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殿内，姬胤嵘正焚香抚琴，弹的正是《青丝雪》。他容颜俊美，风华绝代，虽贵为皇帝，待人却亲切温柔，蒙贺娜莎离宫的这几天，他明显感觉到底下的侍女对自己的态度温和了不少。
这是好现象。
“叩叩。”
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粗暴地闯进来，而是学会矜持地敲门。
“吃药了。”
姬胤嵘停止抚琴，抬头，看到亲自端药进来的绿萝，便露出如阳光般和煦明朗的笑容：“怎敢劳烦绿萝姑娘？”
绿萝冷冰冰道：“宫主有令，要我亲自看你喝药。”
药里有化功散，三日服一次，怕他恢复了功力。
姬胤嵘起身将碗接过时，有意无意地用指尖触碰绿萝的手，绿萝触电般缩回，抬头也只得到一副亲切的笑脸：“多谢。”
绿萝不自在地转开目光，手不自觉握成拳。
一口气喝了药，姬胤嵘将碗递回去，还是那副笑脸，这次多了几分苦涩：“有劳了。”
绿萝接过碗，却迟疑着没走。
“绿萝姑娘？”
绿萝转头看别处，一脸强装出来的冷漠：“宫主临走前吩咐要奉你为上宾。你有什么需要的，或想吃的，都可以直说。”
姬胤嵘轻轻摇头：“现如今已很好。如果说想要的，那便是……”
绿萝终于正眼看他：“什么？”
姬胤嵘深深望着她，笑容有几分魅惑：“便是希望绿萝姑娘能多笑笑。”
绿萝瞪大眼睛，冷冰冰的脸蛋一下子飞红了。
姬胤嵘叹口气，道：“一人在这偌大的九霄殿，实在寂寞，哪天绿萝姑娘愿意陪我聊天，或下棋，便是我唯一的心愿。”
“你……”绿萝满脸通红，色厉内荏道：“放肆！”说完，掉头就走，像有猛兽追似的，走得飞快。
姬胤嵘笑盈盈地看她离开，直到殿门重新关上，才神色突变，先封住身上几个穴位，然后走到内室，盘腿坐下，开始运功将喝下去的药逼出体外。半个时辰后，他全身都被汗水浸湿，脱力般瘫软在床上。
三天了，再过两天，蒙贺娜莎差不多就出了益州地界了吧。
姬胤嵘闭上眼睛，嘴角冷酷地勾起。
忍耐，还需忍耐。
傍晚时分，姬胤嵘发现九霄殿外加强了守卫，他心中存疑，待到晚饭时间，便假装随意问了看守他的侍女。那侍女道：“是绿萝姑娘下的令。”
姬胤嵘还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本在回春阁的杨美丽和吴尧也被关了回来。
绿萝亲自带他们回来，姬胤嵘故作惊讶：“绿萝姑娘，发生何事了？”
绿萝看着他，目光冷冽，道：“益州大牢，有个女子杀人越狱了。”
姬胤嵘心头一跳。
杨美丽道：“所以呢？有人杀人越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绿萝道：“此女子身份特殊，不得不防。你们在此待着，不要有任何异动。”临走前还吩咐守卫要提高警惕，一看到可疑人物不论是谁都直接斩杀。
九霄殿大门重新落锁，杨美丽见姬胤嵘面色凝重，便问：“你知道她说的是谁吗？”
姬胤嵘冷淡地瞥他一眼，扭头进了内室。
“……”
杨美丽不悦地噘嘴：“什么嘛，以为我很想知道吗？哼……”
吴尧看着姬胤嵘消失在视线里，才低声道：“王爷，如今王妃不在，您还是和他保持点距离吧！”
杨美丽满不在乎道：“切，怕什么？我们现在内力全失，他还不是一样？”
吴尧皱眉道：“话虽如此，可北帝心机深沉，手腕毒辣，你我绝非对手，还是留个心眼比较好。”
“好啦，听你就是了。”杨美丽拉着吴尧在桌边坐下，对桌上丰盛的晚餐垂涎道：“哇啊，太不公平了，凭什么他吃这么好？”说着，就拿起筷子。
吴尧按住她的手，自己先拿起筷子，把每个菜都尝了一遍，才道：“王爷，可以吃了。”
杨美丽脸色一沉，道：“吴尧，你是在试毒吗？”
吴尧道：“身在敌营，不得不防。”
杨美丽觉得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让她喘不过气，她“啪”一声将筷子摔回桌上，气闷道：“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万一这菜里真有毒，你怎么办？”
吴尧怔了下，露出安抚的笑：“士为知己者死，吴尧跟随王爷的那一天起，就决定誓死效忠王爷了。”
杨美丽红着眼眶吼道：“可是我不希望你为我死啊！我要你好好活着！”
吴尧心头震颤，笑得越发温柔：“吴尧活着的前提，是王爷平安。”
“你……”杨美丽不知如何是好地骂了句：“傻瓜！”
吴尧拿起筷子为他布菜：“不说了，菜该凉了，王爷快吃吧。”
内室里的姬胤嵘听得直翻白眼，这对主仆什么情况？就算他和上官流云之间，也从不曾说过这种恶心巴拉的话。心腹为护主平安，身先士卒本来就是理所应当，也不知道姬胤礼在那边装什么圣人。
现在不是在意那对白痴主仆的时候。
姬胤嵘收敛心神，回想刚才绿萝说的话，眉峰渐渐聚拢。
女人……杀人越狱……身份特殊……怎么听都不可能是紫嫣。
那么，就只可能是她了……
整个益州城陷入森严的戒备，进出城都要搜查。益州行宫更是多了上千精兵驻守外围，明岗暗哨遍布整个行宫，恐怕连苍蝇都难以飞进去。
纵使如此，姬胤嵘依旧对无双的武功很有信心。
目前比较尴尬的是，他与姬胤礼同住一个屋檐下。
两人无形中养成一个默契——内室归姬胤嵘，偏殿归杨美丽和吴尧，这样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姬胤礼。”
杨美丽端着属于她和吴尧的那份饭菜准备回偏殿，姬胤嵘忽然出声叫她。
“你叫我？”杨美丽有点反应不过来。
姬胤嵘在桌边坐下，看着他：“有件事与你商量。”
整日对她不理不睬的，突然主动搭话，杨美丽没出息地觉得受宠若惊：“可是我和吴尧要吃饭……”
“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姬胤嵘冷笑道：“又不是饿死鬼投胎，急什么？”
“……”
杨美丽心底多少有点怕他，犹豫了下，便站定不动，也没有走过去的打算：“你想跟我商量什么？”
姬胤嵘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杨美丽怔了下，立刻点头如捣蒜。
姬胤嵘笑了，笑容带着诱惑和危险：“我助你离开这里，但是我有条件。”
杨美丽自然知道世上没有免费午餐，撇撇嘴，道：“你想要江南的兵权？”
姬胤嵘嗤笑道：“江南的兵权，迟早都是朕的，朕又何必急于一时？”
杨美丽歪了歪头，疑惑地：“那你想要什么？”
姬胤嵘慢慢敛去笑，眼神因专注变得幽深，被他这样直勾勾盯着，杨美丽感觉气都喘不过来了。
“杨翩然。”
杨美丽愣道：“啥？”
“朕助你离开此地，甚至可以护你回江南，前提是，你先写下休书。”
杨美丽惊讶地瞪大眼睛：“你开什么玩笑？”
姬胤嵘没有半点笑意：“朕并非玩笑。怎样？你是打算一辈子困死在这里，还是回你江南的封地去逍遥快活？”
杨美丽简直哭笑不得：“诶，你搞搞清楚，就算我真休了王妃，他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啊！”
这无心之语如当胸利剑，姬胤嵘神色一变，怒道：“你此话何意！？”
“我是为你好，真的。”杨美丽无比真挚地看着他，甚至带点同情：“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吧，杨……杨翩然他真的不适合你，真的。”
姬胤嵘阴鸷地盯着他：“老五，你是聪明人，向来识时务，这次怎么就犯傻了？一纸休书换取自由，不觉得很划算吗？”
杨美丽叹了口气，道：“这事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问王妃。如果王妃来讨休书，我二话不说立刻写。”
姬胤嵘皱眉道：“你怎知她不愿和你和离？这天下早晚是朕的，你觉得她会不想当一国之母？姬胤礼，莫要高看自己。”
“哐”地一声，杨美丽忽然把端起来的饭菜放了回去，一屁股坐在姬胤嵘身边，单手支着下巴看他，疑惑道：“诶我说，你到底喜欢他什么？脸蛋？身材？是不是觉得她貌美如花，倾国倾城？”说到后面，忍不住傻笑起来。
“……”
姬胤嵘看白痴似的看他，好半天才道：“容颜易老，再者，天底下比她美貌的，又何止千万？”
“……”杨美丽脸一黑，不悦道：“诶诶诶，怎么说话的？你要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就算了，什么何止千万……”
姬胤嵘狐疑地看着他，完全像在看神经病。
杨美丽愤愤道：“既然不是看上她的外表，难不成是看上他的内在？哇啊，不会吧，你也太重口味了吧……”怎么想老哥都没有什么内在可言啊，除了脸之外，哪里有女人味了？这皇帝是瞎吗？
姬胤嵘不动声色道：“既如此，你为何不休了她另娶？”
杨美丽摸了摸鼻子，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我现在是在问你。”
姬胤嵘漠然道：“朕自然有朕的原因。”
杨美丽眯起眼睛审视地看了他一会儿，道：“其实你自己也说不出来吧？”
姬胤嵘漠然回视。
杨美丽耸耸肩，起身端起饭菜快步走回偏殿。姬胤嵘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眼神却有些恍惚。
为何会喜欢杨翩然？到底喜欢她哪里？
姬胤礼说的没错，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只是莫名地在意，莫名地被吸引，莫名地一直想念，莫名地……忘不掉……
吴尧重伤未愈，整日觉得乏力，因此几乎一整天都躺在床上。此时见杨美丽进来，微微欠起身子，道：“王爷，您刚才是和北帝在说话吗？”
“对啊，他说跟我商量个事，我还以为什么呢？居然是要我写休书休掉王妃，你说这人离不离谱？”
吴尧皱眉道：“为何？他目的何在？”
杨美丽笑得有几分得意：“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王妃长得太美，让他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呗。”
“……”吴尧纳闷地想，所以你高兴的点是什么？
“不过听他的意思，他好像很有信心可以离开这里。”
吴尧一惊：“什么？”
杨美丽道：“他说可以助我离开，甚至送我回江南，前提是写下休书。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肯定是想到办法离开了。”
吴尧心里，涌上来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
夜色浓重，九霄殿内早已熄了灯，各自安寝。
内室里，姬胤嵘平躺在床上，听着从偏殿传来的沉重呼吸和微微鼾声，眼皮一掀，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眸，再清明不过，没有半点睡意。
忽然，一道黑影掠过，轻飘飘落在床边，单膝跪地。
“主子。”
姬胤嵘躺着一动不动，声音压得极低：“你终于来了。”
“无双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这一个多月，你身在何处？”
“当日中了益州侯奸计，服下混合了迷药和化功散的酒后，无双曾试图拼死逃脱，被益州侯打成重伤，扔进大牢。幸好当日益州侯并不知我真实身份，把我扔到牢里自生自灭，无双才得以避免继续服食化功散，并在牢中调息至今。让主子受苦，无双万死不足以谢罪！”
“行了。”姬胤嵘淡淡道：“流云无事，你尽管放心。”
无双身子一震，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她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她的存在。
“外头什么情况？”
“主子，益州侯已在无双的控制之下。”
姬胤嵘动容道：“何意？‘’
“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他益州侯就这么一个儿子。”
姬胤嵘笑了，笑容冰冷：“好。”
“主子，如今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主子一声令下。”
“先别急。你先替朕办一件事。”
“但凭主子吩咐。”
“尽快找出行宫内养信鸽的地方，将全部信鸽，包括养信鸽的人，通通毁掉，一个不留。”
无双愣了下，立刻道：“是。”
“另外，让凤华门的人全部出动，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两日内必须找到镇南王妃。算一算，她们此时应该已出了益州境内，正往西行。”
无双犹豫了下，道：“主子，无双斗胆问一句，镇南王妃这是……”
姬胤嵘沉声打断她：“与镇南王妃一起的，是西兰国的西月教主蒙贺娜莎。西月教天女合欢神功的威力，不用朕说，你应该也很清楚。幸而蒙贺娜莎并未练到巅峰，朕估计她如今应该只练到第七层。不过七层的功力，也足以灭掉整个凤华门，所以对付她，只能智取。切记，此行的目的，是保护王妃周全，若王妃有什么闪失，你们也不用回来见朕。”
无双心头一凛：“是！”
“益州侯那里，先稳住他。在这期间，看好他的儿子，若察觉益州侯有异动，不用顾虑，把他儿子的手指或耳朵给他送去。”
“无双领命。”
一阵风过，室内只余偏殿传出的沉重呼吸声。
姬胤嵘一直保持平躺的姿势，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愉悦地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