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了？”萧蕴川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随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轻声道，“怪不得看上去蠢兮兮的......”
宋柒：“......”
有什么话不能憋在肚子里吗？故意说出来干嘛呢？
“唉......这醉仙楼怎么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萧蕴川仰头干了一杯酒，蹙着眉道，“说好的莺莺燕燕环绕呢，莫不是在骗我？”
宋柒朝天翻了个白眼，心说刚刚明明是你自己一副深度恐女症的样子，但凡有点眼力见儿的小倌都不敢上前来触这霉头，更别说是做点“该做”的事儿了。
出神间，楼下徐徐传来清雅而悠长的古筝琴响，如高山流水，铮铮拨在人的心弦之上，幽极深极，令人仰止不已。
宋柒悄悄掀了一块帘角，从包厢里探出半个头——垂眼望去，只见一名以纱覆面的素衣琴师正双手抚琴，莹润的指尖如同由上好的白玉石打造而成，骨节分明，看上去有一种冷而艳的质感。
宋柒一时间看呆了，心说这青楼的姑娘原来也不都是那般庸脂俗粉惹人生厌，偶尔一两个看入眼的倒也真有几分姿色。
“这姑娘可真好看。”宋柒痴痴道。
“容兄就喜欢这样的？”萧蕴川嗤笑一声，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宋柒不解。
“可惜啊......这根本就不是个女人。”萧蕴川看着对面人惊诧而尴尬的神色，觉得煞是有趣，唇角懒洋洋地勾起来，慢条斯理道，“你仔细看他的脖子，长着喉结呢......”
宋柒不服气：“女人也可以长喉结啊。”
萧蕴川被他哽了一下，却也不恼，认认真真地分析：“那你再看他的骨骼，哪儿有女人骨骼这么粗犷的。”
宋柒又朝下看了一眼，那一袭雪白衣裳之下的身躯似乎确实是伟岸了那么一丢丢。
但他还是不愿承认自己美好的幻想就这样被打破了，只能憋着一口气不再作声。
“你还不信？”萧蕴川这人从小就有个毛病，不管是打架还是吵架或者是与人辩论，他非得把别人整服气了才开心，不然总觉得咽不下一口气，这下他被宋柒激出了胜负欲，誓要让宋柒看看他的厉害。
“看着。”萧蕴川瞥了宋柒一眼，从碟子里抓出几颗花生米夹在指间，手腕微微一发力，手里的花生米顿时以极快的速度从不同的方向飞了出去，紧接着准确无误地打在了底下那人的身上。
“谁？”
泠泠的琴声骤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低沉而空灵的嗓音——这绝对不是女人能够发出的声音。
那人敏锐地抬头朝包厢这边望过来，将将和忘了缩回脖子的宋柒对上视线。那张覆着白纱的脸上神情冷淡，宋柒只见那一对柳叶似的长眉极快地皱了皱，冰雪似的眼神简直能将人给活活冻在原地。
宋柒张了张嘴，惊讶之色大于惊艳，一时间竟忘了怎么说解释的话。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一抹素白的身影早已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萧蕴川看他这怂样儿就心里恼火，提着宋柒的后领把他拉回来，挑眉道：“这下总信了吧？” “嗯。”宋柒闷闷点头。
就在萧蕴川喝完了一整壶酒，以为记忆中期待已久的青楼初体验即将这样无趣而无味地过去之时，老鸨浩浩汤汤地带着七八个样貌清秀的少年进了屋。
“二位爷，看看喜不喜欢，喜欢的话就尽管挑啊，都留下也不是问题。”
萧蕴川：？
宋柒：？
两人面面相觑，没懂这是个什么操作。
直到那一群男版的莺莺燕燕围上来，将他俩堵得水泄不通，又是喂酒按摩又是扯衣裳，萧蕴川才勉强明白了是怎样一回事。
想必是那老鸨看他俩自始至终都对姑娘们敬而远之，于是心中便大胆揣测他俩染有断袖之癖，所以才会搞这么一出幺蛾子。
眼看着宋柒的衣襟都快要被扯散了，露出底下莹莹如玉的一大片肌肤，两个圆圆的眼圈又红又湿，柔柔弱弱像只不小心混进野鸡堆里的小白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萧蕴川心里一软，刚想挣脱那些在自己身上胡乱游走的手去救他一把，却不料房间门从外头被一脚踹开。
屋外走进来一个身形挺拔、气场强大的男人，身着一袭暗黑色的云纹长袍，左脸覆着雕刻精致的面具，露出来的唇薄而淡，眼神如同在高空中盘旋不下的猎鹰一般，阴鸷而深沉，整个人活像是从无间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
满屋子的人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这个神秘的男人越走越近。
直到这万众瞩目之人扒拉开宋柒身边的一众莺莺燕燕，微微俯下身，似笑非笑地看进宋柒的眸子里，淡淡地吐出惊天动地的一句话：“殿下......您玩够了吗？”
宋柒在对上那一双熟悉眼睛的一瞬间，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
操操操，慕澈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这人是在自己身上装了定位系统吗？还是天生一只狗鼻子？
宋柒一共出宫五次，回回都被他逮住。
案几上被罚抄的书目都已经堆了厚厚的一沓了。
宋柒一想起来就只觉得脑袋疼。
......
殿......殿下？
萧蕴川总算是回过神来，看了看抖如筛糠宋柒，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忍不住板着脸严肃道：”你认错人了吧？他是容家的人，才不是什么殿下。“
“是吗？”慕澈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角，含着深沉笑意的眸子看向宋柒，“殿下是这么和小将军说的吗？”
“你认识我？”萧蕴川听他叫自己“小将军”，眼睛蓦地亮了一下。
“那当然，”慕澈淡淡颔首，柔声道，“因为你的父亲，这长安城上的人们大多都记得你。“
萧蕴川听到这里有些不高兴，他知道自己现在的一切，无论是名誉，或者是高高在上的地位，都是依托他的父亲所得到的，这让他看上去像是个没用的废物。
他希望人们记住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父亲，更是因为他本身这个人值得被记住。
”等等......“萧蕴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满的眼神看向宋柒，厉声道，“你骗我？！所以你到底是谁？”
宋柒在心里把慕澈这个杀千刀的玩意儿凌迟了千百遍，面上却不得不装可怜，躲在慕澈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窥着萧蕴川的脸色。
“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他咬着下唇，看上去颇有几分楚楚可怜，萧蕴川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股烦躁。
慕澈看够了戏，最终还是要给宋柒擦屁股收场。
“萧小将军，殿下身份特殊，出行在外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易名是非常必要的事情，希望你能理解。”慕澈话虽是圆得天衣无缝，表情却已经带上了一丝不耐，“请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萧蕴川瞪大了眼，这才指着宋柒不可置信道：“你......你是......”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菟丝花似的小傻子居然是传说中刚继位的九五之尊！
萧蕴川一面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面又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今天的行为举动，估计已经玩完了。
他一时间有些提心吊胆，生怕这事儿影响到萧家，只好十分勉强地对宋柒作了作揖，沉声道：“参见陛下。”
他身后的一众小倌更是吓得脸色发青，接二连三地跪下来，一个劲儿地磕着头：“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柒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这待遇，一张小脸涨得绯红，连忙摆摆手道：“别......别这样......”
尤其是萧蕴川，宋柒本就心巴结他，想让他做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金大腿，但没想到先前骂自己是怂货的玩意儿现在在慕澈面前也怂得像只毛毛虫。
“殿下，”看宋柒还想找萧蕴川说话，慕澈不咸不淡地拦了他一下，不容置疑地提醒道，“该回宫了。”
宋柒瘪了瘪嘴，一步三回头地被慕澈牵着走了。
萧蕴川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这小皇帝傻虽傻了些，逗起来却格外有趣，本还想带他去逛花灯的，看来是没机会了。
......
出了醉仙楼大门，街上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小雪，行人熙熙攘攘，衬得红艳艳的灯笼都多了几分寂寥。
慕澈把肩上的貂皮披风取下来，转而搭在宋柒冷得微微发抖的肩上，他敛着眼给宋柒系披肩，长而直的睫毛垂下来，像是两把黑漆漆的小扇子，挠得人心里痒痒，宋柒想开口说话，却又被他伸出食指轻轻按住下唇。
慕澈修长有力的手灵活地在宋柒的前颈处系了个漂亮的结，笑着轻声道：“殿下，托您的福，瑞雪兆丰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