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 秦恪发现容奚颇有几分神秘,似有秘密瞒着自己。

  不过他素来尊重容奚, 若容奚不愿透露, 他也不会多问。

  自那日气晕后, 容维敬收敛些许,然整日阴沉藏于宅中, 气色越发憔悴,精神萎靡不振。

  眼见何氏常出宅抛头露面, 他心中郁闷非常,每日必要斥责何氏一番。

  何氏性格温柔,多年来也已习惯,听听便罢, 并不会与他争锋。

  如此一来, 容维敬越发阴郁,他发觉自己权威不再,遂沉迷酒中, 不可自拔。

  容墨又精心造出一飞行模具,较之前稍作改动,似更为合理。

  他独自登上山顶,往下抛掷模具, 一次又一次记录飞行距离,并依此不断改进。

  容维恒素来不拘他性子, 见他成日出宅,专注制造模具, 性情开朗甚多,心里由衷感谢容奚。

  转眼,七月流火,炎热夏日渐行渐远。

  容奚从县城回宅,路遇乡邻,乡邻皆礼貌问候,面上洋溢喜悦。

  眼见今年大丰收,乡邻俱欢喜至极,遂对容奚心生敬意。

  容奚心情甚慰,归宅后,见容维敬并不如往常淡漠。

  容维敬心绪不佳,更见不得容奚面带喜色,只觉晚膳难以下咽,不过吃了几口,便离席回屋。

  是时候搬新宅了,容奚暗道。

  新宅基本已经建成,一些器具也陆续搬进,只待主人入住。

  入夜,容奚辗转反侧,一直难以入眠,他正想着明日秦恪生辰之事。

  以前,他从未在意过生辰,可正月时,宅中众人一同为他庆贺生辰一事,让他心中如暖流涌动,他方觉庆贺生辰相当令人喜悦。

  翌日清晨,他眼下微青,头脑昏沉,却坚持起身下榻,用冰凉井水清醒后,便去灶房和面。

  他入灶房乃常事,秦恪并未放在心上。

  不久,秦恪晨练后沐浴完毕,刚穿上外衣,就见容奚捧盘而入,面上笑容甚是好看。

  漆盘置案,秦恪低首瞧去,见是两碗面条,不由问:“今日吃面?不与他等同堂?”

  容奚颔首,“就我俩吃面,我已交代下去,今日不同堂。”

  秦恪不明所以,却未多问,依言坐下后,夹起面条正欲送入口中,却被容奚拦住。

  “不能断!”

  不能断?秦恪狐疑凝视容奚半晌,忽灵光一闪,心中顿时极为熨帖,不由展颜笑道:“今日是我生辰,我竟忘得一干二净,多谢澜之。”

  他笑容虽轻浅,却极俊美,整个人似在发光。

  “快吃罢,”容奚顿生羞涩,催促道,“吃完还要去公衙。”

  两人用完早膳,出宅去往监所。

  途中,容奚折下一片绿叶置袖中,秦恪好奇问:“取叶为何?”

  容奚笑容神秘,“到公衙便知。”

  两人抵达监所时,程皓尚未临衙。容奚携秦恪至一屋内,此屋乃容奚专用,供他研制器物。

  近日他一直闭门研究新器,吩咐人不要打搅,连秦恪都不敢接近。

  “新器已成?”秦恪环视一周,只见半人高石台上,一物形状怪异,颇为奇特。

  容奚颔首,“你先坐下稍候片刻。”

  他言罢,落几滴清水于一玻璃片上,玻璃片极小,尚不及手指长。

  秦恪心生好奇,静静凝视。

  容奚取出树叶,轻轻折断,后夹取折断处透明薄皮,平展置玻璃片水滴中,拾取另一枚玻璃片盖住。

  “这是作何?”秦恪实在难以理解。

  容奚笑着将标本放置新器载台上,对准目镜进行调试。

  须臾,他扬唇一笑,抬首道:“你来瞧瞧。”

  秦恪已看到目镜,不由笑道:“形似望远镜,却又不是,有趣。”

  言罢,依言凑近目镜。

  半晌,他方抬首看容奚,心中极为震惊,“这是……树叶?”

  为何他透过此器,竟看到许多环状之物?简直不可思议。

  “的确是树叶,”容奚笑道,“可以说,正是你看到之物,共同形成树叶。”

  秦恪尚处于震惊中。

  他并非不能理解,他只是觉得颇有几分神妙。

  “那些是何物?”他艰涩问道。

  容奚笑问:“你觉得如何称呼较为贴切?”

  秦恪思虑良久,摇首叹道:“我不知,我未曾想过,树叶竟是这般形状。”

  他坐于椅上,依旧神思恍惚。

  容奚微微一笑,其实不仅树叶,人体亦是如此。只是他并非要为秦恪科普,遂不再多言。

  须臾,秦恪问道:“此新器唤什么?”

  “显微镜,如何?”

  秦恪颔首,能显现细微之物,确实贴切。

  二人于监所待上一日,至日落之际方退衙。

  回宅后,刚入宅院,便见陈川谷身影。

  “陈兄!”容奚惊喜唤道。

  陈川谷朗笑,伸手欲拍其肩,却被秦恪拦下,于是调侃秦恪道:“今日是你生辰,我本欲送你生辰礼物,你竟如此无礼,不送也罢。”

  秦恪扬唇,摊开掌心,“拿来。”

  “哟,郡王殿下竟向我索要生辰之礼,真是少见。”

  他摇首道:“我已饥肠辘辘,待我饱腹后再予你如何?”

  三人同入膳堂,刘和摆案。

  用完膳后,容奚去寻崔峰,趁他不在,秦恪携陈川谷入卧房。

  “制好了?”

  陈川谷得意一笑,“若未制好,我岂能来见你?”

  他取出一木匣,掀开匣盖,匣内陈列十只瓷瓶,秦恪取出一只,打开瓶塞,嗅到一股淡雅清香,不禁笑道:“多谢。”

  “你重金雇我,我得不负这佣金。”陈川谷笑嘻嘻道,“此药虽效果甚佳,你也不可太过粗鲁。”

  秦恪睨他一眼,正欲将木匣藏起,便听屋外足声,遂故作淡定,置木匣于案,抬首望去,正迎上容奚温和眸光。

  “肆之,今夜月色甚美,与我一同出宅赏月如何?”

  赏月不过是借口,秦恪却不知,以为当真是赏月,便起身跟随容奚出宅。

  月色朦胧,远处山峦连绵,如巨兽蛰伏。

  “肆之,我想了许久,不知该送你何物。”容奚忽出声道。

  秦恪无奈笑道:“你今日亲手为我做长寿面,足矣。”

  他本就不求其他,惟愿喜爱之人相伴,如此方不负此生。

  容奚取出一荷包,略微羞赧道:“送你。”

  礼物虽无新意,却足以表达他真挚情意。他是俗人,只会借用后世对戒,来祈求他与秦恪能够一生圆满。

  秦恪心中惊喜,忙打开荷包,见荷包内两枚银戒静躺,正欲取出,却忽闻一道巨响。

  一朵烟花绽放于夜空,刹那芳华。

  仿佛一个讯号,紧接着,一连串烟花于不远处冲破夜空。

  这是一场无与伦比的盛宴。

  “此为对戒,你我各取一枚,作为信物。”

  容奚自知俗气,可他本就没有浪漫情怀,能精心准备烟花表演,已是极限。

  “生辰快乐。”

  秦恪陡然攥紧银戒,若非暗处众人偷瞧,他早已将人揽入怀中。

  对戒样式一模一样,一大一小,皆由红绳穿过。

  “澜之,我心甚悦。”

  秦恪取出银戒,戴在脖颈上,虽有几分滑稽,但在容奚眼里,简直美出天际。

  收了他的戒指,便是他的人。

  他兀自暗喜。

  “此处蚊虫甚多,回宅如何?”秦恪眸中仿若星光凝聚,期待问道。

  事已成,容奚自然颔首。

  回宅后,秦恪紧握容奚之手,直奔卧房。

  途径主院时,恰遇容维敬,容维敬本未在意,但猛然见到二人竟双手紧握,顿时面露惊色,简直不可置信!

  然未及他出声询问,二人衣摆已消失于拐角处。

  秦恪脚步很急,掌心滚烫,容奚勉强跟上他,终于抵达卧房。

  刚踏入屋内,就听身后房门紧闭之声,他正欲回首,便被一股大力扯入怀中,紧紧拥住。

  男人身上冷香袭入鼻间,胸腔内心跳剧烈非常,背上手臂亦缓缓收紧。

  “澜之。”

  声音低哑难辨,暗藏几丝轻颤。

  容奚脸颊蓦然烧红起来,似受男人情绪干扰,心跳亦凶猛非常。

  他缓缓抬首,正欲提醒他银戒上刻有字迹,唇便被狠狠堵住。

  气息如岩浆般灼热,几欲将人熔化。

  秦恪卸下温柔伪装,露出他霸道凶狠一面,双臂用力将容奚抱起,紧贴自己胸膛,吸吮少年唇瓣。

  又疼又麻,却能挑动人所有热情。

  小白兔亦有逐鹿之心,容奚不愿长久被动,遂环住秦恪脖颈,精心学他如何攻城略地,又如何俘获人心。

  秦恪稍愣几息,忽低沉笑了一声,随后爆发出更为狂野的战力。

  他怀抱容奚,闭目行至榻边,一同倒入床褥中。

  容奚理智全无,早已飞出天外。

  良久,秦恪以极大自制力停歇,见容奚喘息粗重,眸泛水光,眼尾绯红一片,双唇红肿不堪,不禁低柔道:“本事见长。”

  容奚不甘示弱,“名师出高徒。”

  “那敢问高徒,是否要沐浴?”

  两人皆反应激烈,若再不冷静冷静,只怕要出事。

  容奚轻喘道:“你先去,我歇会。”

  秦恪在他唇上轻啄一记,利落起身下榻,刚打开房门,却见院中站立一人。

  两人互相凝视几息,秦恪敛下激烈情绪,淡淡问道:“你都瞧见了?”

  屋内烛火通明,两人方才一番纠缠,若有人立于院中,定能瞧出几分。

  容维敬震惊之下,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容奚平躺榻上,听闻动静,忙起身至门外。

  他衣衫不整,发髻微微散乱,且眸带春色,叫人一眼便知方才发生何事。

  容维敬终于寻回声音,大声斥道:“你这逆子!你居然做出这种事!你简直丢尽容氏脸面!你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仿佛容奚十恶不赦一般。

  秦恪上前一步挡住容奚,神情冷冽道:“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容维敬已愤怒至极,全然不顾秦恪身份,叱骂道,“他同男人厮混一起,出卖色相,我身为父亲,如何不能管教?”

  院中动静吸引容宅众人。

  容连与梁司文尚未入院,便听闻这番言论,二人相视一眼,神色肃穆。

  “厮混?出卖?”容奚忽冷笑一声,“你身为父亲,竟如此看待亲子?”

  “是你先做下此等肮脏龌龊之事!”容维敬胡子气歪,口吐恶言。

  他是真觉得恶心。

  容连见秦恪维护容奚模样,瞬间明白两人关系,心中虽震惊,然眼前之事亟待解决,容不得他多想。

  何氏循声而来,见院中剑拔弩张,不由低声问容连:“发生何事?”

  容连不愿多说,只摇首道:“阿耶正盛怒,先劝解一番,让他息怒。”

  何氏颔首,壮胆柔声道:“郎主,有事不妨坐下商议,生气伤身。”

  “你闭嘴!”容维敬完全听不进劝告,阴沉着脸,对容奚道,“你做出这般有辱门楣之事,如何能继续承奉祖庙?”

  容奚面无表情,静待下文。

  “即日起,你不再是……”

  “阿耶!”容连忽然出声打断,“请您慎重考虑。”

  他声音有些抖,却异常坚定。

  何氏素来通透,不由愕然看向容连,目光在他与梁司文之间流转,终无奈叹息一声。

  “考虑?”容维敬渐渐冷静,心中那道声音越发强硬,他眸光极森然,问容连,“你可知他自甘堕落,同男子……”

  他竟厌恶到不愿提及。

  “阿耶,大魏有何律例表明,男子之间不能相恋?”容连头一回如此硬气。

  容维敬极意外,他如何知晓,眼前这精心培养的庶子,竟也喜爱一位少年。

  “你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他沉怒问道。

  事已至此,容连也不愿逃避,他毅然开口道:“阿耶,圣贤书教我君子之道,授我世间之理,却未曾告诫我不能与男子相恋。”

  容维敬不傻。

  他静静凝视容连半晌,再看向梁司文,启唇欲说些什么,一张嘴,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血喷得太突然,众人一时不知所措,幸陈川谷一直围观,忙上前欲为容维敬诊治。

  容维敬却不领情,用力挥开他,蹒跚行至容连面前,倔强问:“你与他……”

  他指梁司文。

  容连坚定回道:“阿耶,我与司文两情相悦,已定终生。”

  梁司文眸光大亮,欣悦至极。

  院中沉寂半晌,容维敬忽轻飘飘道:“你若与他在一起,你我便断绝父子关系。”

  容奚默然。

  原书剧情虽提前了,可容维敬态度与话语丝毫未变。

  “郎主!”何氏面露焦急。

  “你教养的好儿子!”容维敬一听她声音,勃然大怒,竟要扬臂打她。

  他下意识找软柿子捏。

  其实,容连自小便由容维敬培养,何氏身为妾室,教养子女之事,压根轮不到她。

  她只能暗中给予容连一些财物,说几句体己话。

  容维敬完全是在迁怒。

  梁司文反应极快,他用力挡住容维敬手臂,道:“你别打何姨!”

  “你竟敢拦我!”容维敬大吼一声,欲挣扎而出,然梁司文武力不凡,容维敬不过是蚍蜉撼树。

  容连将何氏拉至身后,挡住,神情无丝毫动摇。

  他并未对不住任何人,他无愧于心。

  “你若将我从族谱除名,我并无异议。”容奚忽出声吸引火力。

  果然,容维敬听罢,气得面红耳赤,双目通红,他转身面对容奚,“你这般下……”

  “容维敬,”秦恪陡然沉声道,“你逾越了。”

  他历经战场,浑身气势迸发,血腥煞气直逼容维敬。

  容维敬不过一弱质文臣,何曾直面这般恐怖,登时倒抽一口凉气,退后数步。

  他这才想起来,秦恪乃皇室血脉,堂堂郡王,即便当场斩杀于他,旁人亦不能说半个不字!

  先前暴怒吐血,如今惊惧非常,气血翻涌之下,他竟白眼一翻,直直倒于地上。

  似是闭过气去。

  陈川谷连忙探脉,须臾,眉头紧蹙问道:“他不久前是否晕厥过?”

  “确有一次。”何氏忧心回答。

  陈川谷摇首叹声道:“先抬入屋内。”

  刘子实与梁司文将容维敬搬回主院。

  “陈兄,到底如何?”容奚问道。

  容连亦紧蹙眉间,竖耳倾听。

  陈川谷答道:“令尊此前已因怒晕厥,若心绪舒畅,好生调养,定无大碍。可如今再次晕厥,即便清醒过来,恐不能自理。”

  俗称中风。

  容连顿生愧疚,若非他强硬,阿耶也不会遭受此罪。

  “若用药,能否好转?”容奚问。

  陈川谷面色严肃,“我姑且试试。”

  一番折腾之后,已至子时。

  容维敬尚未苏醒,众人也无心入眠,遂于主院中枯坐。

  父子、兄弟四人互相对视,均尴尬难言。

  好在容奚与秦恪早已知晓,并不惊讶,只是容连与梁司文,目光于容奚、秦恪二人间流转,颇觉不可思议,并大感羞赧。

  容奚打破沉寂:“二弟与司文之事,我与肆之早已知晓,你二人不必担忧。”

  容连不担忧,倒是梁司文有些发憷。

  “若你二人真心相恋,日后皆不可辜负对方。”秦恪劝诫道。

  “郡王放心,我定不辜负司文。”容连容色坚定无惧。

  梁司文亦颔首应答:“阿耶,我只同容连好。”

  夜色昏沉,他面上羞红三人并未看清。

  四人再次陷入沉寂。

  幸陈川谷迈出屋子,道:“大郎,令尊不久便醒,届时……”

  他不说,容奚几人也知。

  自傲如容维敬,若知晓自己不能自理,不知会做出何等事来。

  容连愈发自责,他自告奋勇:“我来照料阿耶,定不会惹阿耶生气。”

  “不必,”容奚对容维敬无感,淡淡道,“他不气你,也会气他自己,总归需要面对。”

  几人同入屋中,恰容维敬睁开双眸。

  他意识停留在方才争执之时,见到容奚几人,又要启口争辩,却发现自己下肢竟毫无知觉!

  “窝微喝……”竟连口齿也不清!

  他急欲想问,自己为何会成这般境况,却半个字也说不出。

  容奚目光淡漠,居高临下道:“父亲,您心绪激愤会加重病情,心胸不妨豁达些,于身体有益。”

  容维敬:“……”

  逆子!逆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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