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大宋广告商(穿越)>第101章 骤起波澜

  接下来一段时间,罗月止与周云逑再没有联系过,同其他几家广告坊也未曾有过正面的交集。

  只是罗月止所雇佣的闲汉所说,他们经常在瓦子附近看到发放传单的“同行”,也按照罗月止的吩咐,着意帮助他收集了一些广告纸。

  与数据有关的工作,罗月止都会叫杨小筹同他一起做,是为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他们大抵分析了如今的竞争形势:目前会在传单上署名的广告坊,包括罗氏广告坊在内,拢共算起来有七家。而那些没有署名的广告页,其实大致也能猜得出来源。

  如今文人当道,对字体美观度的要求很高,故而各家坊刻所使用的字体都大不相同。他们在颜体、柳体、欧体等著名字体的基础上各有改良,追求五光十色的艺术性,字形无一定之规,就是为了满足读书人的各种审美需要。

  字体不同,内行人就很容易分辨刊印源头。

  照他们分析比对的结果来看,佚名广告页背后的书坊足有二十余家。

  这快速扩张的声势,出乎罗月止的预料。

  他们不仅效仿罗月止印刷单页,在分发渠道上也多有借鉴。

  东京城里共有八处大型瓦子,最大的瓦子占地足有一里之长,其中更有莲花棚、牡丹棚、夜叉棚、象棚等勾栏无数,可容观众数千人,风雨不侵,白昼通夜。

  而近日的瓦子之中,频见小童与闲汉在其中分发传单。

  粗略算下来,每家大型瓦子附近的街巷前后,一日功夫便有人发放传单近千张。

  一时之间,汴京纸价都出现了小幅度的攀涨。

  这些传单质量良莠不齐。

  一些雕刻精致、行文通顺显白的传单会被人高高兴兴地收下,揣进怀里带回家。某些以图画为主的精美传单还会被百姓收藏起来,贴在家中墙壁上当作装饰。

  但一些文案诘屈聱牙、印刷粗陋的传单,却是没有人愿意要的。

  这些薄薄的纸被人强塞进手里,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便随手丢弃,在人流之后散落满地,如同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白雪。

  开始还有瓦子里的伙计帮忙收拾,到后来收的速度都赶不上人随手乱丢的速度,瓦子便不再管了,叫这些零零碎碎的垃圾被人踩满尘土,一场秋雨之后,纸泥脏兮兮地糊在砖石上,打眼望过去尽是狼藉。

  罗月止听说了这件事,专门去桑家瓦子、新门瓦子,以及离自己最近的保康瓦子去看了情况。近日落雨稍多,纸张浸透浊水便化作了泥浆,连同油墨将地面染得乌糟糟,不堪落脚。

  阿青给罗月止撑着伞,看了咂舌,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简直跟个连茅圈似的……”

  罗月止脸色说不上好,静静站了半晌,转身叫上阿青打道回家。

  回到广告坊后,他钻进房间里整一天,不叫任何人打扰,连与卢定风三人原定于今天的例会都推迟了,直到月上中天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此时坊中伙计都已经下工了,万籁俱静,唯独前厅点着一豆油灯,是卢定风在等他。年轻人听到脚步声,将手中的《广告学概论》合起来,起身叫他一声:“东家。”

  罗月止笑道:“夜里读书费眼睛,之后记得把灯点明亮些,东家又不差你们这几分油火钱。”

  卢定风问:“您今天是?”

  罗月止揉揉有些酸痛的肩膀,眉目间略显倦怠,但心情看起来不错:“我掐指一算,家里的生意近日怕是会迎来灾祸,便提前准备一番应对之法。”

  卢定风惊愕:“什么样的灾祸,若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

  “尽人事而听天命,我心里有数。甭怕。”罗月止拍拍他肩膀,同他一道往外走,“这事莫要说出去,否则人心浮动,更容易出岔子。”

  卢定风似懂非懂,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他性情淳朴柔善了些,却比崔子卧、杨小筹都沉得下心气,说到做到,当真没将罗月止的话透出去半句。

  不漏嘴却不代表不担心。

  他忐忐忑忑等了几天之后,果真听到了不好的风声。

  说是最近一段时间,有朝臣向官家上了劄子,称近日京中鼠患猖獗,而地之秽者多鼠,应净街洒道,防范疫病……然观现状,有商人市侩临街广发仿单,假借扶持商业之名贪金图利,纸单散落,赃污满地,鼠患滋生,诸厢坊不胜其扰。

  这封据说来自于户部的劄子,不仅斥责广告商滥发传单导致垃圾横生,还明里暗里将矛头指向开封府治理不力,或与商贾有私。

  北宋的官场,尤其是京城官场,凡有事,便不是一府一衙之间的事。

  如今各位宰执年纪上来了,屡屡向皇帝请辞,局面不稳,如履薄冰,朝堂之上两党相争日渐激化,谁是谁的派系,谁与谁政见不合,甚至比起政事本身要重要得多,一招不慎便会影响到党争的平衡。

  户部此时这顶帽子扣下来,任谁看都是要借机把水搅弄出波澜。三司应声而动,晁知府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就算想要轻拿轻放也无从下手。

  开封府当即张贴告令,要求百姓禁止在街道上随意丢弃垃圾,违反者要罚钱,屡教不改则施加杖刑。

  但勾栏瓦子那种地方,摩肩接踵,人群如堵,大家都在丢垃圾,根本看不出是谁撒的手,浩浩荡荡踏足而过又是一地狼藉。

  就算开封府再怎么坚持,总不能一股脑将上千人都逮进开西狱里去挨板子。政令出台后三日,到底没甚么实际效用。户部紧追不舍,御史台虎视眈眈。

  这把朝堂上的火,很快就烧到了广告坊的身上。

  开封府连同户部再发告令:

  汴京城中所有广告坊封停,以待调查。

  刘科上次登门去书坊逮罗月止的时候,是抱着威逼恐吓的目的,声势浩大,凶相毕露。

  而这次登门广告坊,这位皇城司探事见到罗月止之后,却负手而立,脸上挂着阴森森的冷笑:“罗掌柜,好久不见。”

  “刘探事。”罗月止平静如常,笑意盈盈,“听闻探事前些日子好生勤恳,四处巡逻,几乎要把整个东京的地皮都掀起来,怎么今天却得了空闲,不去犁地,反而大驾光临来我这儿?”

  遍搜冯春娟不到的事一直是堵在刘家兄弟心口的一根刺,到最后刘科都怀疑冯春娟早就逃出京师,不定死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总之人不可能在罗月止他们手里。

  理由有二:一是他打听过罗家底细,这帮子布衣小民没那个本事;二是若人在手里,按罗月止那锋芒毕露的性子,早就该去开封府嚷嚷着要给他们治罪了。

  这话其实有几分道理。但刘斜此人素来多疑,半信半疑,依旧整日坐立不安,神思不定,不得不开始翻箱倒柜销毁各种证据,斥巨资打通上下关系,为自己搭建保护墙。

  若当时冯春娟一死了之,哪儿用得着费这些麻烦?为这件事,刘科没少受到刘斜的追究斥责。

  刘科刺痛,登时拉下脸来,恨得要用眼神去剜他的肉:“自身难保,还在这儿大放厥词。”

  他举臂招呼手下那群察子:“封起来!”憋屈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了点畅快的意思。

  不过是一柱香的工夫,罗氏广告坊的所有伙计都被赶出了门,店铺落锁,封条左右交叉一贴,就算是查封歇业。

  阿青被探事司的人提溜鸡崽子一样提溜出来,一路没敢吱声。

  反倒是崔子卧这个暴脾气按耐不住,冲上来要问个说法,结果被卢定风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拦着崔子卧,看向安静站在身边的罗月止,一边觉得忐忑,一边对他心存希冀。

  杨小筹观察能力强,也帮忙来拦,同崔子卧耳语:“东家淡然处之,想必已有打算。你沉心静气,莫要坏了东家的大事。”

  这群察子就如同蝗虫一般,闹哄哄地来,又闹哄哄地离去。

  罗月止果真没有一丝焦灼,笑颜依旧,温声对伙计们说:“咱们广告坊工作辛苦,这些天权当给大家放个长假,工钱照旧给,等甚么时候事情解决了,第一时间召集大家回来,在此之前,烦请耐心等候。”

  探事司突然气势汹汹来关了店,其实大家心里都没底,但听说不做事也有工钱可拿,也无甚可争辩的,犹豫半天都回了家。

  坊前唯独剩下罗月止的三个“小徒弟”。

  罗月止对他们有知遇之恩,卢定风三人拿着高达五贯的月钱,如今铺子都叫人给封了,这钱拿着烫手,都说不愿意占这份便宜。

  罗月止没想到他们能说出这样的话,笑答:“因为东家的原因导致停工停产,工钱本就应当发的,不用过意不去。”

  仨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听说过这样的道理。罗月止心有绳墨,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宋人解释何为《劳动法》,便给他们安排了好些学习任务,虽说这几天暂时停工,也叫他们在家中也要琢磨着手上这几份策划,不可懈怠。

  这才将他们哄走了。

  远在柳井巷茶坊的阿虎听闻这件事,二话不说回来找罗月止,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需不需要人手帮忙,还要不要去找登闻鼓院。

  “诸事不急,且等几日。”

  这次罗月止稳得厉害:“我吃过一回妄动的亏,便绝不会再吃第二次。这次我不急了,把白子让给他们先走。”

  罗月止轻描淡写,然而外头的局势却骤然一片波涛汹涌。

  一日之内,汴京所有书坊都收到了警告,要求禁止印刷广告单页。除此之外,京中所有的广告坊都“歇业大吉”,连给商家策划营销活动的工作也要全面停止,等待官府调查。

  这么一来,不仅整个坊刻行业风声鹤唳,所有曾与广告坊做过生意的商家皆忐忑不定,心乱如麻,生怕这一把火烧得太旺殃及到自身。但老板们辗转反侧好几日,纷纷发现事情好似仅仅止步在了广告坊身上,从此一片沉寂,再无下文。

  茹妈妈躲了好些天,才敢去找秋月影询问罗月止的情况。

  秋月影笑着回答:“真是凑巧,罗郎君十几天前还同我说,倘若茹妈妈问起来,就说他一切都好,无需惦记,这回的动荡虽是冲他而来的,但大抵波及不到各位好友,还请放心经营。”

  茹妈妈听出她话语中的揶揄,有些脸热,只能默不作声。

  众人听说这件事,都颇为担心罗月止此时的状态。文冬术甚至还送了些香药过来,都是缓解思虑、顺气祛火的药。

  罗月止当真没有他们担心的那样颓唐或紧张。他怀里抱着小猫阿晞,每天在书坊同何钉他们下下棋,或去柳井巷茶坊蹭蹭秋冬最新款的茶水点心,真把停业当成是度假了。

  直到一天下午,罗月止抱着阿晞窝在留仙椅里睡午觉,收到了一封递送到家门口的信笺。

  寄信人署名周云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