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人倒在地上,乌黑的眼珠淌出骇人的血泪,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将血泪抹去,唇瓣开合。

  “民……民妇乃周家女,名周念,丈夫亡故,独自抚养一女,十三年前这清水镇接连三年大旱,庄家颗粒无收,徭役赋税沉重,逼得我们没了活路。”

  “后来,镇子上来了个仙师,说是能做法祈雨,愿意帮我们度过这个难关,大家自然感激涕零。可这仙师……却是个邪修!”

  周念吸了吸鼻子,一双漆黑的眼珠霎时染上了赤色:“他说祈雨需要祭品,这清水镇三年大旱,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河神的事情,若不能拿出些诚意来,恐怕这雨难求。”

  “那要如何才算有诚意?”君离问。

  周念冷笑:“需将一对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童男童女,沉于清水湖,以祭祀河神。”

  这做法是够歹毒,君离皱了皱眉:“所以他挑中了你的孩子?”

  周念摇头:“是清水镇商贾富户赵之淮的孩子。”

  “那赵之淮育有两儿一女,小儿子赵冀便是那邪修所说的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男童。可那又如何?像他这样在镇上欺民霸户的富人,又怎么可能送自己的儿子出去献祭?”

  “于是他便在镇上张贴告示,谁愿意献出自己的儿子顶替他家小公子,他愿意奉银百两。”

  “一条性命就值百两银子?”君离啧啧摇头,世态炎凉啊,这人命贱如草芥。

  “你懂什么。”周念冷瞥了他一眼,“那是荒年,百两银子已然不少了,关键时候,是能救一家老小性命的。”

  “可即便如此,也没人愿意,告示贴了三天三夜无人问津,最后那邪修来催,女童已经找到,若是再不献上男童,误了时辰,这法事就做不成了。”

  面色惨白的女人就地在神台上坐下,手指缠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漆黑的眼珠空洞呆滞,像失了魂的人偶。

  “可就在那一晚,不知是谁向赵之淮告了密,说我的女儿也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孩子。第二日一早,赵家的家丁将我家团团围住,将我女儿硬抢了去。”

  “可女童不是已经找到了?”君离道。

  周念嗤笑一声:“赵之淮那狗东西,命人将我的女儿剪了头发,扮成了男娃的样子,送给了那个仙师。”

  “后来到了献祭当日,我女儿同那可怜的女娃被绑在了一起,丢在船上,那船是破的,行到湖心就会沉下去,将两个孩子送给河神。”

  “那日我被人绑着站在人群里,亲眼瞧着小船沉没,两个孩子都被堵了嘴,发不出声音,我看着她们惊恐的望着岸边黑压压的人群,满脸是泪。”

  “我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们,说是赵之淮那个王八蛋欺骗了仙师,那男童其实是个女娃,那是我的女儿,仙师不信,也没人站出来替我说话。明明,都是乡里乡亲的老熟人了,明明她们都知道安安是女娃。

  我给那赵之淮磕头,把头都嗑破了,我求他放过安安,用女娃欺骗仙师,这法阵肯定是办不成的。可那畜生冷笑一声,抬脚把我踹翻,他说我晦气,怕我坏了仙师做法,让人把我拖了下去。”

  周念声音平静,苍白如纸的脸上,血泪横流,已将那胸前的衣襟浸透。

  她道:“你可知道,我们一家老小在这镇上已住了数十载有余,这镇上皆是熟面孔。可祭祀那日,我瞧着这一个个熟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倒像是恶鬼。”

  “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周念的声音陡然尖利,她握紧了双手,细长尖利的指甲划破她的手掌,黑血一滴滴落在神台上。

  “都是他们自找的!”

  “是他们,害死了我的安安!他们活该生不出儿子!”

  “所以你便诅咒了清水镇。”君离声音平静,“那后来呢,旱灾可解了?”

  “解了。”破碎沙哑的声音复又平静下来,似是又想起自己的女儿,周念那双漆黑的眼珠,又淌出了血泪,“可我的安安……再也回不来了。”

  “那你的安安也算值得。”君离道。

  “闭嘴!!”

  周念霍地起身,惨白尖利的手死死掐住了君离脖子:“你懂什么!”

  “那是我女儿!即便她的命能换这世间千万人,我也不换!”

  “她是我的安安!没有什么值得!我宁可整个清水镇的人都去死,也不要安安送命!”

  君离敛下眉眼,抿了抿嘴角:“对不住,我没有女儿。”

  似是没想到他会道歉,周念愣了下,但很快手上发力,细长尖锐的指甲掐进君离脖子上的皮肉,渗出鲜红的血珠。

  “你也和他们一样。”

  细密尖利的牙齿咯咯咬合,周念眼神凶狠,一字一顿,像是要将他生吃了般。

  “咳……咳咳,”君离被她掐的猛咳了几声,终于抬手抓住了周念掐人的手腕子,“你可知……若是我,会如何?”

  “如何?”周念手上力道未松,指甲又往他的皮肉里陷了几分。

  “杀那赵之淮全家,灭了这清水镇所有活口。”

  “可,可……”面目狰狞扭曲的周念怔住了,“就这么杀了他们,岂不是……”

  “便宜了他们?”君离嘴角勾起,趁着周念懈力的片刻,拨开了她掐着自己的双手。

  他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皱,慢慢步下了神台:“有些人,是没有良心的。”

  “我曾杀过很多这样的人,我将他们杀死,剖开他们的胸腔,那里面的血鲜红而滚烫,但心,却无一不是黑的。”

  “你想要他们活在这世上,因为生不出儿子而饱受折磨。但你可知,他们并不会因此而悔悟,他们只会想尽一切办法,达成他们可笑的目的。”

  “甚至没有人记得当年的事情,没有人记得你,和你的安安。”

  周念怔在神台上,她看着庙中这个一身赤红,妖冶而邪魅的男人,有那么片刻的恍惚。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你要知道,如果他们不会醒悟,且丝毫不知悔改,那就不配活在这世上。而复仇,就是亲手送这样的人,下地狱。”

  温柔缱倦的凤眸轻眨,君离勾唇笑了笑:“既然杀一人和杀十人同罪,那你为何不选择后者呢?”

  砰!

  庙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

  穿着一身单薄亵衣的江涣立在破庙门口,惊愕的瞪大了眼。

  他……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他他……他师尊说杀一人和杀十人同罪?

  还……还还还让这女鬼选择后者?

  君离也没想到江涣竟然这个时候闯进来,看这倒霉孩子吓得不轻的模样,想是多少听到了些什么。

  一想到自己方才教唆行恶的言论,他清了清嗓子,朝江涣扬起一个笑容。

  “涣儿不在外面等着为师,进来做什么?”

  江涣:……

  他是不是该装作不知道?

  师尊,不会杀他灭口吧?

  “咳,”面对君离标志性的和善假笑,江涣硬着头皮开口:“师……师尊,你……你养的那条蛇,他成精了。”

  君离:??

  他只愣了一瞬,就想到了被自己系在树上施咒的小锅锅。

  抬手朝还站在神台上发愣的周念挥了挥。

  周念也是一脸懵,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听他的。

  “啧,”见她磨磨蹭蹭,君离的耐心瞬间耗尽,皱眉道:“快点啊,若是我家锅锅出了什么事,你负责?”

  周念握了握拳,咬紧一口细密尖利的小白牙,还是快步朝君离走来。

  刷!

  君离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瓶盖一开,瞬间将周念吸了进去。

  周念:……

  果然这人也是骗子!修仙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一旁的江涣丝毫不敢吭声。

  收拾了周念这只红衣厉鬼,君离跟着江涣出了蛙神庙,一眼就望见那大槐树下站了个散着头发,光着身子的……小孩。

  君离:……

  他抬头望了眼树上,之前挂着他的锅锅的那根树枝上空空如也,那金灿灿的小东西已然不见了。

  不是,他的锅锅呢?

  他那鳞片光滑,肉质鲜美的小金龙呢?

  他的龙肉炖乌梅啊!

  洛重渊此时,的确像他成年礼的时候一样成功化形了。

  只不过因为伤势未愈,灵力不足,变成了他幼崽时期的模样。

  他此时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好在头发够长,能遮挡一二。

  “嘶……”

  君离瞧着这孩子不过四五岁大,淡黄色长发垂落,盖住了大半截身子,一双蓝幽幽的眼睛和锅锅的简直如出一辙。

  他在心里道了声作孽,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就是他的锅锅变的。

  可是,他现在有江涣这么一个傻徒弟就够受了,这么小一只崽崽,还要他养?

  “师尊……怎么办?”

  一旁的江涣呐呐出声。

  君离抿了抿唇,一甩袖子,狠了狠心道:“凉拌!”

  说完,提起衣摆迈下庙前的台阶,绕过那棵老槐树,就往他们来时候的那个树林子里钻。

  然而,他还没迈出去两步,衣角就被一双小手拉住了。

  洛重渊扬着小脑袋,肉乎乎的小脸上神情冷淡。

  “干什么?”君离挑眉。

  小龙崽澄蓝的眼瞳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故作冷淡的软糯嗓音还透带着股奶味:“你捡我回去,就是为了吃龙肉?”

  “对,”君离道,“但我不吃小孩。”

  “那等我的伤好些,能变真身了,就给你吃。”小龙崽的神情十分认真。

  君离:……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罢了……”

  好歹也是自己捡回来的,虽然没能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但也不好就这么扔了。

  于是,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祖宗第一次妥协。

  君离脱下了他殷红的外衫,将小小只的洛重渊裹住,然后单手一抄,抱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嗷呜-谁能拒绝一只软萌可爱的小崽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