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炮灰进行时(快穿)>第42章 伪种田文(十六)

  安然道:“拿笔墨来, 我要写状子。”

  弄得跟真的似的……雍帝端着茶盏,下巴微抬:“给他, 给他。”

  立刻有人备了东西过来, 纸铺开,磨研好,将安然推到桌案前,站在一旁伺候。

  拿起笔的安然眉眼静谧, 来回沾墨, 却久久没有动笔, 雍帝也不催他, 坐在一旁慢慢喝茶。

  好一阵之后,安然才在纸上, 端端正正写下“诉状”两个字, 又隔了许久,才写下第三个字。

  然后就快了起来,越写越快,运笔如飞,不假思索。

  生在现代的安然当然不会写诉状,如果不看原主的记忆,他连诉状的格式都不知道, 会写诉状的人,或者说, 写这封诉状的人,是原主。

  十六岁的少年,带着满腔怒火, 连夜离家,直奔府城, 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告状。

  让恶人伏诛,使沉冤得雪。

  知府衙门告不了,就去州府,州府告不了,就去大理寺,大理寺告不了,就去告御状……这天下,总有讲理的地方!

  他带着这样激愤的、天真的想法,走了一路,想了一路,那封状子,早在脑海中成型,又锤炼了无数遍。

  然后,他遇到了“劫匪”。

  正是荒野无人,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五六个看不清相貌的人,将他拖到偏僻的地方毒打,踢断他会跑去告状的腿,踩烂他会写诉状的手,用短刀将他钉在树上……冷笑:“你不是要去告状吗?就在这儿,跟老天爷慢慢告吧!”

  扬长而去。

  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被钉在树上,生不如死,最可怕的是,连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只能静静的坐着,看着自己的血慢慢流干,身体渐渐变冷……

  他脑海中斟酌了千万遍的状子,永远都没有递出去的机会了……

  雍帝微微有些失神,拿起笔的少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气度沉凝,神情端肃,眉眼温润……这是,读书人的模样。

  见少年写完一张纸,放在一边,又开始写另一张,雍帝示意张全拿过去给他看,而后轻“咦”一声。

  他知道这少年在一年之前,还是个苦读诗书的学子,知道如少年这样的人,学什么都应该不会太差,但却没想到,不差到了这种地步。

  少年的字写得很好,文章写得更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分明是信笔而书,却仿佛千锤百炼,字字珠玑,文采斐然……若不是他看的是封诉状,只怕要击节而叹。

  可惜了!

  一张反复读完,意犹未尽之时,张全又送来一张。

  然后第三张,第四张……

  雍帝的神色渐渐凝重,少年写的,早已不是诉状。

  人说临死前的一瞬间,思维会变得异常活跃,会回想起整个人生所经历的一切,从出生到死亡……相比起来,“安然”临死的那个“瞬间”,过于漫长。

  安静的坐在树下,他想了许多。

  想了很多人,想了很多事,父母兄弟、侄儿侄女、先生、同窗、陈若涵、金文耀、安允儿……

  想的最多的,却是他那可笑的抱负,或者叫梦想。

  五岁开蒙,苦读诗书,和所有读书人一样,心心念念都是进士及第、金榜题名,还有为官作宰。

  哪个前程远大的少年,不曾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不曾憧憬长大之后,能让这个世界因为自己而改变?

  少年是有心人,夜读史书时,若有所得,会默默记下来,听闻时事时,若有所想,会默默记下来,田间地头的小事,村人无意的絮语,也会默默记下来……

  包括安家二老在内的身边所有人,都幻想着他能好好读书,以后升官发财、光耀门楣。

  少年从不反驳,但却从未赞同过:怎可带着这样的目的去读书?怎可这样羞辱学问?

  他读书,是为了开阔胸襟,是为了增长见闻、提升学识,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造福一方啊!

  是为了让天下更多的,如他,如安老爷子、安老太太一样的升斗小民,能吃饱穿暖,能安稳的生活……哪怕是让他们过得,比现在好一点点,碗里多一粒米,身上多一寸衣……

  为此,他积攒了很多幼稚的想法。

  时间一点点流逝,身体的疼痛渐渐麻木,太阳尚未升起,却已经开始在天边绽放光芒。

  一瞬有千念。

  垂死的“安然”,仿佛开了窍一般,那些还是雏形的幼稚想法,在他脑海中不断推演、完善、成熟……最后,在他安静的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同他的生命一起,烟消云散。

  如今,这些本该永远不见天日的东西,在安然的笔下,化为文字,静静流淌。

  雍帝早已起身,站在少年的身后,看着他的笔尖舞动,神色复杂而凝重。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少年会毫不犹豫的一口喝下那杯毒酒。

  他忘了,不管这少年表现的如何坚韧,如何锲而不舍的艰难求生,在骨子里,却依然是个读书人。

  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着铮铮傲骨的读书人。

  是,再艰难也要活着,但要活的昂首挺胸!

  奄奄一息之际,尚不肯闭目待死,奋力挣扎,只为求一线生机,在他的试探逼迫下,苦苦周旋,只为求一线生机……却在听闻他一句“主子”后,没有丝毫犹豫的,含笑喝下毒酒。

  是他错了!

  错将一个惊才绝艳、铁骨铮铮的读书人,当成了江湖术士折辱,想要打断他的骨头,把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践踏……

  除了一死,还能如何?

  他可以想象,少年在喝下毒酒时,是如何的绝望和愤怒……

  便是如此,却还带着笑,对赵忻说“别紧张,开个玩笑……”

  少年正在写村里的几件小事。

  陈甲因父亲患病,卖地求医,后父亲依旧病逝,陈甲全家沦为佃户;楚乙家中有薄田十数亩,因不善耕种,入不敷出,今年卖几亩,明年卖几亩,数年后沦为佃户;赵丙因土地在低洼处,一连两年欠收,沦为佃户;张丁、刘戊、王己三家,因四年前的旱灾卖地逃荒,沦为佃户……

  都是小事,但每件小事的最后,都是一个结果,沦为佃户。

  而佃户比农户更经不起动荡,丁税和租金两重压力,稍有风波,就需借贷,利滚利滚到这辈子都还不起。

  他生活的十六年,只见过农户沦为佃户,佃户沦为逃户,几乎没见过有佃户能重新拥有土地的。

  少年以一县为例,列出数据,土地正悄无声息的以越来越快的速度,集中到越来越少的人手中,也因此,朝廷收到的赋税虽因年景而略有起伏,但整体趋势却是在逐年下降。

  等到越来越多的百姓成为逃户,等到朝廷赋税降到连军备赈灾都无法支持的时候,则天下危矣。

  前朝最后两位帝王,都是励精图治、勤俭治国的英明之主,为何却依旧亡国?因为病入膏肓,为时已晚……

  雍帝难掩心中的震撼,十六岁的少年,能见微知著,想到这般地步,已经殊为不易,更令人惊叹的是,他并不仅仅是在“挑刺”,而且还提出了不敢说一定行之有效,但最起码可以一试的方案。

  想要根除此患,必须重新丈量土地,改丁税为田税,但此举必会遭到朝廷百官抵制,士族豪强反弹,若时机未至,强行实行,轻者推行不力,半途而废,重则引起天下动荡,是以只能先缓解眼下的局面,再徐徐图之。

  可制定灾荒时期的临时法规,限定土地交易,根据田地多少,强令富户捐赠,因只涉及一时一地,不怕引起动荡。

  可减免丁税,缓解民生,刺激消费,可鼓励经商却变相加重商税,可实行非民生必须品的官卖……

  碍于眼界,这里面难免有天真稚嫩、不切实际的地方,但写它的人,只有十六岁啊!

  且一挥而就,不假思索!

  再多一点经验和历练,这少年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之前安然喝下毒酒,雍帝心中唯有惋惜,叹一声失策。

  如今却是后怕:他差点,逼死了他……

  两个人,一坐一站,一写一看,洋洋数千言,写了足足一个时辰。

  忽然少年笔尖一顿,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

  雍帝忍不住催道:“还有呢?”

  少年正写到眼下兵事的弊端,言道如此下去,百年内大雍便会出现冗兵之患,为今之计……后面是什么?

  少年愣愣坐着,笔尖仿佛凝固,许久之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没有了……”

  雍帝正要说话,就看见泪水正顺着少年的脸颊流淌,从下巴上一滴滴落下来,砸在衣襟上。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啊!

  他已经……死了啊!

  什么都,没有了……

  眼泪不受控制的喷涌,安然连擦一下的欲望都没有,只觉得身心俱疲,平静道:“我累了。”

  摇摇晃晃起身,转身就走。

  “朕送你。”

  ……

  清晨,风和日丽,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行驶在宽敞干净的街道。

  “不用想太多,”太子赵怀见少女一脸疲态,和声道:“那母子二人,本该是必死的,如今好歹孩子活了下来……那些蠢夫愚妇的无知之言,不听也罢。”

  安允儿微微一笑:“多谢殿下宽慰。”

  眼里还是带着几分忧虑:哪怕有酒精消毒,配以上好的伤药和羊肠线,那妇人还是死了。

  若不能母子平安,剖腹取子在旁人看来,终究是一件异常血腥残忍的事,毕竟是剖开活人的肚子……便是救了孩子,也得不到半点感激,反倒被人视为妖魔。

  这样下去,她的名声恐怕会越来越差。

  将灵泉掺进伤药倒是能救命,但浓度太低的话,在这种情形下根本没用,可是浓度高了……她的灵泉又不是无穷无尽的,哪经得起这样用?

  赵怀道:“你弄出酒精,已经是功德无量了,送去战场上不知道能救多少人的命,父皇昨天还当着群臣的面赞过你呢!”

  安允儿欣喜道:“真的?”

  赵怀颔首:“自然是真的。”

  安允儿沉吟片刻,道:“我准备在京城,开一家药店。”

  如今只能设下门槛,买的起药的,自然母子平安,买不起的……就自求多福吧!

  赵怀道:“你想做的事,只管去做就是了,万事有我。

  “山上花开的晚,万缘寺中的牡丹极好,我已经提前包下一个院落。你忙了许久了,今天不想这些,只管畅快玩上一日。

  又道:“每天都有许多京城权贵的眷属去那里游玩,其中不乏大家闺秀,你去了,也不怕没人说话。”

  安允儿眼睛一亮,惊喜道:“那太好了,我到京城以后,除了公主外,几乎没有别的朋友,如今公主一心都在小长生身上,我也不好太过打扰。”

  又有些不安:“只是我们这样一起过去没关系吗?她们只怕会认出殿下。”

  赵怀哑然失笑,道:“我又不是见不得人,认出来又如何?安心玩你的就是。”

  安允儿抿唇一笑,不再说话,掀了帘子向外张望。

  路上行人不经意间,看见这样一张娇若桃李的脸,顿时失神,驻足频频张望。

  赵怀按下帘子,道:“早起风凉。”

  安允儿正要说话,忽然马车一顿停下,不等赵怀动问,外面就有人道:“爷,城门口被堵住了,若是不亮明身份,只怕不好过去。”

  赵怀皱眉,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片刻后,赵怀的贴身太监上车,递过来一张纸。

  赵怀接过,只见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四月二十五,巳时骤雨,勿上东山。

  “四月二十六,雨。

  “四月二十七,雨,有狂风,辰时起,子时歇。”

  底下一行算是落款:五官灵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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