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大宋广告商(穿越)>第136章 真假和尚

  罗月止震惊。一个出家人,哪儿来这么多钱。

  罗月止他偷偷在老家蔡州买田购地,安身立命的投资加起来,都不足他这笔钱的十分之一。

  这已经是在蔡州李家引起轰动的大投资了。罗月止也觉得自己挺有钱的,财富可自由了,全没想到如今猝不及防,被一个光头和尚炫富炫了一脸。

  倪四便解释:“罗郎君有所不知,本朝出家人日子普遍过得很好。”

  “僧人获得朝廷认证的出家身份,不仅可以享受劳役、税务上的减免,出行限制亦随之减少,买田置业、经商行医皆无禁忌,挣钱的法子多的是。

  甚至还有个什么‘在欲行禅知见力,火中生莲终不坏’的说法,叫那喝酒吃肉、出入妓馆、娶妻生子的荤和尚都不避人了。

  就说大相国寺,前些年出了一名法号惠明的和尚,炙得一手好猪肉,听说还在烧朱院旁边开了家专卖炙猪头肉的食店。秃头卖肉,闻所未闻,在街上好是风光了一阵子。”

  罗月止瞠目结舌,突然想起那《水浒传》中那犯戒无数的鲁智深,本以为不过是传奇小说,谁知就这么应验在生活中了。

  倪四接着说:“有一心钻研佛法的苦行僧,便有贪恋红尘的世俗和尚。

  只要手握度牒,有个朝廷认可的出家身份,便是百无禁忌。僧人尼姑多富翁富媪,若是做了僧官,更是有油水可捞。因此而攀附权贵,贿赂官宦的事儿更是心照不宣,说出来嫌脏罢了。”

  罗月止仍有很多未解之处:“就算攀附,也得有个赚大钱的营生可傍身。任谁都随手掏出万两白银的油水,岂不是富可敌国了。倘若都是如此,读书人还考甚么进士?直接剃了头发,同和尚们抢考经试得了。”

  罗月止说是这么说,其实本朝出家为僧容易过成“人上人”,但门槛也奇高。

  为了不叫僧侣泛滥,百姓大量脱产,也是为了保障徭役和税收,朝廷对下发度牒的数量控制颇为严格。

  普通情况下,想出家为僧要通过身份核查,更要通过经试,考试内容乃是《妙法莲华经》等佛教经典。只够排名靠前、佛学精深的才能剃度出家,获得度牒,享受免劳役、减税收等福利——对于大多数普通信众来说,考个度牒不比考个进士容易多少。

  “虽是富僧遍地,但富到这个程度,自然绝非寻常。”

  倪四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纸,放到罗月止与赵宗楠的面前:“这是差外面人探听来的,近两年出现在大相国寺,还同王二多多少少有过交情的人。其中甚至有几位衙门小吏……但问遍了能问的人,也没听说维那法师或那王二手下有甚么挣大钱的营生,更没听说在外面置办了铺面田地。”

  赵宗楠眼神一动,低头仔仔细细将名单通读一遍。

  罗月止听这阵仗耳熟,不由想起那位三司户部判官、他那横行霸道的察子弟弟……

  还有如今这奇奇怪怪的郑迟风。

  他忍不住喃喃:“寺中流氓头头若是与吏员有私交,是要偷偷做什么事呢?”

  赵宗楠莞尔,亲手给他倒了杯清茶:“这就要看月止愿不愿意推波助澜,让事情继续发展发展。唯有池子生了波澜,方可引动水底游鱼。”

  罗月止笑着接过茶:“那可得日日祈祷,希望我此番不是助纣为虐了。”

  ……

  罗月止最终还是将那篇文章放进了《杂文时报》中去。

  总之它本就是要入选的,罗月止两眼一闭,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都说文如其人,郑迟风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兴许并不似刘姓兄弟之流。

  罗月止愿以此举动略加试探,顺水推舟,权当赌心发作,来一把刺激的。

  是商人就都有赌心,只是罗月止赌心有限。

  他想得通透:此前既没有收郑迟风的礼物,又没有任何书信往来为证,便算得上问心无愧。

  为保证安全,他还特意在扉页加了一行字,大抵是说文章所述皆为笔者之意,不代表本刊立场,愿诸君明辨,不吝点评。多穿上一层金丝甲,聊胜于无。

  罗月止如约将石子投入了水中,静待起即将翻出的水花。

  得到了新刊出炉的消息,郑迟风第一时间差人登门去买,一股脑翻到笔名“三摩地”板板正正地印在书刊上,才放下了心来。

  他合上书,又差人去给罗月止送了一只小箱子。

  结果仆使回报道,罗掌柜将表达感激的书信收下了,但箱子里的东西却分文未动,囫囵个退送回来。

  仆使打开小箱,里头一排晶晶亮亮的银板子,可能它们都没想到自己竟还有被人嫌弃的一天。

  郑迟风好奇:“他说了什么没有?”

  “没说什么,就说三摩地文章写得好。还有这个……”仆使又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嘟噜铜钱来,举到郑迟风面前。

  铜钱挺有分量,挨挨挤挤地坠着,沉甸甸在半空晃悠。

  “说是稿酬。”仆使补充道。

  郑迟风失笑。叫他把铜钱收起来。

  他点起支细细的佛香,口中笑道:“这人真是。既想凑热闹,又不愿湿衣裳……罢了,既然需要借助人家的声势,就按他的意思来吧。”

  ……

  第二期《杂文时报》不负众望,销量又破纪录了记录,发行三天累计卖出了两千余份,而且越卖聚集在书坊的人越多。

  罗月止同客人打听,才听说有位朝中高官,竟然也托仆使在罗氏书坊买了本时报回去——据说是一位姓富的官员,志节皎皎,乃当世人杰,在士子间素有清誉。

  听到这个消息,罗月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怕是赌对了。

  他闻声而动,立马找到阿虎,自己更是身体力行,陪同长工们连夜加印新刊,每夜加印计以百份之多。

  果不其然,后几日登门购刊之人又是大增。

  其中那篇《真假和尚》尤其受到读者注意。

  如今之世,士大夫当道,朝廷更是将僧道的“官方身份证”度牒捏在手心里,宗教人士若想求得长足发展,免不得要向儒教低头。

  佛学的儒学化乃是时代大趋势,很多借助佛理阐明修身养性道理的,甚至以儒学视角解构佛理的文章,追捧者大有人在。

  这位“三摩地”佛学儒经皆精,文章风趣练达,真和尚假和尚,真圣贤假圣贤,引得人思绪万千。

  不光儒士,甚至有好些脑袋反光、身披僧袍的客人都登门来买书借书,目的就是拜读那一篇文章。

  但时间久了,逐渐有另一种讨论之声响起。

  ——知道了世上有真假,又当如何呢?

  但凡有些见识的人心里都门清,吏治问题乃是最长远的问题,树大根深,并非一时之力可撼动。

  但真假圣贤难辨也难动……真假和尚又如何?

  有些人并不当回事,嗤笑道:“人家文章是借僧喻儒,说得本就是士子之事,哪儿是真叫你们去关注什么和尚?

  诗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就是要咂摸其中的隐喻,难道真要去细究春蚕吐尽了丝是要结茧,蜡炬熔尽了也飞不出灰?今人眼神不好使,连文章都读不懂了吗?”

  被嘲笑者自不服气,反驳道:“若文章以论事为基础,其事乃真,便有讨论的价值。岂能只顾忌着延伸之意,而忘了眼下弊病?世间有没有假圣贤不清楚,但假和尚却是有一些!”

  “哪儿有甚么假和尚,你倒是请出来叫大家见一见。”

  争辩者脸色发红:“若是假的自然要遮掩。谁会敲锣打鼓地说自己犯了律例,四处嚷嚷找人来抓捕。要我看,那些满面横肉的、吃喝嫖赌的、在妓馆里流连的,少不了私自出家、甚至私买度牒的贼子!叫开封府去查一查,免不得查出来些腌臜事!”

  “人家开封府不晓得自己去查么,哪儿要你操这份闲心。”

  “谁知道官府有没有查呢。”

  那人突然变了神色,似是心有不甘,又是有些难言的怨怼:“自从晁知府右迁中书,新来的这位郭知府性情‘平易’得很,身子骨也不怎么爽利,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他坐进了衙门却悄无声息,仿佛没他这个人儿似的,你说叫他去查,他可敢查么。”

  这话传着传着,变成了京中有假和尚横行,而开封府却心存畏惧,不敢查问。

  开封府似是感知到了鼎沸民意,一段时间之后,突然派遣衙役上街抽查起了出家人的度牒。尤其是小甜水巷里的光头,佩戴佛珠的街痞子,都受到了“特殊照顾”。

  罗月止终于看懂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宗楠侧目:“这句倒是挺有意思。”

  罗月止又忘了,或许记得才有鬼——欧阳永叔此时正好好呆在谏院做他的北宋官场第一大喷子,尚没传出要贬谪滁州的消息。醉翁亭还没建起来呢,自然也没有《醉翁亭记》这回事。

  罗月止不接话,只说那假和尚的事:“若是要查几个痞和尚,如何要搞这么大的阵仗?王二他们私底下做的勾当,怎么想也不止是收留了几个痞子出家这回事。那就该是……”

  赵宗楠与罗月止异口同声:“度牒。”

  赵宗楠点头,慢条斯理道:“记得前些年宋子京还在京中盐铁司做事时,曾给官家上过一封三冗三费的奏疏。奏疏言道:

  一冗有定官无限员;二冗厢军不任战而耗衣食;三冗僧道日益多而无定数。

  而要解决这第三冗,便是要限制僧道增长,还其为耕夫织妇,以事生产。”

  “官家看完了奏疏,没过多少时间便下令中书,削减新发度牒。适逢大赦,额外发放的度牒也比前代少了许多。”

  “如今中原虽不燃战火,但四处匪患尤多,甚至京城周边都出现了落草的寨子,被官府剿灭一批,便会多出一批漏网之鱼。这个世道选择出家,有时候并不是为了吃斋念佛,而是为了消灾避祸。”

  赵宗楠又在读那份名单,修长的手指点点纸上的人名:“看来有些人,借此机遇做起了好生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