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

  白霜越过繁闹街市,闪电般落于飞檐之上。琉璃瓦绿茵盎然,与其白色长羽相映成趣。

  清唳一声,立刻有人于院中抛掷肉块。

  白霜展翅俯冲而下,迅速叼住肉块,大口吞下,神情似乎满足至极,方停歇在窗台之上。

  陈川谷无奈走近,欲伸手解下信筒。白霜却嫌弃一躲,翅膀击中他的手背。

  “白霜。”男人清冽的声音传来,白霜顿时扑棱着冲过去。

  陈川谷回身看去,“好歹我刚才还喂它吃肉,它居然一点不留情面。”

  取下信件,男人淡瞟他一眼,放飞白霜,兀自回屋。

  陈川谷叹气,随之入内。

  “大郎写了什么?”陈川谷凑近,顿挑眉毛,“字不俗,不是传言容氏子不学无术吗?”

  回盛京后,他已多方打听容奚之事,却无一善评,均为恶言。

  “姜氏已将冶铁之法交于官府。”

  男人将信折好,放入书案下的暗盒内,又道:“姜氏冶铁技艺,本为寻常,如今却忽得奇方,此事着实蹊跷。”

  “你也怀疑容小郎君?”陈川谷笑问。

  男人轻笑一声,“蜂窝煤球、煤炉、薄釜、煎炒之术,此前从未听闻,毫无迹象,然自他至临溪,便应运而生。且冯山来信,言及容大郎于木具一道上,竟颇有奇思妙想。”

  陈川谷静默须臾,后道:“可如今姜氏呈上冶铁之术,工部却无丝毫动静,莫非?”

  “此事当继续深查。”

  待新皇登基,定会涤腐清贪。隐瞒冶铁之法,妄图攫取私利者,当为儆猴之鸡。

  濛山县。

  容奚至姜氏铁铺,与姜卫平同入座后,开门见山道:“守原兄,此前你向县衙呈报冶铁之法,其答复为何?”

  “令我等候朝廷嘉奖。”姜卫平实话实说。

  他交于县衙,县衙还需向府衙呈报,后至工部,工部若认定冶铁之法确实不俗,便会向户部申报,拨款以示嘉奖。

  一般而言,此些程序,一月之期,或可将将完成。

  然,冶铁之法于国于民重要之至,官府若不傻,定会急于呈报朝廷,不会拖延碍事。

  距姜卫平呈报县衙,已将近一月,如今却无丝毫动静,实在蹊跷。

  容奚凝眉沉思。

  “大郎,可是有误?”姜卫平见他神色不虞,忐忑问道。

  “无事。”容奚颔首笑答。

  即便真有蹊跷,亦与他们这些白身无关。

  于铁铺闲聊半日,待刘子实习武完毕,二人方一同归宅。

  刚入宅门,刘和便急忙迎来,面色有异,低声禀道:“郎君,盛京来人了。”

  “何人?”容奚不禁放缓脚步。

  刘子实见阿翁神色不虞,似察觉什么,便双手握拳,紧随容奚左右。

  与容奚朝夕相处,他深知传言为假,便猜测郎君被遣临溪,定是被人冤枉。

  此前郎君好心救人,却声名受累,如今盛京遣人至此,恐来者不善。

  不论如何,他定会护郎君周全。

  至正堂,一人于座饮茶,见三人进,方慢吞吞起身,假笑道:“小人见过郎君。”

  这人年过而立,眉毛杂乱无章,目小而精,明明心中鄙夷,面上却露假笑,实在令人心生厌恶。

  容奚冷漠以对,故作跋扈状,随意倚在凭几上,未施舍半分眼色。

  屋内沉闷半晌,刘和离屋去灶房备食,刘子实替容奚斟茶捧盘,默不作声,看似木讷无趣。

  “小人钱忠,奉郎主之命,前来探望郎君。郎主手书一封,欲交于郎君观看。”

  “且放着罢。”容奚冷淡至极。

  钱忠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仗着自己在郎主、夫人面前得脸,心想容奚不过一被弃之子,能翻起多大水花?自己无需小心翼翼对待。

  却未料,见到容奚之后,却觉他与盛京之时迥异,虽依旧飞扬跋扈,然气势不同往昔,令人心有戚戚。

  他将书信置于案上。

  容奚示意刘子实展信。通览下来,无非就是“逆子无状”之言,毫无新意。

  已然识得不少字的刘子实,看懂其中大半,顿时火气滋生,心中直为容奚鸣不平!

  若信中所言,尽是郎主真心,那也怨不得郎君心灰意冷,如此漠然。

  听信他人谣言,对亲子无丝毫信任,这般父亲,如何叫郎君敬之重之?

  “郎君是否回信?”钱忠忽问。

  容奚睨他一眼,慵懒道:“如何回信?临溪不比盛京有趣,我无事与父亲谈及,不妨就言今日奴大欺主之事,甚好。”

  “郎君!”钱忠猛地一惊,额上细汗隐现。

  然思及郎主对容奚之态度,他不再担忧。容大郎恶名在外,又毫无关心长辈、悔恨自责之言,郎主定恶感更甚。

  所谓奴大欺主,不过容大郎骄纵矫情所致,无人会信。

  心中恐惧再无,钱忠昂然直立,假笑道:“郎君说笑,仆敬重郎君,从无逾越之处。”

  “我乏了,你且退下。”容奚不欲多言,作闭目养神状。

  钱忠暗中冷笑,遂离。

  刘子实怜惜容奚,半跪于案旁,替容奚捏肩捶背,愤愤道:“那钱忠欺人太甚!”

  “去告知刘翁,今夜狡客留宿,膳食随意便可。”容奚吩咐道。

  刘子实连忙奔去灶房。

  他也不愿让那钱忠尝到美味佳肴!

  屋内,容奚拾信复观,面浮冷笑。若原身得见此信,定痛苦不堪,他非原主,已觉心冷似铁。

  容奚于盛京容氏,不过一随时可弃的污点。

  及申时,钱忠施施然直往灶房。

  他虽仗势,却也不敢真的破坏规矩,若被人得知他与主人同食,定然不妥。

  灶房内,刘氏祖孙捧碗而食,见他行至,漠然以待。

  钱忠冷嗤一声,“饭食何处?”

  他不敢真的欺主,可对这祖孙二人,便无顾忌。不过一看宅人,不得主家看重,有何之惧?

  刘氏祖孙继续沉默啃饼。

  灶房狭小,且煤球煤炉皆被转移隐藏,如今灶台不过三两片薄饼,清晰可见。

  除此以外,再无其余吃食。

  钱忠心中浮现不安,瞪目问道:“晚上就吃这些?”

  “唉,”刘和抹嘴叹气,目光沧桑,“家中清贫,无力继日,有饼充饥,足矣。”

  钱忠愣住,他未料祖宅竟如此清苦,如此说来,就连容大郎君也只能以粗饼为食。

  怪不得,他方才见到容大郎君,便觉他似乎清瘦些许。

  着实有些可怜,他心中暗笑。

  翌日一早,钱忠未及朝食,便急忙返程。早市面摊,其吃食比祖宅要丰富得多,他可不愿委屈自己。

  他一离去,容宅重归和乐融融。早膳之美味,非旁人所能想象。

  某黄道吉日,新皇登基,依旧延用先帝年号,及次年方改。

  容宅院中,容奚面露喜色,置白色糖块于掌心,道:“子实,下午去县城,你携此白糖,往锦食轩一趟。”

  刘子实惊奇接过,连连点头。

  郎君真是太厉害了!竟然真的做出了白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