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涵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看向周清洛，仿佛他才是这家公司的老板，都在等他做决策。
周清洛觉得，自己就是个本本分分的手艺人，靠着一技之长吃饭，管理什么的根本不会，要资源整合，要人员调配，太麻烦太让人秃头了。
现在他面临的问题，将是一个管理问题，如何整合宋凌这个资源，如何调配吴涵这个人员，当然要交给老板。
周清洛转过头问赵大俞：“老板，怎么讲？”
赵大俞：“？”这题他好像也不会，他也是刚当老板没多久。
所有人都看向赵大俞，一个个不嫌事儿大，目光灼灼地盼着他说话。
赵大俞挖空当老板为数不多的经验，想了下这个矛盾的根本，才发现根本就在周清洛。
赵大俞咳了两声：“清洛，你再去买点饮料来。”
周清洛得令，立刻溜了，“好嘞。”
赵大俞又说：“小吴，今天你做了啥好吃的，拿过来让我尝尝。”
吴涵抿了抿唇，提着袋子拿去给赵大俞。
赵大俞招呼：“来，没事儿的过来吃。”
他们不是很想过去，怕下次什么时候遇到BUG，某个拽上天的人又对老板说，这个BUG我可以，不过得让他滚。
现在经济低迷，找份工作不容易的。
赵大俞直接点名了：“你你你，过来吃，活活干不好，吃也吃不好。”
梁丘刚玩完游戏，不知道发生了啥事，这会儿他摘下耳机，恰好听见‘吃’这个字，立刻来了精神，“什么吃的？”
几个浑水摸鱼的吃货也凑了过去，“我看看是啥好吃的。”
赵大俞打开袋子，几个人起哄，“哇塞，抹茶慕斯千层。”
“看起来挺好吃的。”
梁丘：“小吴上次做的那个草莓香草双拼冰激凌也好吃，跟周清洛第一次请你吃冰激凌的时候一样好吃，对不对小吴。”
所有人：“……”
梁丘：“？”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唯独剩下越来越重的键盘声音。
赵大俞咳了两声：“那小吴，周清洛也吃不了这么多，我们分了吃？”
既然老板已经开口了，吴涵也不好说什么，“可以呀，不过留一点给清洛哥尝尝。”
吴涵感觉他都快被宋凌给瞪穿了，但他全程佯装看不见，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几个人津津有味地品尝吴涵做的点心。
梁丘赞叹：“小吴，你买的啥牌子的抹茶粉？我女朋友上次买的调出来有点发黄，你这个颜色绿得很正啊，还有股很浓郁的茶香。”
“……”
楼扬忍无可忍，“你吃就吃，好好吃，少说两句没人当你哑巴。”
*
宋凌算是有点职业操守，只要开始工作了，就很投入很专注，他给吴涵一个‘等老子忙完再收拾你’的眼神之后，就开始解决问题了。
认真工作好像会传染，看到宋凌带着一身醋意都能好好上班，其他摸鱼党也不好意思摸鱼了，老老实实干起其他活来。
吴涵坐在他身边，如坐针毡，但就不知从哪里来一股不服输的劲，硬是坐在宋凌的身边，即使宋凌的气场他强大锋利，他也拼了命扛着，但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中。
周清洛买完饮料回来，挺诧异办公室这氛围，像极了高考考场，专注得连他推门进来都没发觉。
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敲键盘，只有吴涵一个人坐立不安。
吴涵看到周清洛进来，松了口气，宋凌意识不对劲，看了他一眼，一抬眼，果然，周清洛到了办公室。
吴涵像看救命稻草一般看着周清洛，宋凌扭过头冲他，“你看什么看。”
吴涵：“……”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周清洛。
周清洛：“……”他是不是不应该回来。
周清洛不难看出，宋凌这是在吃醋。
吴涵这小孩也奇怪，自从上次在小巷子里救了他之后，他就粘着他，拼了命对他好。
明明生活很拮据，但每个礼拜都会买些食材，做些点心带过来。
起初办公室里的人会起哄，但周清洛发了一次脾气之后，所有人都老实了。
不过他倒是没有跟吴涵好好谈过，明明上次宋凌也在场，为什么他淡淡对自己这样呢。
此时的宋凌像一只炸了毛的猫，而吴涵则是偷吃了他小鱼干的老鼠，他恨不得把吴涵给生吞活剥了。
这时候该顺一顺毛，不然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周清洛走过去，放了被咖啡在宋凌边上，“上次偶然发现一家咖啡厅用以前那个牌子的咖啡豆，咖啡机也是一样的，特地跑过去给你买的，你尝尝。”
宋凌的脸色终于有点缓和，周清洛顺毛得相当成功。
“清洛，你给大家买了什么？”
周清洛举了举手里的袋子，“奶茶。”
“没别的了？”
“加了珍珠红豆和椰果。”
“……”
周清洛边说，边把奶茶发给大家。
梁丘暧昧兮兮地调笑：“清洛，我也想喝以前那种咖啡豆那种咖啡机磨的咖啡。”
众人稀里哗啦拆奶茶包装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办公室顿时安静如鸡。
半晌后大家都回过神，心想梁丘幸好有女朋友，才敢这么开玩笑。
有女朋友真好呀，是个护身符。
周清洛回答：“一杯一百多，你们问问赵总同不同意。”
赵大俞呵呵一声：“BUG没解决之前，你们都是在想屁吃。”
“……”
梁丘：“那为什么宋凌有？”
周清洛：“那是我掏钱买的。”
梁丘：“卧槽啊！”
宋凌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转过头，得意洋洋地看向正捧着一杯平平无奇普普通通公司报销费用的奶茶的吴涵，不屑地挑了挑眉。
吴涵：“……”幼稚。
周清洛在心里叹了口气，某些人可真像个小孩，真像二胎家庭的老大。
周清洛成功顺毛，大家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不用担心他忽然又炸了毛。
宋凌的效率很快，接近下班时间，他已经把整体的程序框架打好了。
他再快速浏览了下其他七个部分的程序，在程序上做了注释，抬眼看向赵大俞，“过来。”
被支配的赵老板觉得怪怪的，但还是屁颠屁颠过去了，“好了？”
宋凌：“让七个葫芦娃……”
七个葫芦娃：“？”
周清洛咳了两声，朝他使了使眼色。
宋凌改口：“让他们七个分别按照注释把他们写好的程序填进去。”
周清洛扶额，宋凌是不是该买个意外险？
赵大俞看了下程序框架结构，逻辑很严谨，就开始喊人了，“大娃来。”
所有人：“……”
大娃正是梁丘。
梁丘一看头就大了，“注释能不能换成中文？”
宋凌：“不能。”
“……”
宋凌：“填完了自己运行，清洛，我们下班。”
赵大俞：“先别走？我们套一下程序很块？”
宋凌大摇大摆走出办公室，“有问题电话沟通。”
“……”谁才是老板？
那些程序员也不是吃干饭的，在大框架下开始套，完事后，赵大俞修了些小BUG，再十分有仪式感地摩拳擦掌胸前祷告双手合十，“上天保佑运行通过。”
梁丘：“赵总您那明显是上帝保佑，上天保佑得跪拜。”
赵大俞：“一边儿去。”
赵大俞点了运行，屏息静气半个小时后，结果终于出来了。
整个办公室沉默半晌，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各种声调的‘卧槽’。
程序员们已经想象不出来其他词比这两个词更贴近他们现在的心情。
赵大俞笑得开怀，“瞧瞧你们一个个的，就这？困扰你们一个月？”
“赵总你别这样，你也参与其中了，提意见最多的也是你。”
赵大俞：“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们。”
“就说，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得一提呗。”
“我都不想打击你们，但你们竟自己说出来了。”
“就牛逼，怪不得人家拽。”
纯种技术人员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看人只服技术，所以都当不了领导。
妈的要是老子也那么厉害老子也这么拽啊。
赵大俞：“走走走，我请客，叫上周清洛和宋凌。”
此时宋凌和周清洛已经吃完饭，在沙发上瘫着，周守林吃完饭就去小公园看人唱歌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赵大俞来电话的时候，宋凌正在剥柚子，周清洛问：“赵总说程序调通了，请大家聚餐吃一顿，你去不去？”
宋凌摇头，刚想说不去，又改口问：“你想去吗？”
周清洛笑着摇头：“不去，那帮直男脑袋都缺了根筋，爱开玩笑，去了被他们涮死。”
宋凌闻言，手一顿，才想起来今天的事情还没找周清洛算账。
“去呗，爱开玩笑不是挺好的嘛？”
周清洛看了眼忽然阴阳怪气的某些人，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还在揪着今天的事情不放。
早上的事楼扬跟他说了一些，他大概知道。
周清洛：“他们爱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谎话说了99次还能成真呢，以前班里被人起哄的小情侣哪一对不是真的？”
周清洛：“……”竟无言以对。
他转移话题：“不行，我得再吃点甜点，还有抹茶慕斯蛋糕，你吃吗？”
“今天的没吃上，非得吃了才踏实？”
周清洛：“？”
“这抹茶绿颜色很正，还有股浓郁的茶香。”
周清洛想了想说：“那不就是因为之前小巷子救过他一次吗，小吴他身世可怜，我是看他挺争气的……”
宋凌冷笑了声，“你不过就是救了他一次而已，他为什么要缠着你？掏心掏肺对你好？”
宋凌说到这儿，一愣。
类似的话焦左问过他无数次。
焦左问：“江时彦不过就是救了你一次而已，你为什么要缠着他，掏心掏肺对他好？”
吴涵很像以前的自己，用尽浑身解数，掏心掏肺，拼了命一样抓住救命稻草。
所以潜意识里，他讨厌吴涵，不光是讨厌他千方百计接近周清洛，也讨厌他活在泥潭，太过弱小无力，对那些不公平的伤害毫无还手的能力，于是逐渐自暴自弃，行尸走肉地活着，把信念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自己骗自己，以为别人会拉他一把，带他走出泥潭。
当假设的一切都是假的时候，就只想毁灭。
他讨厌吴涵，就像讨厌当时那个任人宰割无能的自己。
讨厌因为无能和弱小，才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
见他脸色阴郁苍白，眼神空洞茫然，周清洛摇了摇他的手臂，“宋凌，你怎么了？”
宋凌没有回答，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这话周清洛也问过吴涵。
他半开玩笑问吴涵：“那天宋凌也在场，你怎么对他避之不及呢。”
吴涵的回答让他挺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吴涵沉默了好久，才说：“他没有救我，那天他一直在冷眼旁观，骞哥对清洛哥动手了，他才出手的。”
“是他递刀给骞哥，故意刺激骞哥刺伤他，他其实已经算好了时间，故意让警察看到这一幕，让警察把骞哥抓起来。”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我被骞哥他们欺负，他都很冷漠地走掉了。”
“清洛哥，宋凌他应该有心理有疾病，不太像正常人，你离他远一点吧。”
周清洛也很纳闷，一开始他也是打算理他远一点来着，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了。
就世事难料，谁能说得准呢。
周清洛勾了勾唇，又喊了他一遍，“宋凌？”
宋凌没有回应，这时周清洛的电话响了，是吴涵打过来的。
那端吴涵声音带着哭腔，火急火燎地说：“清洛哥，我是不是要死了？我现在好难受。”
周清洛：“你别着急，你怎么了？”
“你能来我家看看我吗？我肚子好疼，好难受，我起不来，身上长了好多红斑。”
周清洛：“那你等我一会，我现在过去，保持联系。”
宋凌才回过神，连忙抓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里？”
周清洛：“吴涵生病了，说肚子疼得厉害，身上还长疙瘩……”
宋凌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清洛，别去。”
周清洛耐着性子解释：“他没有家人了，他一个人住，现在生病了，感觉挺严重的，我过去一趟，看看什么情况。”
“他故意的，你别去。”
周清洛不可思议：“宋凌？”
宋凌仍不放手，像害怕周清洛走掉，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他一个人住，遇到你之前，他生病了怎么办？为什么现在就非你不可？他为什么不能自己打120？”
周清洛气笑了，“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吴涵向我发出求救信号，你要我拒绝他吗？万一我拒绝他了，他真的有事，你说我该愧疚吗？吴涵是个学生，120的派遣费对他来说，是个负担。”
宋凌：“清洛，你信我，因为你今天早上冷落了他，所以他要讨回来，他知道他蛋黄过敏，他肯定是故意吃蛋黄了，你让他吃点脱敏药……”
周清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宋凌已经钻进自己的世界里，用自己的思维方式理解这个世界，任性又偏执。
他抓起宋凌的手，“那你跟我一块去，好不好？”
宋凌自嘲一笑，“清洛，你非得对谁都那么心软吗？如果他在家里藏了一把刀，骗你到一个地方，对你施暴呢。”
周清洛明白了，宋凌或许经历了太多，现在他生病了，无法客观地理解这个世界。
“我无法跟你解释，确实会有很多坏人会利用人的善良行骗，现在关乎一个生命，一个好人，都会像我这么选择，而且，我较吴涵，是强势的一方，遇到危险，我可以脱身，我们不吵架了，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宋凌慢腾腾地起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他是周清洛啊，心肠那么软的一个人，会替他出头，会把他从天台上抱下来，他长在阳光下，他怎么可以用自己腐朽阴霾的价值观去左右他呢。
即使他已经掌握了吴涵所有的材料。
如今周清洛对吴涵，就跟当时对他那样，心生怜悯，忍不住伸出援手，拉他一把。
*
宋凌和周清洛最终把吴涵带到了医院。
吴涵虚弱地躺在床上，医生做了一轮检查之后，得出了结论，“无大碍，就是蛋黄过敏，打个点滴，吃点脱敏药就好了。”
周清洛松了口气，回想才发现不对。
刚才宋凌说过吴涵蛋黄过敏。
他悄咪咪看向宋凌，他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站着，淡然地看向吴涵。
宋凌的眼神很直接，似乎将他心里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翻了个底朝天。
吴涵莫名有点心虚。
吴涵问：“清洛哥，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没等周清洛回答，宋凌先开口，“因为我们住在一起。”
吴涵：“……”
周清洛看吴涵的眼神凉了下来，“你怎么知道自己蛋黄过敏了，还吃蛋黄？”
吴涵：“我也不知道我蛋黄过敏，我买了五个鸡蛋，要蛋清做蛋糕，蛋黄就煎着吃了。”
宋凌凉嗖嗖地笑了声，“是么，那你之前做蛋糕的那些蛋黄到哪里去了？”
吴涵一怔，抿了抿唇，低下头不说话。
周清洛一直沉默着，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候，医生唰唰开药，打印病例时忽然疑惑，“咦？小伙子，你病例上既往过敏史上写着蛋黄过敏呀，你怎么还吃五个煎蛋黄？”
周清洛抬眼，眼神凉凉地看着吴涵。
吴涵涨红个脸，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闭嘴不说话。
周清洛和宋凌陪吴涵打完了点滴，拿了药送他回家，已经是晚上，期间，周清洛一句话都不说。
到了楼下，吴涵道歉，“清洛哥，对不起。”
周清洛终于抬眼看着他，也不跟他拐弯抹角，单刀直入说：“吴涵，命是你自己的，你这么做，是因为活着没意思吗？”
吴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清洛：“你已经成年了，可以对自己负责，如果心理有什么疾病，建议还是去看医生，走出心理阴影，只能靠你自己，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谁都帮不了你。”
周清洛的这些话，是对吴涵说，也是对宋凌说。
宋凌这么反感吴涵，或许他在吴涵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无助的自己。
他希望宋凌有一天，也能坦然接受自己的过去，走出那些反复折磨他的心理阴暗面，原谅自己，向阳而生。
周清洛把药递给吴涵，“我也不是你的监护人，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保重。”
他说完，拽着宋凌的手臂，“我们走吧。”
宋凌沉默地跟着他的脚步。
吴涵不甘心，“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你忘了吗，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他明明比我还要偏执，还要变态。”
周清洛停下脚步，转过头对吴涵说：“因为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