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崽也正有点苦恼, 这个小照相机和自己想的有点不一样,不仅一点也不方便,甚至做起来还很复杂。
看到心目中厉害的大人过来, 崽崽也觉得很欢迎。
“当然可以啦~一起来玩!”崽崽挪动了一下小身子, 将进入凉亭那个方向的石凳空出来。
他们人小,站起来才方便活动, 但是张爷爷人大,坐在石凳上刚刚好。
张大儒也注意到这一点, 心中熨帖小家伙的纯孝, 少有小孩在自己玩的开心的时候, 还能顾及到别的人感受, 尤其看起来是下意识的行为,小小年纪就能初窥日后的性子。
他心中也接受这一片心意, 直接坐在了石凳上,刚好能一眼看清石桌上的所有东西。
“这是何物?”张大儒看着这个封闭的箱子有点好奇。
“安安哥哥说,这个就和我们的眼睛一样, 可以看到, 然后分毫不差的记录下看到的东西。”张正雅兴奋道。
她的声音就和人长的一样,跟刚出炉的豆沙包一样又软又甜。
崽崽听着就觉得心情好,从旁边扯出一块不小的黑布, 先盖在自己的大木箱上,然后把两头分别交给小包子妹妹和张爷爷, 叮嘱道:“一定要拉好哦, 不可以让光透进来了。”
张良平笑的温和, 接过两角展开:“安安放心。”
小包子张正雅也点点头:“我肯定也会保护好它的。”
崽崽满意, 小脑袋拱进黑布里, 凭借着自己熟悉的记忆, 开始将最重要的胶片往这个相机里放。
其实他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胶片,他找了好多关于感光材料的制作方法,迷迷糊糊学会了一些,但是好多材料和药水连阿玛都找不到。
“也不知道阿玛找的炼丹的道士靠不靠谱。”崽崽小嘴里嘟囔,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张良平牵着黑布,看着黑布下圆滚滚的一团,又看到崽崽小身子都快要趴到石桌上了,觉得这个画面有点可爱。
小阿哥是真性情,喜欢一件事就会专注去做,很多时候甚至都不在乎别人的评价,自己开心放在第一位,心中似乎装着一个广袤的世界,小脑瓜里有无数奇思妙想。
若是日后也能如此,这样的心性,这样的灵气,真让人稀罕啊。
不过一想到他的身份,张良平也只能压住自己的爱才之心。
崽崽听到咔的一声,知道对上了,赶紧小手撑着桌子,从上面扭动下来。
“好啦,先试一次看看吧!”崽崽拍拍小手,小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头发都被带得竖起来两根,看起来有点呆呆的,在灿烂的笑脸下,更显出几分可爱呆萌。
“这东西真的可以留下真实景色,和眼睛看到的无异?”张良平目光绕了一圈,还是没能看出什么端倪。
崽崽用力点点头:“当然可以啊!”
他先从旁边拿出备用的一些工具,把成像的光学原理简单演示了一遍。
张良平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有理,有理,我早年在墨家书籍中也看过相关的记录。”
崽崽眼前一亮:“原来早就有人想到过啊!”
张良平笑道:“当然,天下人这么多,从不缺各方面的人才,我们每个人经历过的事情,历史中大多早就有人经历过了,所以我们才要读史。”
崽崽感慨道:“要是那个人继续研究就好了,说不定现在我就有直接的照相机可用了。”
张良平摸摸他的脑袋,鼓励道:“现在安安做也不晚,这样以后有人需要用,就不会发出和你一样的感慨了。”
崽崽咧开嘴笑,笑得露出小白牙。
“那如何将画面留在纸上呢?”小包子妹妹也坐在石凳上,好奇的提问道。
崽崽指着耗时很长的照相机道:“你看就像是这样,我刚刚放进去的东西对光很敏感,里面有一种叫做溴化银的东西,他会被光追着跑哦,这样上面就有会不同的光留下的痕迹……”
崽崽努力比划了一番,但是小包子妹妹还是不懂,用懵懂的大眼睛看着他。
“没关系,我带你用两次就明白了。”崽崽牵起小包子妹妹肉乎乎的手,一起站到镜头背后的那边。
崽崽招招手:“张爷爷你也快来看。”
木箱子的这一边,有一个圆形孔洞,刚好可以用一只眼睛往里面看。
崽崽的身高正正好,光是站着就能正好往里看,调整了一个对准花园中盛开的花卉的好角度,就让开了位置。
张正雅有点矮,崽崽用力给她抱起来。
她小脸往上一怼,圆孔对她的脸来说有点大了,尤其是圆孔边边压住了脸颊上鼓气的肉肉,直接压出来了一条印子。
“好看诶,最后是这一小片花朵被光印在纸上吗?”张正雅自己没有察觉,直接转过小脑袋问。
一个圆形的框框,带着点点微红,就这样出现在眼睛周围一圈,最明显的大概就是脸颊上那一小片。
看起来像是诱人的小包子突然被啃了一口。
“哈哈哈~”
崽崽看到她脸颊上的印字,忍不住直接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甚至感觉肚子有点疼。
小包子张正雅感觉哥哥在笑自己,虽然不知道笑什么,但还是鼓起脸露出不开心的表情。
崽崽连忙收回脸上的快乐的笑容,但是眼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我不笑了,妹妹你别不开心。”
“哥哥在笑什么?”小包子张正雅也是有原则的,闪亮的眼睛看着崽崽,不想随便被糊弄过去。
崽崽伸手捏捏她的小包子脸:“因为小雅你可爱呀~”
小包子张正雅抿抿嘴,转过身去不给崽崽继续捏脸。
和小包子妹妹已经玩熟了,崽崽自然知道她不喜欢被糊弄,小手扯扯她。
张正雅扭着小身体躲开。
崽崽小小叹口气,看向张爷爷,露出求助的可怜小表情。
张良平好笑的看着这一幕,双手一摊,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崽崽没法,想在自己脸上也盖一个小圈圈,但是他眼睛周围的肉肉不够,干脆就将自己的脸颊上肉肉的地方按上去。
在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圆乎乎的印记。
悄悄把小脑袋伸过去,将脸上圆乎乎的一圈印字凑过去,小奶音哄道:“你看吧~”
圆嘟嘟的白净脸蛋上,突然多了个大圆圈,像是有人往上盖了个章,臭着的小包子脸摆不出生气的姿势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崽崽小脑袋凑过去:“是吧,是吧!我就说很好笑吧?”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下就高高兴兴的继续玩在一起。
张良平瞧着,愈发觉得难得,他在曾有两年在御膳房教过书,还真没见过能拉得下面子哄小伙伴开心的。
即使被教得再好,不会嚣张跋扈,骨子里也会有高人一等的傲气,伴读要哄着陪着才行,更不用说对女儿家态度如此,似乎真的拿小雅当做平等的伙伴,只是一起玩耍,简单又纯粹。
连续好几天,崽崽都和小伙伴们一起鼓捣照相机。
终于在小半个月后,成功得到了第一张照片。
是黑白的,还有点模糊,并不是特别清晰。
崽崽有点失望,看着手里的照片,觉得是自己退得太多了,实在太难就去退而求其次,结果最后成品也比想象中退了许多。
崽崽有点难过,把第一张照片放到一边,不去看。
但是其他人却惊为天人。
“安安哥哥,这个真的和我家花园里的花一模一样!”
崽崽看到小包子妹妹崇拜的眼神,原本有点失落的小身子,突然就支棱起来。
“真的吗?”崽崽的小奶音有点不可置信。
张正浩也对比着手里的照片,和自家花园,发现几乎一模一样:“真的很厉害了,这个比传教士画的那些西洋画都要真。”
崽崽问道:“你们不觉得没有颜色很丑吗?”
“那我们可以自己往上加颜色啊!”
崽崽很快被哄的喜笑颜开:“那我们一起拍一张吧。”
等和两个好朋友拍完了照片,崽崽这才兴致勃勃的带着照片回去。
“阿玛~安安给你带好东西啦!”崽崽刚刚进房间,就大声喊道。
四爷浅笑着问道:“不会又是你偷偷用茶壶煮的鸡蛋吧?”
想到上次崽崽献宝般拿出的“茶叶蛋”,还有自己上好的茶壶变得满是鸡蛋味,他心中就有些打鼓。
“才没有,是安安拍的第一张照片哦~”崽崽快乐的蹦跶过来,将照片高高举起到胤禛眼前道。
“竟然如此相似!”
见阿玛这副表情,崽崽弯起眼睛笑得开心。
四爷脑海紧紧一瞬间就想了许多,若是户籍册上有了每个人的容貌,探子将难以藏身,通缉犯也能更快被抓住,还有边关军事舆图,若是能将关键的险要之地都用这种方法一丝不差的纪录下来……
但是想想漫长的制作周期,还有其中耗费的材料,四爷苦笑,起码现在想要推广应用还不行。
大清要改、要进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说早的,去研究高产杂交水稻的那批人才刚刚有一点进展,说近的,轨道全国铺开,蒸汽车自然也要配套建造。
即使全选择最好铺设的简单地形,也遇到了各种突发情况。
他手下每个人都已经忙得团团转,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人在用,再也没有人手去做别的了。
而且他现在有些打眼,实在不适合再献上去什么东西。
崽崽被夸得高兴之后,也没管阿玛一个人在想什么,反正总归是很厉害的大事情。
他看上了放在一边的点心,有桃酥,有干果,一看就是为他准备的。
“我来尝尝你们好不好吃吧~”崽崽自言自语一声,就跑到旁边的桌子上去拿。
还给自己配了一杯茶,吃一口桃酥,喝一口茶。
似乎是觉得美味,崽崽又拿了一个分享给胤禛:“阿玛你也吃呀~”
四爷正在想事情,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拿着桃酥喂给崽崽吃。
崽崽看着伸到自己小嘴前的桃酥,觉得不吃白不吃,虽然超过了平日里的份额,但是这是阿玛喂的!
“阿玛最好了!”崽崽率先甜着小嘴先夸了一句,随后才将已经到嘴边桃酥嗷呜一口吃掉一大块。
因为担心等会阿玛反应过来,所以这一口吃得尤其大,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
桃酥这种点心,越是咀嚼越显得香甜,崽崽满满一口,吃得开心到浑身冒泡泡。
四爷果然反应过来,有点哭笑不得的看着崽崽小手抓着自己手腕,生怕他跑了一样。
拿帕子给他擦擦嘴角的桃酥渣:“慢点吃,吃完我们也去拍一张。”
吃得跟小仓鼠一样的崽崽,黑眸骤然亮起,显然对胤禛这个提议很心动。
崽崽吃桃酥吃得很满足,最后和阿玛拍了照之后,即使照片都还没做出来,但是崽崽还是很高兴。
“阿玛我想去快乐园玩,给快乐园拍几张照片。”
“找天气晴朗的日子,那天记得别放太多票,要不就闭园。”
崽崽乖巧的点点头。
看着旁边盖着黑布的照相机,想起了其他对他很好的叔叔伯伯们。
“阿玛,玛法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崽崽想到自己错过了烤全羊,有点淡淡的忧伤。
“入冬前肯定会回来的。”
***
四爷万万没有料到,不过是和往年没什么差别的巡幸塞外,竟然能发生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
太子胤礽被废,十三因替太子说话被牵连,帝王震怒,怒斥他不忠不孝,窥视帝帐等数项罪状,命人拘之,押送回京圈禁……
自从养了小家伙之后,四爷就将书房改到了另一边,将原本的书房仅用作读书、习字,或者处理不重要的事项的地方。
靠北边的这间小书房里,茶水被煮得香气缭绕,醇厚的茶香在空气中缓缓飘荡开。
但是这样的好茶好滋味,没有人喝一口。
四爷正和乌先生等几位幕僚商议应对之策。
太子被废,朝野震动,人心惶惶,不同派系也都滋生出了不同的心思。
但是四爷看来,却不一定如几个兄弟所想的那样。
乌先生思来想去,最后率先开口道:“夫厚则亲爱生焉,薄则嫌隙结焉。”
四爷也觉得有感,日益相处出来的深厚情感,即使因为相互猜忌开始有了裂痕,变得淡薄,这份情谊也难以割舍的。
四爷端坐,手中转动着茶杯。
想到了自己养的小家伙。
因着那样的机缘巧合,他几乎是亲手养大,亲自教养的崽子啊,这样日益相处培养出的情感,简直是放到心尖尖上。
同样是父亲,皇阿玛对太子呢?
当年太子生母孝诚仁皇后生产去世,本就让皇阿玛对太子产生了一份特殊的情感,后来从小的悉心培养,从小按照继承人的标准来教育,这么多年付出的时间和心血,真的就这样割舍了?
四爷只要想到崽崽,就明白这有些不可能。
那日自己不过是浅浅教训了一下崽崽屁股,小家伙那副模样都让自己觉得剜心。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心中有了决断。
太子这边的态度决定了,四爷又开始忧心起十三弟,继续和幕僚们商议如何把十三弟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一直商量到很晚。
最后满面寒霜的从书房出来。
崽崽毫无所觉的躺在被窝里,在枕头边上玩玩具积木。
看阿玛回来,高兴喊道:“阿玛!”
四爷低头看向还带着婴儿肥的崽崽,无忧无虑的眼神,心中担忧的情绪稍微缓解了些。
揉揉崽崽的小脑袋:“把玩具收起来,早点睡。”
崽崽察觉到阿玛好像不开心,乖乖把自己的积木玩具装起来,递到床外,然后凑过去,张开两只小胳膊把阿玛抱住。
“阿玛,你不高兴吗?”
崽崽觉得阿玛像是一座大山,看不到顶端的那种,很稳很大,很少看到阿玛这样情绪,他小脸上立马露出关心的表情。
崽崽拍拍小胸膛:“阿玛要是不高兴,就和安安说说,说完就好了。”
“你还小,以后长大就知道了。”四爷不想让他过早的见这些。
崽崽立马不服气的反驳道:“安安都长大了,我知道阿玛都想送我去念书了。”
四爷见他鼓着脸,明明还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却非要说自己长大了,心情倒是突然变得好了一些。
难得有好机会,四爷顺势问道:“那你要去吗?”
若是平时问到这个,崽崽肯定连连摇头,一副不要和你讲话了的小模样,将自己的小脑袋埋进被褥里。
但是大些的崽崽没那么好骗了,他发现阿玛在转移话题,搂着阿玛的胳膊道:“安安可以去和张爷爷家念书就好了,阿玛又偷偷转移话题。”
四爷看着靠过来的小脑袋,没想到为了哄他开心,贴心的小家伙连去念书都直接答应了。
“没有偷偷转移话题,阿玛这是光明正大的转移话题。”四爷揉着他的小脑袋道。
崽崽看他好像心情好点了,也跟着开心起来:“阿玛就会欺负安安!”
小嘴上看似在抱怨,眼睛都笑弯了。
看到崽崽这样,四爷波动的情绪也慢慢被安抚下来,不论最后结果如何,他定是要为十三弟奔走的。
四爷这边忽悠过去了,没让崽崽知道真相。
但是这样爆炸性的消息,在太子和十三阿哥胤祥都被压回京城圈起来之后,最终还是传到了崽崽的耳朵里。
听说二伯和十三叔被关起来了,崽崽小手抓着衣摆,有点不知所措。
回家就跑去找阿玛,红着眼眶问道:“阿玛,十三叔犯什么错了,玛法要把他关起来?”
四爷不想说,可了解他的崽崽一下就知道不是小事了,小嘴一瘪,小脑袋也不知想了什么,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阿玛~我们去看看十三叔吧。”崽崽抽着小鼻子,哽咽道。
十三叔送他小匕首,抱着他玩滑翔机,给他买玩具,让他坐在他肩膀上,还教他骑马……
一想到这么好的十三叔被关起来,崽崽就想去看看,小手抓着阿玛袖口,奶声道:“我们去给十三叔送点玩具和好吃的。”
四爷瞧着崽崽哭得红彤彤的眼睛,还有担忧的小表情,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安抚,心里有点疼,他好久没舍得让崽崽哭了。
恰好他也准备去看看十三的情况,心疼之下松口答应了:“过两日带你去。”
崽崽准备了好大一个箱子,里面放满了他喜欢的有趣玩具,还打包了一些好吃的点心。
被换上了厚实的冬衣,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胖乎乎的小汤圆。
崽崽感觉身上有些重,扯了扯衣领:“阿玛好热,安安不想穿这么多,都没法好好走路了。”
四爷没答应,反而还又给他加了一个厚实的帽子,围了一个红色的披风。
“那里冷,要去就听话。”
崽崽想要去解开披风的手小手立马顿住,乖乖的任由阿玛把自己裹得厚厚的。
崽崽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觉得阿玛肯定是弄错了,怎么会冷呢?
可是等到了地方,崽崽眼睛都不眨了,慢慢瞪大。
同样一片太阳底下,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天气差别。
冷风嗖嗖的往身上吹,刮得他脸都有点疼,想往帽子里缩。
小奶音不敢相信的问:“十三叔居然被罚住在这里面了吗?”
崽崽被这股刮人的阴风封印在阿玛怀里。
看着他们带来的东西被拦下,阿玛冷下脸,看起来比这块阴风嗖嗖吹的地方还要冷之后,门口守着的人才勉强答应让他们进去看看。
崽崽抿唇,被阿玛抱着往里走,眼神禁不住往里面看去。
看到里面破败的模样,似乎有湿冷的凉气往他的脖子里,崽崽感觉心里酸酸涩涩的难受。
“阿玛~”
崽崽搂着阿玛的脖子,小声喊着。
四爷用手拍拍崽崽的背,大步往里走。
看到四爷的时候,胤祥明显愣住了,又看到他怀里圆乎乎的一大团小家伙的时候,胤祥瞳孔放大。
崽崽也看到了十三叔。
“十三叔!”
崽崽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哗啦啦的往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