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在外露宿一夜, 沈灵语却仿佛离开床铺许久,一觉睡到了大中午才醒。今天天气更好了些,已经能看到日光从云层中透出, 将模糊的山峦线照得清晰起来。

  月儿早早准备好了蜂蜜早茶, 沈灵语端着杯子喝了半碗,看着下面忙活的村民, 感到一阵欣慰。

  虽然洪水还未完全退去, 但正有序地向着下游排出。岸边有官兵正带着村民将剩下的废墟清理出来,按用途分好,等洪水退了, 就该忙着重建民房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沈灵语站在台阶上看了会儿才问月儿:“对了,怎么没见着元白?”

  “今早有人来报, 说是洪水退得猛, 冲毁了村口大片果园。元白大人来不及禀告先带人去看了。”

  村子周边的山高且峭, 连下了半月的雨,土壤早被泡软, 下方根基稳不住,被洪水一冲自然就倒了。

  “怎么不早告诉我。”沈灵语一惊,将碗递给她,“给我拿衣服,我去看看。”

  “夫人莫急!”月儿拉住她,“元白大人临走前已交待,泄洪比涨水更危险, 请您千万小心, 不可亲临, 等他回来再向您禀报就好。”

  “可是...”

  “夫人~”月儿接着劝阻,“元白大人英明果断, 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理,您就放心让他去罢。而且果园已被冲毁,您现在去也无济于事。再说他们那处现在乱成一团,只怕顾不上您,到时候若您出个闪失可怎么好?”

  沈灵语看她颇激动,便不再提要去果园之事,只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路边。周成家建得高,即使如此大的洪水,也只将斜坡的台阶将将淹没。院子也收拾得干净,晒太阳正好。

  许久没如此惬意过,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沈灵语坐着发了会儿呆,索性没过多久元白便回来了。

  和她料的一样,果园的果树被洪水冲刷倒了大半。

  元白将初步统计的册子递上来:“已安排了人能抢救一点是一点,不过大多瓜果还得再等上半月才够熟,如今受了这一遭,只怕今年收成得少许多。”

  沈灵语翻了翻,沉吟道:“许多是多少?”

  “差不多得减产一半。”元白面色凝重,“而且村子里男丁不多,多是老弱妇孺,能劳作者甚少。”

  “不对啊。”沈灵语突然想起来,“我昨日在壶嘴坝见着十多个抢修堤坝的,皆是年轻力壮的青年。”

  元白回道:“那些人我们也抓回来了,一共十六人。虽讲的不是汉话,却不是本地人,说的也不是泽谷方言,只是王妃听不懂便没听出来。”

  沈灵语吃惊:“那是哪里来的?”

  “平乡。”

  “平乡?”沈灵语蹙眉,“这名字好生耳熟。”

  元白小声提醒她:“醉花楼被抄以前,便是平乡中书侍郎谢晋的外甥名下财产。”

  “我想起来了!”她还记得当时看那什么家产清单时还吓了一跳,“那这样来看,此事还与那个侍郎有干系?”

  “谢晋已被砍了头,如今也不好调查。不过周成的妻弟倒也姓谢,不知二者之间有没有关系,不如让人带上来审一审?”

  沈灵语这才想起来昨日那些被抓的匪徒,赶紧让人押上来。

  这些人昨天似乎受过惊吓,又被关了一夜,如今个个面如菜色。

  老谢更是双腿哆嗦得站不稳,只瞧见坐在椅子上的人一眼便跪了下来,求道:“王妃饶命!饶命!我也是听那周成的令过活,若不按他说的做,我也没好日子。求您大人大量放我一马,只要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大人...”

  他一押上来便唠叨个不停,一张忠厚的脸上涕泗横流,说话也带着口音听得沈灵语直皱眉。元白冷着脸上去一脚将他踹得趴在地上,才噤住声。

  沈灵语半靠着椅背,组织了一番语言才开口:“本宫问你,你与原平乡中书侍郎谢晋有何干系?”

  老谢一听谢晋名字,当即脸色煞白,将头点在地上磕得直响,道:“谢晋与草民是同宗,早些年他风光时,曾提拔过周成,说看上他的聪明才智,为表赏识之心,又将草民的姐姐嫁给他。二人关系如何草民不知道,草民只..只帮着周成在山中押送货物,跑跑腿之类的,别的一概不知,王妃您明查!我这些年就做过前天一件恶事,若我知晓您的身份万万不敢如此胆大,求您——”

  他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只见一边的元白才动了下靴子,便立即止了声音。

  沈灵语问他:“你押的什么货物?”

  “都是些当季水果,每年村子里果实丰收了,周成便会亲自采摘,装上满满一斗车,再送到平乡去,说是孝敬给谢晋,以报他知遇之恩。”他脸上都是泥,有些进了嘴里,胡乱呸了口继续道:“早几年他还要与我一起送,后来便让我独自去送。”

  “水果?”

  “是!”

  “这么远的路,就你们两个人送?不怕那半路劫道的?”

  “大人不知,这两座山中,凡强盗者都、都是周成的人,何况不过是一车水果,山上到处都是...谁会稀罕。”

  沈灵语手指搭在扶手上轻轻点着,疑惑道:“那为何他要亲自送?此处离平乡路途不近,少说也得走上三日,何况你们还赶着一辆大车。即便到了后果实没坏,那么大一车,谢晋一家子人得吃多久?山路崎岖,水果娇弱,只怕在路上就得磕坏不少。”

  村民收成的斗车她见过,最小的也能装两石。

  元白站着不动声色道:“想活就说实话。”

  “我...草民不知道。那车上满满一车都是常见的苹果柿子一类,我平日最讨厌这两样东西,光闻着味就倒胃口,哪里会想去刨开底检查一番,只将车送到谢晋府上便回了。”老谢十分惶恐,又磕了个头说:“草民所言句句属实,王妃饶命!”

  沈灵语问:“那你可知他们收了斗车又是运往何处?”

  老谢想了想,道:“每年我送过去,到了平乡时,他们便让我等到天黑再拉到一处粮仓外,有专人过来接...大概十来个人!我原先还笑话过平乡物稀,连一车柿子也能看得如此慎重...”

  他说到最后一双眼睛直转,想必也是才反应过来这货物有问题。

  真是又蠢又坏。

  沈灵语忍不住腹诽,看了元白一眼,元白立即懂她意思,又问:“你们哪些是平乡来的,会说汉话的。”

  一个胖子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说:“草...草民是。”

  元白问他:“你们平乡可有什么烧窑的地方?”

  那胖子回想了下,摇头。

  旁边有人用方言咕哝了两句,他又急急改口:“哦哦有!侍郎府后面的山上就有一座瓷窑,不过已荒废了好几年,许久没再冒过烟,草民才一时没想起来。”

  沈灵语心中一沉,看来就是这里没错了。

  元白转过身来,朝她恭敬道:“属下这就派人去搜查。”

  “不急。”沈灵语坐直身子,又问老谢:“那你这两年还有继续送吗?”

  老谢点头:“有。”

  元白冷笑一声:“谢晋都砍头了,你还送给谁?”

  “这...”老谢被他问住,“可...可周成还是让我照送不误,我...我真的不知道!王妃饶命...”

  他说着又哭起来,又被元白一瞪,只好捂住口鼻小声抽泣。

  沈灵语看向元白:“周成只怕已逃到了平乡,你现在派人去也只会扑了个空,说不定还打草惊蛇让他跑了,到时候只会更难抓。”她想了想,又说:“这样,你先派几个人到平乡去查探一番情况,若找到周成了也不要先抓他,派人暗中跟着。私铸官银是大罪,谢晋了也没停下,只怕上面还有人罩着...先不要声张,我们得顺着藤才能摸瓜。”

  “可他现今已逃了回去,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至少那谢府的瓷窑总不会被搬走,如今谢府早没了人,那瓷窑也不知还藏着些什么,你得先派人去守着。”里面应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毕竟那当时赵景行已派人将谢府抄了家,若有什么早发现了。

  “是。”

  元白领了命便安排人手去了。

  剩下的人见那冷面阎王不在,看沈灵语是个面善的,又开始哭求起来。

  沈灵语被他们吵得头疼,只挥手道:“你们会不会种树?”

  老谢有些怔愣:“种树?”

  “嗯。”沈灵语点头,“你们若是会种树的话,那...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不砍你们的脑袋。”

  “会!会会会!”老谢连忙应下来,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OKOK!”沈灵语抬手制止他们,找了个侍卫道,“给他们登记一下,过两天洪水退了再安排去种树,先种着试试看。”

  侍卫有些为难:“可...他们都是...王妃不怕他们跑了么?”

  “我知道。”沈灵语朝他笑了笑,“有元白在,他们不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