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凤香的表情来看,让朝光净出鞘似是比师云琢将以洞虚修为对抗大乘还要离谱的事。

  可朝光净是师云琢的本命剑。

  于剑修而言,本命剑与剑主之间是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存在,一个剑修让本命剑出鞘,那比吃饭拿筷子还要理所应当。

  为什么凤香会是这种反应?

  秦云盏简单回想了一下,发现从事发到现在,师云琢确实一直在用剑匣与剑鞘,从未拔过剑。

  可他为什么不拔剑?难道朝光净的剑刃损坏了?见不得光吗?

  秦云盏左看看右看看,大惑不解。

  凤香的目光死死凝在师云琢身上。

  朝光净终是被师云琢拔了出来。

  这把沐浴朝日之光的剑清辉流泻,裹挟着淡淡的金色,秦云盏这才发现原来剑鞘周身散发的鎏金光华并非什么昂贵的宝石金属,就是剑刃本身的灵光。

  这灵光剑鞘遮不完,剑匣锁不住。

  它在师云琢的手中显得精锐无双。

  秦云盏想,美人和名剑,实在太般配了。

  师云琢蹬地而起,若流星横空,飞鹤驰骋,他的身法快不可当,一处残影未散,身形又出现在一处,一时间空中仿佛有无数白影。

  但更多的却是剑影。

  人眼难以捕捉,剑破虚空的声音却成百上千,连成片,汇成江河,于秦云盏耳畔织成雷霆万钧的杀伐之声,很难想象短短几个瞬目,师云琢统共挥出了多少剑!

  鱿怪他根本抓不到师云琢的本体,巨大触手在金色的剑芒之中大开大合,狂舞翻涌,纵然吸了大量的修为灵力,他却依旧只能被师云琢精纯的剑意死死镇压,仿若朝阳问世前不得不消弭的晦朔。

  这神仙打架教秦云盏看的几乎要呆了,这时,一丝微妙的动静于他的耳畔升腾而起。

  “嗡......”

  清澈、空明,像是古朴的撞钟。

  秦云盏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随后又是一声,比先前的更明显,更实,持续的时间也更长。

  ——是有什么东西在震颤。

  师云琢在漫天尘埃中乍然现身。

  他双手压剑,侧摆避过了一根袭面的触手,剑梢直指鱿怪的头颅。

  那是摧枯拉朽的必杀一剑!四周更带起无穷无尽的锋锐剑意,鱿怪根本躲无可躲!

  “噗嗤”

  生死决断时刻,朝光净的剑梢却意外的挪开了半寸,插进了鱿怪头颅下方的躯干,浓稠的妖血喷溅出来,溅到了师云琢冠玉般的脸孔之上。

  师云琢瞳孔短促的收缩。

  鱿怪却咧嘴大笑了起来。

  二人近在咫尺,剑修现身后的一击未毙命,便是落在了下风。

  鱿怪无数的触手猛然间调转了方向,齐刷刷朝内,往着他躯干的方向包拢过来,仿若一朵丑陋的食人花苞,却在距离师云琢几尺的位置上被刚强的剑意阻隔住,半透明的剑影环绕在师云琢的身周,竭力抵御着那些触手的猛烈攻势,范围却越变越窄!

  “云琢!!”凤香失声吼道。

  那嗡鸣之声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极为响亮,充斥在狭小的屋室结界内浩荡绵长,让人颅脑欲裂,就是从师云琢的手中传来!

  是朝光净!

  师云琢的唇角抿做一条直线。

  他在与鱿怪僵持的同时,的确还在与朝光净对抗。

  他以双手之力都难以压制住暴怒的朝光净,他刺在鱿怪身体里的剑刃再难推进一寸!剑啸嗡鸣震的他半条手臂都在灼痛,他合理怀疑若是再不结束这一切,朝光净甚至会要了他的命!

  “听话......听话!”他在心中默念。

  他的指尖裂开,鲜血如红珠子般一粒一粒的渗出,顺着他的腕骨滑落,又凝成一线,玷污了他的袍袖。

  他周身剑芒的范围又一次缩小!

  鱿怪兴奋的两颗眼珠不停的打转。

  “妙啊!妙啊!从未见过被本命剑如此憎恨的剑修!你杀我?!你的本命剑便会杀了你!”

  师云琢不语,他的手背上青筋凸起,血流如注,可即便是这样,他还始终将朝光净钉死在鱿怪的身躯里不曾动摇半分。

  “怎么会这样?!”围观的秦云盏错愕不已:“朝光净为什么会忤逆他!”

  “说来话长,他与朝光净不和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凤香咬牙,以扇挡开半空中坠落的碎片与溅射的妖气,“不行,再这么下去我怕他没杀了鱿怪反而先被朝光净干掉了!那可是上古神剑!”

  秦云盏亦心下焦灼。

  他退了半步,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秦云盏低下头,意外的发现脚下踩着的居然是一截鱿怪的触手,上面长满了倒刺——是先前被自己砍下来的那一截!

  这鱿怪吸了苏九重大量的修为,早已拥有了自愈的体质,那么多带着吸盘的触手都长回去了,怎么偏偏就这节还掉在地上?

  秦云盏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但也不妨碍他飞快的蹲身把这节触手捡了起来。

  差点儿被锋利的倒刺戳破手指,秦云盏忽然发现这触手一面是倒刺,另一面却是个鼓鼓囊囊的囊腔。

  囊腔?

  鱿怪的金玉良言在秦云盏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

  “喝下我的毒汁,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醒不过来!”

  ......

  他的毒汁?

  秦云盏猛然一怔。

  他的毒汁!

  秦云盏福至心灵,他抱住这节触手跳起来,一矮身从凤香的身畔滑了过去!

  凤香反应不及:“喂——你去哪儿!”

  秦云盏在几成废墟的房间里钻来钻去,终于摸到了“敏敏”的妆台,在断成两节的抽屉里他翻出了两根簪子,还有一卷琴弦。

  幼时在乡间长大的孩子,没少干过打鸟掏蛋的缺德事,自有一套制弹弓的手艺傍身,秦云盏三两下便做出了一把简易弹弓。

  他将那节鼓鼓囊囊的触手放至弦上,找了个废墟制高点爬上去。

  鱿怪正全神贯注的要绞杀师云琢,全然没有在意渺小如尘的他,秦云盏咬着牙发笑,瞄准了鱿怪因为笑而屡屡开合的嘴巴。

  “原汤化原食。”他一字一句道:“我这就送你上西天!”

  “砰”

  师云琢灵敏的一侧头,那东西就擦着他的鬓角飞了过去。

  鱿怪还在得意的笑,却发现半空中有一节属于自己的触手不受控制的朝着自己的脑袋飞了过来!

  “啪叽”

  砸在他脸上,冲进十足的爆开了。

  粘稠的汁液泼了鱿怪一脸,顺着它丑陋的鼻梁、侧脸、唇角缓慢下滑!

  看着就很痒!

  师云琢的身体微微后仰了些许。

  他忽然就放开了剑柄,面朝鱿怪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提醒道:“要滴下去了。”

  鱿怪下意识的就伸舌舔了舔。

  师云琢的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看起来不太聪明啊。”他怜悯道。

  ......

  没一会儿,这小山般的巨怪朝着一侧轰然倾倒!

  就站在旁边儿的秦云盏面对着无限放大的阴影震惊道:“卧槽啊你倒是换个方向——”

  他话音未落,师云琢已掠至他身畔,再次环过他的身体将他轻盈带起!

  许是过程仓促,这次师云琢的手没有落在他的腰上,而是自他腋下穿过。

  鱿怪在地上砸出了个巨大的天坑,师云琢则带着秦云盏飘然落在了远处,他的五指微屈,摸着一处柔软弹性的隆起。

  师云琢霍然变了颜色。

  秦云盏还无所感,只顾着脚下站稳。师云琢却猝不及防的推开了他。

  秦云盏诧然抬头,发现师云琢瞬息间离了他八丈远。

  他的美人师兄袖手局促而立,两腮浮红。

  “对不住姑娘。”师云琢难得语速这么潦草,尾音甚至还有点儿颤颤巍巍,“方才事出紧急,无意触碰姑娘的身体,望姑娘海涵!”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姑娘若是不忿,在下愿受姑娘任何责罚。”

  秦云盏:“?”

  他默了好一会儿,明白了。

  “哎呀师兄!!”他乐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师云琢跟前,从胸前掏出两个早已被压变形的大馒头——凤香口中所谓女装的点睛之笔,扔在地上,得意洋洋道:“——是我啦!!云盏!”

  他笑了没两声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师云琢的脸黑的足以去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