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干净清透, 褚无尽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他来时,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一身红衣的少年, 事实上，换了无论是谁来，第一眼看到的人都很难不是他，怪只怪, 生的太好。
灵气的长久冲刷, 突破境界时的脱胎换骨, 若肯再耗费些时间和灵力不断微调, 足以让任何一个丑八怪变成艳惊四座的美人，是以修真界从来不缺美人, 只是这种美终究有极限, 比不得某些得天独厚的人或……“物种”。
譬如凤凰，譬如眼前这只小凤凰，修真界那些爱美的女人便是对着镜子调整一万年，也调不出这样的气韵风华，随随便便坐在那里，便成了天地间最亮的一抹颜色，让周围的一切生灵, 都黯然无光。
他知道凤凰一族最是骄傲，受不得被人冷落忽视, 便着意控制，不去正眼看他，果然, 那小家伙自己就凑过来了。
“凭什么？”褚无尽依旧不理他，讶然看向舒明杰, 挑眉：“四大仙门一向守望相助，什么时候喝碗汤还要问一声‘凭什么’了？”
舒明杰神色一冷，他家小师叔祖便是再不对，也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正待说话，便听季元白语气平静道：“你又不是四大仙门弟子，我们是否守望相助，与你何干？”
褚无尽转目向季元白看去，他身侧那一袭红衣再次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褚无尽顿了顿，含笑道：“你又凭什么说我不是四大仙门的弟子？”
抬手一拂衣袖，有无形灵气在他身周如云海翻腾，声势颇为浩大，正是浩然宗独门绝技“只手流云”，可攻可守可隐蔽身形且加速恢复的万金油技能，浩然宗弟子出门必备，只是少有这般威力的。
只这一个技能，或能说服别人，却说服不了动了疑心的季元白，起身道：“素闻长青前辈道法精妙，道友既在他老人家座下，想来也是不凡，正要请教……”
话未说完，便被安然打断，道：“他又不是真的长青道长的徒儿，你同他打什么？”
褚无尽轻笑一声：“一个两个都说我是假的，证据呢？”
“哪需要什么证据？”安然笑道：“你是不是浩然宗的弟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刘御舟。”
褚无尽眼尾一扫安馨儿：“哦？”
声音拉的极长。
他记得安馨儿说过，这个“刘御舟”虽确有其人，却极为低调，连浩然宗弟子知道他的都不多，更别提旁人……可却连这只刚出壳的小凤凰，都听过这个名字。
少年含笑的声音入耳，带了几分幸灾乐祸：“修真界谁不知道，刘御舟是安仙子裙下第一舔狗，在安仙子面前，比哈巴狗儿还殷勤……怎么会是你这幅模样？”
褚无尽笑容微僵后，又重新勾起唇角，眼神却渐冷。
他不知道“舔狗”为何物，也没见过“哈巴狗儿”这种生物，却半点都不妨碍他听懂安然话中的意思。
安馨儿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凤非凤，你胡说八道什么！”
安馨儿又惊又怒，她原本一心看戏，谁想火竟然烧到了自己头上，惊怒之余更是浑身发冷，连看褚无尽一眼都不敢，手指安然，喝道：“凤非凤，我敬你是……”
“安仙子！”舒明杰冷声打断：“还请慎言！”
抬手拦下将要发作的一众御兽宗弟子，冷冷道：“我们要休息了，两位若是无事，就请自便吧！”
这男人是刘御舟还是别的什么人，他也懒得管了，赶走就是。
被所有人怒目而视，安馨儿脸色铁青，偏褚无尽别说出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站在那里仿佛局外人一般。
舒明杰抬手逐客：“两位，请吧！”
褚无尽道：“她出言不逊，撵我作甚？”
听得众人都是一愣，神色古怪，这话说的，真是……不好形容。
恁两位不是一起来的吗？安仙子出言不逊，不是在为你出头吗？这样撇清合适吗？
安馨儿脸色越发难看，手一指安然，冷笑道：“一个无凭无据胡说八道，坏人名节……”
再移向舒明杰、季元白等人：“一个无论是非，包庇护短……我今天算是看清御兽宗的教养了！”
舒明杰冷冷道：“我御兽宗如何，与安仙子……”
“安仙子你错了，”安然好整以暇道：“这不是御兽宗的教养，这是我家凤老头儿的教养……怎么，你想替他教儿子？”
安馨儿一窒，莫说是她，整个天下，谁敢说要替凤栖梧教儿子？咬牙喝道：“你敢说你刚才不是胡说八道？”
“没错，”安然认真点头，“我是胡说八道来着。”
安馨儿已然想好了无数说辞，证明安然所言不过是空穴来风，甚至连痛诉他的话都已经准备好了，却冷不防听到这句，顿时一愣，却也松了口气，正要转头去看褚无尽，安然后半句话入耳：“可是安仙子，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安馨儿几乎气乐了：问她为什么这么生气？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轻飘飘的一句胡说八道，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让褚无尽用了“刘御舟”这个化名，用了那个花了一辈子时间来讨好她，却被她嫌弃了一辈子的人的名字……但她很清楚，若被这个凉薄无情的男人知道了她的小心思，她今后的日子，只怕会生不如死。
不再理会安然，转头看向舒明杰，冷冷道：“舒道友不觉得，应该给我个交代吗？”
“该给交代的是你们吧？”季元白起身，挡在安然身前，对褚无尽冷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假冒浩然宗弟子？”
原还觉得自家小师叔祖确实有点任性的御兽宗弟子顿时恍然，原来小师叔祖不是随口胡说八道，而是在试探这人身份啊……若这小子真是刘御舟，听到小师叔祖的话，要不心虚要不火冒三丈，怎么会半点反应没有？
就说了，咱小师叔祖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去造谣，再说了，造谣哪有当面造的……当然是试探了。
一面手按灵兽袋，警惕的看向褚无尽两人。
安馨儿扬眉，高声道：“怎么，自知理亏竟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直接开始仗势欺人？说来说去，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不是刘师兄？”
“是也好，不是也好，”舒明杰冷冷道：“今日之事，出去之后我自会禀明师长，亦会传讯浩然宗，若果然是一场误会，舒某愿替小师叔祖向两位端茶认错，认打认罚，否则……安仙子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向贵派师长解释吧！”
早在决定委身褚无尽时，安馨儿就没了退路可言，闻言却依旧色变，嘴上却道：“好，那我就等着喝舒道友的那杯茶。”
舒明杰三度抬手送客：“既如此，两位，请。”
安馨儿怎甘心就此离开，转头看向褚无尽，见他竟依旧一副局外人的模样，心中一阵气苦，咬牙道：“御兽宗这是要画地为王吗？我怎么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变成了御兽宗的地盘？”
这话说的就不讲理了，不管怎么样总是他们先来的，已经布好了营地，且周围地方大得很，安馨儿他们又不是无处可去……舒明杰有点同情的看了季元白一眼，先前他很为季元白错失佳人可惜，现在才知道，这位看着出尘绝俗的仙子，竟是一副市井妇人胡搅蛮缠的性子。
淡淡道：“安仙子怕是忘了，不光这里，连整个秘境都是我御兽宗的。”
安馨儿一噎，又听安然“噗嗤”一声，一张小脸笑的肆无忌惮得意洋洋，见她看来，还用手指在脸上轻刮……顿时又羞又怒，走向褚无尽，冷冷道：“刘师兄，既然这里不欢迎我们，那我们还是走吧！”
一个‘走’字，说的极重。
褚无尽负手，洒然一笑，道：“肉还没吃呢，走什么走？”
庞大的气势瞬间腾起，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让人如临深渊、如遇天敌，一众御兽宗弟子脸色煞白，苦苦抵御，有几个修为低些的，已然站立不住坐倒在地上，连安然靠着的那头灵虎也瑟缩成一团。
元婴老怪！
竟然是元婴老怪！这里怎么会有元婴老怪！
舒明杰脚步一错，向后退开两步，欲将季元白和安然一并挡在身后，季元白自然知道他是让自己找机会带安然先走，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元婴老怪，是安馨儿带来的，安馨儿是冲安然来的，而她和安然的恩怨，却又自他而起……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先走，让这些御兽宗弟子替他挡灾？
是以舒明杰动作的同时，季元白脚下一转，上前一步，和舒明杰并肩而立，直面褚无尽，另几名金丹期弟子也纷纷上前，站在他们身边。
眼见红衣少年的身影被挡的严严实实，褚无尽淡淡一笑，转头看向站在锅边的御兽宗女弟子，道：“姑娘，可以给我盛碗汤吗？”
声音极尽温柔。
安馨儿冷笑。
女弟子没说话，也没再去看旁人，只默默拿起长勺。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修真者境界之间的差距有多可怕，或有天之骄子手持秘宝可越阶杀人，但越的只可能是小境界，想要筑基杀金丹，金丹杀元婴……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样天堑一样的差距，不是靠人多，或者靠一两件秘宝所能弥补的。
毫不夸张的说，元婴老怪只是动动手指，就能让他们这群小金丹、小筑基飞灰湮灭。
他们死了就死了，不值什么，可小师叔祖在这里呢!
若低头能保平安，最好不过，她一个不起眼的女弟子低头，总比小师叔祖低头，总比大师兄低头来的好。
是以谁也不问，低头盛汤就是。
勺很大，碗很小，一勺刚好就是一碗，女弟子一勺汤还没捞起来，耳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依旧是那句：“凭什么？”
然后就看见一身红衣的少年悠悠荡荡晃到她身边，抬腿一脚踹了上去。
下一瞬，锅裂了，汤扬了，珍贵到让他们觉得自己吃了都是犯罪的肉洒了一地。
“汤没了，”少年笑容恶劣：“不过肉还在……想吃你捡起来吃啊！”
一时间，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
舒明杰笑容苦涩：若是他家晚辈这般任性无礼，他早一巴掌呼过去了，可任性的偏偏是他的长辈，或者说，是他的长辈的长辈的长辈，他能怎么着？惯着呗！
默默过去，站到少年身边，同时看向站在少年另一旁的季元白，发现这个年纪轻轻就扬名天下的剑修，要比他镇定的多，他竟没能在季元白脸上，看到半点无奈或紧张。
褚无尽仿佛长在嘴角的笑容终于淡去，第一次正眼看向安然，看了好一阵，忽然又笑了，转头问安馨儿：“你想吃吗？”
声音温柔缠绵，仿佛带着无尽深情。
安馨儿亦温柔的看向褚无尽，低头含羞一笑：“……想。”
当然要想，她带他来，是来找事的，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息事宁人的。
她看向安然，看向季元白，看向舒明杰，看向那个女弟子……笑容明媚如花。
“既然想吃，”褚无尽漠然的声音传来：“那你就捡起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