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 刘和正准备采买年货,却闻宅门被敲响。

  “阿翁, 我去!”

  刘子实奔去开门, 就见钱忠一双鼠目。

  他啪一声, 关上宅门。

  宅门砰砰作响,刘子实无奈, 复启门问:“何事?”

  钱忠方才吃一肚子闭门羹,气急败坏, 又因在外时久,天寒地冻,手足冰凉,心绪极差, 直斥道:“你这狗奴!”

  “谁是狗奴?”

  一道声音携寒风入耳, 钱忠猛地打了个寒颤,他转身望去。

  少年郎君,高坐于马背, 身披深色裘氅,面容俊秀如玉,眸似点漆,唇红齿白, 仿若画中之人。

  钱忠一时失神,并未认出, 半晌方问:“敢问小郎君是?”

  容奚面容冷冽,跳下马背, 刘子实忙牵住缰绳,颇为骄傲,“大郎君你都不认得了?”

  又一阵寒风呼啸而过。

  钱忠陡然回神。大郎君!怎会大变模样?眼前这清俊郎君当真是大郎君?

  “向子实道歉。”容奚眸色冰冷。

  许是他气势过盛,又许是钱忠尚处震惊之中,未及多想,便顺从低首道:“是我错了,请见谅。”

  容奚看向刘子实。

  “罢了。”刘子实笑得开怀,郎君亲自给自己撑腰,真好!

  容奚颔首,揭过此事,又问:“你来何事?”

  思及自己乃郎主、夫人身边红人,钱忠底气顿足,仰首道:“大郎君,仆奉郎主之命,特来送些年货。”

  得亏盛京容府还记着祖宅。

  容奚心中暗讽,道:“既如此,将年货搬入宅罢。”

  言罢,转身与刘子实同入宅院,留钱忠一人在外。

  这么多年货,他一人如何搬得?

  容连得知后,来问容奚,是否需传信归京。

  “二弟可自行写信,无须问我。”容奚因原身,对盛京观感极差,遂面色颇显冷淡。

  容连也知自己强人所难,且阿兄素来胸襟宽广,若非当真心寒,断不会如此行事。

  “是愚弟鲁莽,阿兄见谅。”

  容连行礼致歉。

  容奚倏然展颜,“二弟心意,为兄感激。方才话语有些重,并非因为此事。还请二弟莫要介怀。”

  他心中知晓,容连希望自己与盛京缓和矛盾,然,原身已魂归天外,矛盾断然不可调和。

  “阿兄言重,是弟之过。”

  言罢,离开书房。

  钱忠只待一夜,翌日便返程归京。

  虽仅一夜,他却自认已摸清容宅底细。

  大郎君体貌大变,与以往迥异,在祖宅说一不二,连二郎君都受其管制。

  祖宅诸事,他都得回京禀告郎主、夫人。

  钱忠一走,离年关越发近了。

  容宅之中,当属刘氏祖孙最为激动。十数年除夕,偌大祖宅,唯祖孙二人,颇显冷清。

  而如今,大郎君、二郎君,以及孩子们,这么多人一起守岁,真是热闹。

  除夕至,容宅灯火通明。

  念及高夫子一人孤单,容奚亲自请他来容宅,共迎新年。

  除夕夜,容宅欢声笑语不断。

  容奚小酌一盏清酒,微醺后,被刘子实扶入卧房躺下。

  迷迷醉醉间,似见一人背光而立,容颜俊美,气势威凛,正斥责自己。

  “为何又饮酒?”男人眉头微蹙,眸光既无奈又心疼。

  容奚双手乱抓,揪其衣襟,哼声道:“又没误事,怎么就不能饮酒?”

  这时,程皓忽现身,神情极夸张。

  “误事了!误事了!工坊炸了!”

  什么!工坊炸了?

  容奚陡然清醒,迅速起身下榻,衣裳尚未穿齐整,便奔至院中。

  寒风一激,他终于真正醒来,见天色已大亮,不由失笑。

  怎会被一个梦吓成这样?

  “郎君,您起身了?”刘子实精神奕奕,入院问道。

  容奚颔首,“子实,每年上元节,你与刘翁如何过?”

  刘子实一愣,挠挠脑袋,“郎君,仆去坊市看花灯,阿翁守在宅子里。”

  他见容奚似在沉思,遂问:“郎君要去看花灯?”

  容奚摇首。

  上元节时,儿郎、娘子皆会出入坊市,流传出不少才子佳人的美谈。

  若秦恪当真于上元节前回临溪,届时除花灯外,还有何景可观?

  容奚暗暗沉思,忽眸光大亮。

  有了!

  盛京容府。

  容维敬听钱忠禀告,忽感慨一句:“大郎身为长兄,确实不应如先前怯懦。二郎数次来信,皆言大郎对他照顾有加,甚好。”

  钱忠:“……”

  自己只是去一趟祖宅,怎么一回来郎主就转性了?

  他并不知,秦郡王与程皓回京后,俱呈奏章至天子御案。

  奏章中,阐明军器监工坊建造进度之余,亦提及容奚与临溪百姓救援难民一事。

  圣上阅览奏章后,龙颜大悦,亲口夸赞容奚,且言容维敬教子有方。

  大魏以仁治国,容奚所做,皆为仁义。

  容维敬因此受同僚赞誉恭贺,数日来,意气风发,心中快慰,自然对嫡长子生出些许好感。

  “大郎君收留十数难民孩童……”

  容维敬广袖一挥,“我已知晓此事,你不必多言。”

  且他已傻过一回,此次断不会再犯傻。

  军器监如今不显,但待其成,作为军备要地,其权势定不俗。

  大郎既受圣上看重,虽不经科举入仕,然日后有郡王、程皓相护,自非他人可比。

  如此,二郎入仕后,朝中当有助力。

  岂不皆大欢喜?

  他正捋须高兴,就见两人行至院中。

  “阿兄,快请坐。”他起身将二人迎至屋中。

  年长者,乃容维敬次兄容维恒。年少者,则为容维敬亲侄,名唤容墨,族中行三,为容三郎。

  容维恒长叹一声,“三弟,今日来,是有一事与你商议。”

  “阿兄言重,但说无妨。”容维敬面上相当敬重兄长。

  “三弟想必知晓阿墨性情,”容维恒面色沉重,“我恐其一事无成,就想让他回祖宅去,得老祖宗庇佑。”

  如今容氏以三房为尊,容维恒不过白身,二房遭人嫌弃,在所难免。

  容三郎素来沉默寡言,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成日阴郁沉闷,且无才华,在族中常受人讥讽。

  容维恒虽心疼亲子,却也无法。

  后闻容奚至祖宅后,似祖宗显灵,令其入圣上、郡王之眼,他颇为心动。

  若三郎亦得祖宗保佑,他便不必成日忧心。

  容维敬闻言,打量容墨一眼,见他低首不语,畏缩怯弱,不善言辞,且见他后,一礼未行,心中略微不悦。

  “阿墨已有十四了吧?”他问。

  容维恒颔首,“是。”

  “阿兄既舍得让他去祖宅吃苦,弟自不会阻拦。”容维敬未多思,便颔首应允。

  与此同时,郡王秦恪正从窑炉走出,手捧一物,神色极为欢喜。

  他回京后,便至盛京窑炉,亲自烧制此物。

  回长信侯府,明颐公主见他神情愉悦,遂笑问:“阿恪遇到喜事了?”

  秦恪摸摸藏于襟内之物,唇角扬起,“阿娘,儿明日就回濛山。”

  “这么急?是圣上之令?”明颐公主颇舍不得。

  秦恪笑而不答,行礼后,兀自回房。

  正月里无事可做,容奚与容宅主仆,悠闲将棉籽取出。

  棉花数目并不算多,却也可做成几件棉袄。

  大魏尚无棉纺织技术,容奚暂时无法用棉花纺织衣物,可棉袄易得。

  宅中恰有三位娘子帮忙,容奚只需加工棉花,剩余制衣之事,就交由三位娘子。

  不过,加工棉花,亦需工具。

  弹弓、木棰、铲头、磨盘,他皆托冯工制出。

  刘子实、金吉利二人,均气力不俗,在容奚教授之下,皆成弹棉好手。

  两人辛劳数日,棉絮皆成。

  三位娘子剪裁布帛,将棉絮缝入布中,依不同尺寸,制出八件袄子。

  “郎君,这白叠子真暖和!”

  容宅众人,皆见识棉絮之温暖,俱惊奇赞叹。

  八件甚少,并非每人皆可得。

  容奚分容连一件,容连感动非常。刘和年老体弱,亦得一件。

  “郎君,白叠子珍贵,老仆哪能穿呢?”刘和连忙推拒。

  容奚耐心劝慰,“刘翁,您身子骨弱,棉衣御寒,省得寒气入体,生出病症。”

  刘和无奈,只得收下。回屋后,感动得老泪纵横。

  翌日,容奚亲自去往高柏家中,赠送棉衣。

  高柏心中极为快慰,连连称赞,又回赠容奚几本珍藏。

  回宅后,容奚又取出两件,对十数位少年孩童道:“尔等已习字月余,明日将有考核,考核头两名,可得棉衣。”

  孩子皆精神大震,目光热切。

  其所求并非棉衣,而是容奚之奖励。能得郎君喜爱,足以诱其努力学习。

  经考核后,大娘子为头名,四郎为次名,皆得棉衣,羡煞其余学子。

  忙碌之余,上元节已至。

  天公作美,这日金轮悬空,碧色无云。

  坊市上,花灯齐坠,待夜色降临,点燃其内灯芯,定如天上繁星,美不胜收。

  上元节,解宵禁。

  郎君、娘子们齐聚坊市,观赏花灯。若于灯火阑珊处,隔空看对眼,择日便可请媒人上门。

  容奚本不欲去城中观灯,但难得一次,不去有些可惜。

  且直到申时,秦恪也未出现。

  他压下心中沉闷,温言道:“二弟,你我也去游赏一番花灯罢。”

  容连自然答应。

  容宅主仆驾车去城中,夜色已沉。

  远远望去,花灯如星人如海,一片祥和安乐之景。

  “郎君!”金吉利如出笼之雀,兴奋异常,手指花灯道,“好看!”

  花灯摊主见状,笑眼眯眯,“几位郎君有喜欢的,不如买下赏玩。”

  金毛顿时蔫下,他没钱。

  容奚笑着买下几盏花灯,分别递予金吉利几人。

  刘子实、洗砚、容连都有,唯独容奚空手。

  容连颇觉惭愧,“阿兄,你不要?”

  “提着累。”容奚笑了笑,抬步往前走去。

  街市人潮如织,几人互牵衣角,才没被挤散。

  “二郎君,河边有人放花灯。”洗砚手指不远处。

  几人转首望去,只见一角河面,其上花灯漂移,时撞时离,颇为可爱。

  “去瞧瞧。”容奚抬步而去。

  河岸旁,百姓不及街上多,五人立于岸边,轻风吹拂,却不觉寒冷。

  “真好玩!”金吉利蹲下,以手拨弄河水,致旁边花灯摇晃漂远。

  容奚垂眸轻笑。

  灯市如昼,人影交织,眼前盛世之景,令人沉醉。

  恍然间,心有所感。他蓦然转身抬首。

  阶石上,一人伫立,容貌盛极,精美花灯亦不及其半分颜色。

  男人低眉浅笑,淡色唇瓣轻启。

  “澜之。”

  容奚怔愣原地,如临梦境。

  “阿兄?”容连困惑,循他目光而去,亦怔然。

  司文!

  容奚先回神,褰裳拾阶而上,展颜问:“你如何寻来的?”

  灯市喧闹拥挤,寻人可不易。

  秦恪淡笑,“你在这,我便来了。”

  不过一句,容奚心中如烟花绽放,直至云霄。

  他伸手牵其袖,眸光比灯火还要璀璨,“秦肆之,回去罢。”

  秦恪比他大胆,径直牵其手,“好。”

  “二弟,我与郡王有事相商,先行一步,你等尽兴。”

  言罢,与秦恪同携而去。

  街市摩肩接踵,秦恪半护容奚,终至城门口。

  城门处,赤焰神情睥睨,见容奚,轻瞥一眼,极为傲慢。

  容奚笑摸它耳,“多日未见雪泥,定心情不佳,哈哈。”

  “马随主人,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秦郡王附耳悄言,见容奚眉间含羞,遂道:“你先上马。”

  两人共乘一骑,飞奔至容宅。

  刚下马,容奚便兴奋至杂物房,取一物提于手上。

  “肆之兄,我有礼物送你。”

  他携秦恪至空旷处,置物于地。此物方方正正,较为奇特,然其中味道,秦恪颇觉熟悉。

  “火弹?”

  容奚眉眼弯弯,“你先离远些。”

  他伸手推秦恪,秦恪依言退后,就见少年取火折子,点燃引线。

  引线燃起,容奚飞奔而至,直扑入秦恪怀中。

  秦恪顺势搂紧他,开怀朗笑。

  不过几息,便听轰隆巨响,如火弹炸裂般,惊人心魄。

  “你看!”

  容奚离开他怀抱,与他并肩而立,伸手指向空中。

  一朵硕大烟花,于夜空绽放,色彩缤纷,极为美丽。虽如昙花一现,却足以令人铭记于心。

  秦恪眼眶微热,心潮澎湃。

  每一次绽放,皆轰响心门,有洪流涌出,直将他彻底淹没。

  “澜之。”

  他声音暗哑,眸光比烟花还要灼热绚烂。

  容奚笑着侧首,“好看不?”

  少年目若晨星,笑颜醉人,秦恪已然微醺。

  “真好看。”

  他眸中之意,容奚忽有所感,笑容渐止。

  秦恪伸臂,揽其腰肢,扣入怀中。

  “容澜之,你真好看。”

  话语消失于唇齿间,秦恪狂热地亲吻他,手臂紧紧用力,似要将容奚揉进骨血里,再不分开。

  灼热气息几欲燃烧理智,秦恪远不如外表那般冷淡。

  容奚唇角微扬,回抱秦恪劲腰。

  在他心里,秦肆之比任何人都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不来点评论吗!(作者厚颜求评论~o(╥﹏╥)o)唉,每天都有人说我文风不对,再坚硬的心,也会如玻璃般易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