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语觉得这人近来脸皮愈发厚了些, 顶着张大红脸闷声往前拉开一段距离,停在个小摊前。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了三四只兔子, 天气寒冰, 挤在一起蜷成一大团,毛茸茸的, 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把。摊主身后还摆了几个笼子, 里面也装了一两只。

  沈灵语抓了只白色的抱着,白白一团,眼睛因畏寒半眯着, 瑟缩地看着她。她忍不住多摸了几下,才问摊主:“这么冷也有兔子吗?”

  摊主笑起来, 脸上皱纹有些深:“野外哪能抓得到, 这都是我自己家里养的, 本来得等到明年再养肥些,可我老婆近日怀上了, 闻不得这味儿,我便拿来卖了。姑娘若喜欢,我给你算便宜点儿。”

  沈灵语数了数,正好十只。可这么多兔子,她如何能拿得回去。不由得回头看向跟过来的人。

  男人缓缓踱步上去,抬手摸向她手中洁白皮毛,道:“犹记得还欠灵语姑娘一顿兔子, 不如...”

  沈灵语把兔子抱开, 不让他碰着:“不行!”

  赵景行接着说:“听说酒楼里最近新来了个大厨, 做兔头是一绝。”

  “不是你欠的么,说大厨是什么意思?”

  赵景行忙道:“我的意思是, 请他将那厨艺传授我一二分,好做给你吃。”

  沈灵语转头瞥见他眼中的笑,又看了看手里的兔子,说:“兔兔那么可爱...至少也得再养肥一些才可以吃!”

  赵景行失笑,拿了一锭元宝给摊主:“你将这些兔子送到东大街的饭圈去,就说是灵语姑娘买的。剩下的钱也不用找了,去给你老婆买些滋补的。”

  那摊主眼睛瞪得浑圆,接过钱一番千恩万谢,喜滋滋地将兔子装进笼中往饭圈去。

  沈灵语手中空了,又有些冷,抱着搓了搓,自言自语道:“上回在泽谷时,我让元白去捉兔子来烤,可他总抓不着,带回来的都是什么大鸟狐狸,烤的味道也不行,要么没熟,要么烤糊,总也不对。说起来,你是哪里找来元白这么个人的?此人平日里总板着张脸,若不问他,他能一整天都不开口,连笑也不笑一下...”

  她说着说着便抱怨起来,将元白贬得一文不值。赵景行听得有趣,便默默听着,将她冰冷的手又捉过来握着。他袖子宽大,裹着两只手吹不着风。沈灵语看他手中暖和,便没多挣扎让他牵着。

  等她将元白吐槽够了,才想起来先前的话没说完,又问:“你先前说周成那些钱不是赈灾银,那又是哪里来的?”

  天空又开始飘起雪共,赵景行将她拉着往屋檐下边走边说:“我也不知,总归是些来历不明的钱。那上面既打了官印,若真查起来只怕也不难。只是...那些有许多都是前朝的银子,想来你也不敢随意拿出来。”

  这话戳到了沈灵语的心口了,那些钱数额虽巨大,可有一半都是打了官印的,她也不知该怎么花出去。若就这么上缴国库了,又实在不甘心,只能押回银库里放着。

  她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法子,只撅嘴道:“王爷对这些事倒是一清二楚。”

  赵景行解释说:“我并非是要干涉你,只是他们每每做汇报时,顺便给了我一份,我也就顺便听听罢了,说不定还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顺便...”沈灵语轻轻念着这两个字,斜眼睨他,“王爷既然这么顺便,不如以后的事都交由你来做好了。”

  “我哪里做得来。”男人手上轻轻使力,将她拉得更近些,和她并着肩,说:“这些事你做得很好,以后也只管放手去做,我决不插手。若你需要帮助,跟我开口便是,只是若遇上了要与周边打交道的,还是要与我说一说。当朝各方势力混浊不清,万一你不小心又碰到了谁家的壁,像这回般惊心动魄...”

  “知道了...”沈灵语悻悻点头,“你们这些做官的可真复杂...圣君不是你的兄长么,你和他如今又为何隔阂如此深?”

  她想起之前月儿与她说的那些话,又联想自己被绑的那宅子,能将歧王妃绑起来的人,势力定然不能小觑。

  她等了会儿,见身边人沉默着,便说:“若不想说就不说。”

  “我是在想要从哪里说起。”男人将带着她往小巷里窜,“也不知你对我的事了解多少。”

  沈灵语如实说:“就听月儿说过一些。”

  赵景行给她拢了拢大氅的兜帽:“那我边走边和你说...”

  雪开始落得大起来,等回到饭圈时沈灵语氅衣上已积了许多白雪。和外面平静的雪景不同,酒楼里忙成一片,今夜是花魁赛的复活赛,此刻上下正为了两位姑娘煞费苦心布置。

  赵景行将她脱下的氅衣挂在一边烤着,看着楼下热闹场景好笑道:“灵语姑娘觉得今夜哪位姑娘能成功复活?”

  复活赛的结果都是定好的,赵景行怎会不知道,沈灵语听他这么问,也装模作样地回:“我怎么知道,这得看各位粉丝的努力结果。不过,不知慎玉看好哪一位佳人?”

  “这个嘛...”男人转过头看向她,“自然是怜风姑娘。”

  “哦?”沈灵语撇过脸,扬起下巴幽幽道:“灵语还以为慎玉钟意的是慕晴姑娘,毕竟还得了她一顿庆功宴。”

  赵景行抿唇一笑,回到矮桌边坐下,阴阳怪气地说:“怜风姑娘窈窕淑女,舞姿流风回雪,一副好嗓子又声动梁尘,是楼中一笑千金的绝世佳人,这记性再不好,若只看一眼也要铭心镂骨。”

  这话十分耳熟,沈灵语不禁两颊发热,哼了声:“赵公子记性真好。”

  男人一双如鹰般敏锐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缓缓说:“只是那日屋子里忒酸了些,实在记忆犹深罢了。”

  “......”沈灵语被臊得哑口无言,只好撇过脸不理他。

  赵景行也不再逗弄她,换了话题问:“你是怎么想出来这种竞赛的?”

  沈灵语拿出温酒器摆上,搪塞道:“我们那里这种节目多的是,挑花了眼也看不过来。”

  “你们那里?那个...平等的世界?”

  “对、对啊。”

  男人看着她:“我倒十分好奇你们那里,若有机会,能否带我去看看?”

  沈灵语一口拒绝:“不行。”

  “为何?”赵景行接过温酒的器具,淡淡说:“我总得见见自己夫人的家乡亲人。”

  “我是孤儿,已经没有亲人了。”

  “那,师长好友也该——”

  “哎呀说了不行!”沈灵语连连否定,“不能去!”

  赵景行没说话了,只默默地看着她。

  沈灵语语塞,憋红了脸,只说:“我、我们那儿也没什么好的,而且...而且我不能回去。”

  她在那个世界里已经是个植物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快死了。若回去了,赵景行面对的就是一个躺在床上什么知觉都没有的废物,不会说话,不会动作,不会笑,不会哭,且身体残疾,...她不愿让他见到这样的自己。

  想到此处,她不禁又重复一遍:“我不能回去...”

  赵景行看她神情低落,轻轻颔首道:“那不回便是,也省去奔波劳累,左右此处你也呆习惯了。”他忽然又想到什么,问:“你...想不想去京城生活?”

  “京城?”

  “嗯。”赵景行将温酒的琉璃瓶放在水中拿夹子夹着泡进水里,说:“王府虽然住着还行,可歧郡到底气候恶劣了些,不比京城,你若愿意,我便把你送去京城。那边繁华热闹,气候适宜,能养身子。”

  沈灵语看着他动作的十指,并未多加思索便摇头:“我不去。”

  去了她还怎么搞事业。

  赵景行以为她担忧安危,安慰道:“你不必担心会有危险,我在京城还算有些好友,找处宅子的本事还是有的。”

  “不去。”沈灵语再次拒绝,“那边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不如就在歧郡呆着。我虽未去过京城,可一点也不向往,而且歧郡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赵景行看着她温柔地笑起来,将烫好的酒倒进杯子分给她:“那等明年夏天,我带你去塞外看看?”

  “好啊。”沈灵语眼睛亮起来,“先前听你说起边郡风光,我便想着若有机会就去看看...嗯?怎么是茶?”

  她看着手中杯子,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赵景行也拈起杯子,闻了闻茶香才说:“喝酒误事,以后还是少饮的好。”

  沈灵语嘟囔道:“我误什么事了。”

  赵景行一只手撑在膝上,托着半张脸看她:“夫人,听说你四处与人说我死了?”

  “......”

  沈灵语低头默默喝茶,当没听见。

  男人继续补了句:“寡妇?”

  “............”

  沈灵语尽量让自己表情足够自然,嘴硬道:“我...我也没四处说,只那天在酒桌上开个玩、玩笑罢了...”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捧着杯子一点一点蹭着离他远些,“就砚书他们几个人听见了...”

  “你让砚书知道,那不就是整个王城的人都知道了?”

  沈灵语尽力为宋砚书洗白:“砚书哪里是那种多嘴的人...”

  “那夫人要不要去楼下泡壶茶,听听近两日又起了什么新闻?”男人说到此处挑了挑眉,“我昨日过来时在楼下坐了许久,最新的进展已说到我是如何被西厥人下毒药死,近日又从战场还魂,率了一众死侍缴了周府大院...”

  他说到此处停下,伸手将一点点退到墙角的人揽了回来,垂眸看着她,低声道:“后面的没听全,想着有空了带你一起去听一听,比那梨园的花旦唱的还精彩。”

  “....................”

  真就离大谱。

  沈灵语脸上臊得通红,急忙小声辩解:“这些真不是我说的!我只胡诌了一句我、我是寡妇...别的一个字都与我无关,你、你不能将罪名加在我头上!谁让你要用个假身份,还一直不回来...那城中百姓已逾半载未见过你的军队回来,自然要添油加醋编排一番,我不过是——”

  她话音未落,便被堵住了双唇。

  手中空了的酒杯应声而落,扑面而来的茶香,被火热的呼吸熨烫升温,瞬间占据了口腔。她浑身发软,却想不起来推拒,偏面前的男人又这样凶,直吻得她头皮发麻,一双卷翘睫羽颤个不停...

  赵景行将人抵在角落里亲了许久,分开时气息也有些不稳,半眯着眼看着她嫣红的唇,又啄吻两下,才沉沉道:“还请夫人下回对你夫君嘴下留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