生哪吒呢吧!

  白龙将他抱进怀里,耐心地安慰:“不会死的,我一定会想办法。”

  沈檀漆肚子疼得厉害,忍不住气从心来,破口大骂:“不是,你们一破修仙小说,干嘛要设定男人会生孩子?”

  他实在管不了白龙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他现在只想发泄自己的情绪,好想骂人,好想骂死作者!

  见沈檀漆状态愈发不好,白龙似乎终于想到什么,从储物戒里找到一柄铜绿色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划了一刀,把沈檀漆吓一跳。

  “你这是干嘛?”沈檀漆吓得一时都忘记疼了,而后眼看着白龙把自己的血流进茶杯里,递给了他。

  白龙尽量冷静地开口:“喝。”

  沈檀漆正犹豫着,那杯龙血茶已经递到了唇边。

  对方声音带着些轻哄,

  “喝了就不疼了,乖。”

  他愣了愣,看着白龙淌血的手腕,心尖莫名疼了一瞬,但很快沈檀漆就清醒过来。

  算了他赶紧喝吧,磨叽啥,否则白龙血都该流干了。

  在这关头,沈檀漆不敢迟疑,想也不想便将那杯龙血茶喝下,随着那道血涌入身体,他浑身的痛楚似乎都减轻了许多,就连前几日的腰酸背痛都不见了。

  靠,这么强,忘了这是仙侠世界,生孩子可以一点都不痛。

  他捧着那盏茶喝尽,白龙才终于放下心来,随意用给沈檀漆擦汗的帕子裹住自己受伤的手腕,一点点给沈檀漆输送舒缓的灵气。

  温和的灵气如同流水般淌入脉河,涌进四肢百骸,逐渐放松着他紧绷的神经。

  不一会儿,沈檀漆躺在床上,眼皮耷拉慢慢下去。

  ……差点睡着。

  不行,怀孕哪能睡觉?

  别到时候一尸两命。

  求生欲促使沈檀漆逼迫自己睁开眼,迷迷糊糊间,好像看见白龙坐在榻边,怀里抱着个硕大浑圆的雪白兽蛋。

  是在做梦吗?

  这梦里怎么是个蛋,不应该是个长得像白龙的小屁孩么……

  等等,好像真的是蛋。

  只这一眼,沈檀漆噌地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