钳在脖子上的手丝毫没有松懈, 沈灵语能感到有些湿滑黏腻的东西从指缝中流出,顺着脖颈流下。那液体迅速被雪吹凉,直冻得她忍不住颤抖。

  她下意识想去扒开脖子上的手, 结果换来身后歹徒更用力了些:“小姑娘, 我劝你最好别乱动,我一介粗人掌握不好轻重, 你这脖子生得细, 别到时候一不留神就扭断了。”

  这人身形魁梧,沈灵语几乎只能用脚尖撑在地面以防自己被他勒死。她想开口,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赵慎玉往后又退一步,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道:“你若现在开始逃跑还来得及, 这姑娘是酒楼的老板娘, 出来许久不见人影, 想必已有家丁出来寻,屇时阁下再想抽身只怕更难。”

  歹徒没说话, 也没动作,沈灵语只能听见身后的人喘着粗气,脖子上的手似乎松了些。

  她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快速调整了下呼吸,哑声道:“大哥,我只是路过,我今夜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也没听见, 你能不能放、放过我。”

  “闭嘴!”

  那人说话间呼出浊气带着一股浓浓腥味, 熏得沈灵语想作呕,硬生生忍了下来, 又说:“那、那你能不能先松一点,我、我要憋死了...若、若我死了,你就没了人质,他就要杀你了。”

  那人又呵一声:“叫你闭嘴!”

  我偏不!

  沈灵语一双手藏进袖子里,哆嗦道:“那、那咱们能往那边屋檐下移一些吗?好、好冷啊,我若是冻死了,你也没人质了,他还是要杀你...那边的屋子都空置着,没人进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再不闭嘴我就捏死你!”

  察觉到刚松的手又捏紧了些,沈灵语闷哼一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只是为了你我着想,不、不然你还是赶紧跑吧,我帮你拦住他。”她说着便看向前方的人,低喊一声:“喂!赵慎玉,你别过来啊,我、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做鬼也不放过你!你...你还欠我那么多银子,今天晚上你投选票时我可数过了,至少得有七十两...加上你前几天的——”

  “说够了没!”身后的歹徒被她念得有些烦,手轻轻动了一下,正欲使力,突然右臂传来一阵刺痛。

  只听啊地一声,那人便曲起右臂,破口大骂:“你这个贱——啊!”

  他话没说完,沈灵语便用沾了血的匕首划向脖子前的手臂。

  那人恼羞成怒,一把将沈灵语推开,提刀就要砍上去。电光火石间,迎面飞过来一个什么东西,掣电般刺入他的眼睛里。

  黑衣人登时捂住脸大叫起来,大片鲜血从他指缝间流出。

  沈灵语被他刚刚那一推,径直往前飞出去,冷不防落进一个冰凉的怀抱中,待鼻音嗅到股淡淡冷香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下。

  赵慎玉旋踵间将人稳稳接住侧身护在身后,抬腿把之前扔在脚边的刀踢了出去,锋利刀锋直插那人心口,迅猛的力道带得他整个人往后跌出老远。

  不远处又有两个黑衣人瘸着腿赶来,见自己被缴的长刀已插进同伙胸口,脚下顿住,又看见对面一脸阴鸷的人,对视一眼后隐入黑暗中跑了。

  雪似乎又落大了些,鹅毛般轻飘飘洒在匕首的刃上,和上面暗红的血融在一起,缓缓从刀尖滴落。

  沈灵语看着那抹刺目的红,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不停,双唇无法抑制地颤抖:“我、我杀人了吗?”

  黑暗中有人轻轻将那匕首自她手中抽出,旋即有厚重氅衣罩在身上,脸颊处垂落一缕柔软发丝,蹭起一阵酥痒。

  那发丝的主人声音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在她头顶轻语:“你没有杀人,你只是用匕首划伤了他的手。”

  沈灵语愣怔地抬头往身后去寻:“那、那个人呢?”

  “他跑了。”赵慎玉抬手挡住她的视线,轻轻把她按在自己臂弯中,顺着血迹看了眼远处躺在地上的尸体,回头揽着人转身朝后面的建筑走,“外面冷,我们先离开这里。”

  ·

  赌坊里已许久没人来过,到处都是尘土,又遍结蛛网,呼吸间都混杂着灰,磨在鼻腔里十分难受。

  赵慎玉将叠在一起的牌桌掀掉一张,扶着沈灵语坐上去,给她拢了拢领子,低头静静看着她平复。

  客房里烧了碳,呆在里面感觉不到冷,穿得也薄。这会儿在外面冻了一回,又受到惊吓,沈灵语浑身还有些发抖,紧紧抓着氅衣大口呼吸着,等了许久,才稳住情绪问:“刚刚那...那是什么人?”

  赵慎玉拿袖子给她擦掉脸上血污,不答反问:“有没有伤到哪里?脖子疼不疼?”

  他一问沈灵语才将注意力集中到脖子上,咽了口口水,煞时疼得一张脸惨白:“唔...”

  “别勉强。”赵慎玉出声制止,“等回去了让大夫看看,问题应该不大。还有没有哪里疼?”

  沈灵语摇头,抬眼看了看周围,认出是哪里后,问道:“怎么来这儿了?”

  此处离酒楼只隔着个小院,几步就能到。

  “酒楼现在宾客满座,正是热闹的时候,你我一身狼藉就这么进去只怕引起动乱。不如先在此处呆一会儿,等晚些人少了再进去。”

  沈灵语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对。转念又想了想,道:“你不是会飞吗?”

  刚刚她怎么下来的,应该能原路返回才是。

  “...”赵慎玉摸了摸鼻子,道:“我刚刚负了伤,这会儿有些难受。”

  沈灵语听他这么说,忙关切地将他打量一番,然从上看到下。

  他束发的簪子不知去了哪里,一头如瀑长发松散地垂落,将他饱满的额头遮了大半,削长的下巴拉得更尖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倒有几分虚弱模样。

  可全身上下除了袍子上沾了点血迹,却并不像受伤的样子。

  赵慎玉清咳一下,补充道:“内伤。”

  “哦哦...”

  这沈灵语就不太懂了,但看过许多小说的她也明白,这些高手若受了内伤轻易就不能使用真气什么的,她点点头,问:“那你要不要歇一歇,这会儿比赛应该快过一半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回去。”

  “无事。”赵慎玉看了下赌场深处,道:“我去找找有没有水给你擦擦脸。”

  “别!”他刚要走,沈灵语就伸出手抓住他袖子,见人停了才收回手,小声嗫嚅:“我、我用袖子擦也一样...”

  她说着便拨开氅衣,结果衣领上沾了许多血,落得满手都是。这会没刚才冷,脖子上的东西又开始缓缓流下,沈灵语用手指去拭了一点,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全是那黑衣人的血。

  赵慎玉抓着氅衣给她将手上血渍擦掉,从旁边找了个有灯罩的灯,手上不知做了什么,那灯便亮了。

  他把灯递给沈灵语:“你将手捂在灯罩上,能暖一暖。”随后又从旁边取了支蜡烛过来点上,“我就在那边,不会走远,你一眼就能看见。”

  黑暗中突然有了温暖光线,沈灵语似乎没那么害怕了,呆呆点头:“那你快些过来。”

  赵慎玉看了看她一双水亮的大眼睛,轻轻笑了笑,拿着蜡烛走了。

  四周漆黑一片,空旷的大厅里只有手中的烛台亮着。灯罩被火烤得还算温热,沈灵语往桌子中间坐了些,手脚并用将烛台抱着,汲取着点点温度。

  赵慎玉果真没走远,从大厅通往内院处的露天廊道上摆了个象征聚宝的铜臼,里面接了许多雨水,他用不知哪里找的瓶子装了一些便过来了。

  桌上坐着位姑娘,正灼灼地盯着他,等他走近了才收回目光。她脚上连鞋子也没穿,只一双厚袜子露在外面,这会儿也被踩得乌黑,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沈灵语才发觉到这一点,急急忙忙将脚收进氅衣里藏着。

  她在楼上呆得好好的,哪里能提前知道会来这一出,自然没提早穿鞋。

  赵慎玉眸中腾起笑意,将手中浸过水的帕子递过去:“先把脸擦擦,脖子上的用衣服遮住,回去再洗。”

  “谢谢。”沈灵语将手帕接过来,忽然停下动作,感受了一番,确定之后才惊奇道:“热的?”

  这里许久未来过人,而且赵慎玉哪里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水烧热,可手中的帕子的确是热的,不是错觉。

  赵慎玉接过她手中烛台,略微抬高一些:“水太冰,怕你受不住。”

  “你...”沈灵语心跳快了些,不敢置信道:“你催动内功将帕子温热的?”

  赵慎玉没正面答,只笑着说:“快些擦,冷了就得再给热一回。”

  “嗯...”沈灵语拿着手帕将脸颊干掉的血迹擦掉。

  不知是不是这帕子的原因,她觉得脸有些发热,丝滑布料轻轻抚过之处,皆烧起火来。能感觉到面前的人正垂眼盯着自己,她能想象得出来,那双眸子定是漆黑深邃,还带着层浅浅的笑,里面光彩流转。

  她光是想想,心跳就无法自抑地越来越快。

  过了半晌,沈灵语才狐疑地抬起头来,对上那双乌黑瞳仁道:“你不是受内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