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六)

  擂台上,郁策守擂的第二场很快就要开始,中场休息间隔半刻钟,第二位挑战者清流派赵霄便登上了擂台,立在郁策的对面。

  二人礼貌抱拳行礼,清流派弟子给沈檀漆的印象很好,他们都很乐于助人,而且非常友善。

  这个叫赵霄的弟子相貌也很敦厚,想来也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郁策回礼,提剑道:“请。”

  对方毫不客气的先行出手,剑光四射,动作快到台下人几乎看不清他们究竟是怎么出手的。

  沈檀漆目不转睛地看着郁策提剑抵挡,妖族的反应比人类要快得多,动作敏捷迅速,招式也精准狠辣。

  要想打赢郁策,他至少要让自己的速度能够跟上郁策才行。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想做到跟上郁策实在太难了,几乎不可能。

  大脑飞速运转,沈檀漆紧紧盯着郁策,思考着破招的办法。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来,赵霄便已经不敌郁策落败了,擂台上,郁策缓缓将长剑推入剑鞘,目光再次落在了沈檀漆身上。

  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们了。

  沈檀漆干咳了声,错开郁策灼灼的眸光。

  他总感觉郁策会给他放水,但沈檀漆更想要靠自己实力赢。

  半刻钟后,沈檀漆站上了剑术试炼的擂台,放眼望去,台下人头攒动,皆是天下宗门弟子里的佼佼者,目光汇聚到自己身上,沈檀漆身体有些僵硬。

  对面传来极低极淡的声音:“阿漆,看着我。”

  沈檀漆转眸看去,正对上郁策温柔带笑的目光。

  “行礼。”

  他立刻回过神来,对着郁策规规矩矩地行礼,俯身鞠躬的瞬间,沈檀漆听到郁策似乎还在笑,声音轻轻的。

  “阿漆,好像在成亲一样。”

  这种时候,也就郁策还有心情聊这样的话,沈檀漆没忍住,轻笑了声,心情紧跟着松快了不少,低声答他:“傻龙,谁在擂台成亲啊。”

  郁策抿了抿唇,自腰间拔.出长剑,覆上一道凛冽的剑气,低声道:“阿漆,我要认真了。”

  沈檀漆点点头,敛起笑容,同样从腰间拔.出剑来,他们就像从前一起在练剑台练剑一样,以沈檀漆先进攻开始,郁策作防守。

  “动作,太慢。”郁策一剑抵开他的剑,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更快些,灵气灌注于脚下,抛开杂念。”

  沈檀漆微微怔愣,想不到郁策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教他,他咬了咬唇,说道:“你专心比试,别放水。”

  闻言,郁策淡淡开口:“宗门大比本就是为了交流,阿漆,你太执着堂堂正正赢下来,反倒会令你自己陷入困苦。”

  话音刚落,郁策抬手拍在他肩上,将他打退半步,有点痛,沈檀漆忍不住轻吸了一口气。

  台下嗑瓜子的沈檀梧和方问寻顿时停下了动作,不可思议地看着郁策,这小子竟然真的跟沈檀漆动手。

  “师弟他哥,冷静,冷静啊!”方问寻使劲按住想要上擂台揍人的沈檀梧,“这是试炼,试炼自然不可能毫发无损。”

  沈檀梧磨了磨牙根,把手心的瓜子碾做粉尘,低低道:“养这么大,我都没打过他。”

  他不是不知道郁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看到沈檀漆疼,他心也疼。

  擂台上,沈檀漆有些惊讶,郁策居然肯对自己下手,看来他说的认真不是虚的。

  肩膀还在隐隐作痛,对方却徐徐道:“你我同出一脉,阿漆,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可以破你的招,而你不能破我?”

  沈檀漆渐渐冷静下来,他抬眼看向郁策,摇了摇头。

  “你总是让我别放水,但你,从来没有过一刻想要对我出手。”郁策定定地望着他,微风拂过沈檀漆的脸侧,带起几缕柔软碎发,他忍住想把人抱在怀里轻哄的冲动,冷下声音道:“对我便是如此,对林檀玖,你更不可能下得去手。”

  “阿漆,看着我。”郁策立在不远处,缓缓举起剑来,“想要赢过对手,就要有将他杀掉的决心,”

  沈檀漆望向他,柔软天光下,郁策的眼眸像是笼罩着一层看不透的雨雾,他自始至终都是这样,在沈檀漆眼里,郁策随时都会像一阵风一样飘向不知哪里的地方,只有在郁策抱着金鱼和芋圆的时候,沈檀漆才感觉到,对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白龙,不是男主,只是郁策。

  是他孩子的父亲啊。

  沈檀漆攥了攥手中的剑,垂下眼睫,不知要回答什么好。郁策说得对,他不知道要怎么下定决心对郁策出剑,面对他和林檀玖,沈檀漆的剑总是会慢半分。

  总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怎么可能赢呢?

  他性格犹豫软弱,容易举棋不定,总是担心自己会伤到对方,嘴上说了那么多遍让郁策不要对自己放水,其实更像是他在自我催眠。

  ——不要对郁策放水。

  “从现在开始,不要把我当成郁策。”他低低道,“我也不会把你当成沈檀漆。”

  良久,沈檀漆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渐渐坚定起来,凝眸看向郁策,说道:“好,来吧,路人甲。”

  郁策有些讶然他调整得这么快,唇角微微勾起,抬手挽了个剑花,声音沉沉。

  “好,路人乙。”

  *

  此时一辆赶往嵘云宗下城的马车内,车轱辘碾过一颗石子,芋圆被颠簸磕醒,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被套在个黄色麻袋里,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不仅如此,还睡在硬邦邦的地上,周围到处都是魔气。

  他登时吃了一惊,飞快用灵气震散了手上的麻绳,刚想破袋而出,却听到麻袋外传来两个魔族的声音。

  “你说,谢迟他绑个孩子要干嘛?”

  像是喝醉了酒,外面的空气氤氲着股难闻的恶臭酒味,魔族打了个长长的响亮的饱嗝。

  探出一股灵气,芋圆感知到外面只是两个金丹期的魔族,听他们的话,好像是有人故意要绑他。

  芋圆没有急着出去,他捏住自己的鼻子,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话。

  “这谁知道啊,也不知道那群长老怎么想的,竟然让个龙族畜生当咱们的主子。”

  龙族畜生、魔族的主子,身上有魔气的龙族,通过这些话,芋圆只能联想到那一日在朔夏城长街上见到的可怕男人,和那截短窄暗巷里铺天盖地的辰鬼碎尸。

  那人手段极其残忍,狠心无比,从杀辰鬼的手法便可以看出,他毫无半点善性,且以杀戮为乐。

  那人叫谢迟么,谢迟绑他要干什么?

  “看来咱俩是绑对了,你瞅瞅,哪有化神期睡这么死的,这肯定是那个蠢货哥哥。”

  闻言,芋圆微微睁大眼睛,咬紧牙关,怒火冲上了头顶。

  原来他们不是要绑自己,而是要绑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哥!

  哥哥才三岁呀,身上一点修为也没有,他们怎么可以绑哥哥!

  父亲说过,外面的世界很可怕,会有人把小龙族拐走,然后挖珠放血,放到鬼市上拍卖。

  这群可恨的魔族难道本来是打算把哥哥绑走去卖吗?

  芋圆不敢想象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该怎么办,他现在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慌感。

  幸好坏人们绑走的人是他。

  外面的两个魔族还在聊着:“不过,那嵘云宗的镇山大阵也太难攻破了,听说十几个魔族长老提着剑刨了一夜都刨不开。”

  “放心吧,迟早的事,咱们到时候把嵘云宗附近城池里的美酒全都抢一个遍,再拿那宗主的脑袋下酒吃哈哈哈!”

  原来如此,他们竟然是要去攻打嵘云宗?

  芋圆沉思片刻,决定将计就计,把自己身上的化神期修为收敛遮掩起来,顺手还用灵气把自己的手腕捆得更结实些。

  他倒要看看谢迟究竟想要用自己做什么坏事,然后,就像父亲和爹爹所做的那样,他会想办法把这群坏蛋一网打尽!

  马车行驶极快,不过半晌,芋圆感觉到自己被那魔族扛了起来,似乎是要带他到什么地方去。

  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透过麻袋隐约看到自己似乎是在一方清澈湖水边。

  这里灵气充沛,光是待了半晌,芋圆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舒畅极了。

  灵气充沛之地一般有两个原因,一是有天材地宝在此,风水极佳,二是……附近有位大能正在修炼。

  可这些魔族不是说让带他去嵘云宗么,嵘云宗的大能,只有那位宗主爷爷呀。

  正当芋圆百思不得其解时,麻袋被散开了,他赶紧收敛起自己的神情,想象着哥哥平日的表情,做出一副懵懂害怕的模样。

  “哟,醒了。”那魔族把麻袋解开,一手揪住芋圆的后领将他提起来,扬声道:“主子,人带来了。”

  芋圆警惕地望着周围的一切,这里果真是一片幽蓝湖泊,充满灵气,天边还能看到隐约的紫色霞光,这说明,有人刚刚在此突破修为。

  他紧紧盯着那面如镜湖泊,听到里面传来一道懒散笑声:“是么……扔进来。”

  抓着芋圆的魔族当即点头,毫不怜惜地一把将芋圆扔到了那片湖水当中。

  龙族亲水,在水中的芋圆可以更加自如。

  但他并没有急着解开腕上绳子,而是任由自己坠落到水更深处。

  现在不是该暴露的时机。

  他在等。

  忽然间,一只苍白到返青的手,轻轻掐住了芋圆的喉咙,似是并没有想要杀他的意思,只是单纯将他攥到身边。

  芋圆却一瞬间浑身冷汗涔涔——在他如此警惕的时刻,他竟然没有半分察觉到对方的靠近!

  他猛然回过头,对上了一双阴冷的眸子。

  “你好啊,小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