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彼岸世界>第8章

“别吵了!”淼儿扶起哑巴:“走,先换衣服去,别着凉。”又转过头来对我说:“刀也是你偷的,藏也是你藏的,怪谁呢?要怪第一个也先怪你!二十多岁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我知道你窝火,但也别找哑巴出气,有胆量有力气,你找多红锦打去!哑巴,这大半天你跑哪了?”

丫头在一旁说:“我哥……”

哑巴打断她:“不用……用你插插嘴!我我我……我太累了所以……”

丫头在一边又说:“我哥说……”以前丫头一旦帮哑巴补充,他就咧着嘴笑,但今天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丫头就不敢再说下去了。哑巴想要自己说,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嘴唇边说边颤抖,像一个艰难的爬山者。从他曲折的叙述当中,大约可以了解到事情的经过——

哑巴整一个晚上都在哭着找鳄鱼,直到天亮时老奇到了渔屋,传达了陈小鬼的话,要它带上宝刀烟波浩淼去心字大街十七号。哑巴又在河面吹着笛子找了一圈,但鳄鱼全跑光了,眼看是回不来了,所以他才悻悻地离开了渔屋,带着刀和丫头赶往心字大街。路过一棵大青树时,丫头就喊跑不动,喊累。哑巴骂她说昨夜都睡了一个晚上还累……唉好吧好吧就在树下歇一会。但坐下歇息时,哑巴才知道自己也很累。丫头告诉他说,其实她并不累,只是想要她哥休息一下。哑巴听了,眼中尽是暖意。丫头说,你躺一会,你都两天两夜没睡好,一会啊,天上飞过十只鸟之后,我就叫醒你。哑巴呵呵地笑着说你要叫醒我,就躺下了,不想一躺下就鼾声如雷。丫头听着哑巴的鼾声,也歪着头睡着了。直到乌山鹰停落在哑巴的额头上,啄着他的鼻子把他叫醒。“我一醒来看到了乌山鹰,我就知道出事了。”他反反复复地骂丫头,说她没有叫醒他。丫头翘着嘴像是要申辩,但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淼儿说,好啦好啦进去换了衣服再说,丫头也是顾惜他哥,多乖的小女孩,怪不着她……乌山鹰回来了,它一定探明了难求叔叔的踪影,快换了衣服,我们得去看看他怎么样了。说着她就带着哑巴和丫头进去换衣服。陈小鬼望着她的身影,心中一阵温暖。他从她的举止中觉察到了一些东西正在慢慢地长大,也就是说,她再也不是那个蹲在火堆之旁问他哥哥要不要吃鱼的小女孩了。“她会是陈小鬼的好女人。”他这样想着。

陈小鬼说:“淼儿你也稍微收拾一下东西,这地方已经不安全,多红锦一定会回来的,虽说这儿的机关一时半会他们破不了,但终不如躲开的好。”

淼儿笑着说:“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五年前这样来,也就这样走。小鬼,我总觉得我们这一走,就不会再回到这屋子了。”她说着有一点伤感,眼神忧郁。

哑巴把刀交给我,我把它紧紧地绑在背上,一把轻飘飘的刀,此时让我分外的沉重。在卧室中简单收拾了一下,我出了门,想想,回屋把淼儿送我的贝壳也带上,淼儿问我是带什么,我笑了笑,没有回答。我把门口石凳上的砖块搬到凳子底下,摆成九叠三块,九叠四块,表示九生九世,就是说我要离开这里很长一段时间,兄弟们来石屋找我的时候,看到暗号,就会知道我已经离开了心字大街,要他们耐心等待,好自为之。但这一次离开,我担心自己都回不来了。我回头朝石屋看了一眼,夕阳下的石屋若有若无,翠绿色的藤叶花树被淡淡的霞光一照,也成了墨绿的一片。一些日子过去之后,心字大街的这间石屋,还有城西的医馆,大概也是一片荒芜冰冷。在这条大街上,有我的爱情,和隔壁街那群嬉闹捣蛋的敌人,我突然地消失了,他们会不会不习惯,会不会突然地想起我谈论我。在我要走的时候,我竟然这样怀念我的敌人。一些想法总能让自己为自己感到惊讶,并且认为自己有时候真的很傻,走都走了还胡思乱想。我想起我二叔也经常东跑西跑,他就曾经跟我说过:“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生活了一段时间,就要适当地离开,不然太快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总会沉淀速死;如果想要不速死就必须不停地变换和怀念。”

我们四人出了心字大街,跟着头顶的乌山鹰,拐过一些连我都不曾走过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好像走了很远,又好像还没走过。我对淼儿说:“这乌山鹰还真通人性,什么事都干得了。”她得意一笑:“那当然!比你能干多了!这可是我自己养出来的!瓦石峡的人养虫鱼鸟兽,傲尘人是十辈子都比不上。哦不是,你别这样看我,揪着我说错话你就瞪眼睛,我是说,这里的人都有一些特殊的本领,比如你二叔就什么都懂,那里还用去养鸟。”我一笑,在她腰间捏了一把:“算你鬼机灵!”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对淼儿说:“说了你也不信,前天我去给弥落大叔送酒,他老说我要出远门,不想还真被他说中。”过一会又突然想起来,说:“他要我把刀赶紧还给信难求,早知道听他的就没事了。”淼儿说,你二叔不是老说他是傲尘最聪明的人么,看来这是真的。如果能回来,我们要一起去宗庙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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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跟着乌山鹰,走过了两个村庄。傲尘除了元老院和宗庙所在的地方算是城镇,之外大部分都是村庄。这些村庄零散得要命,东一片西一个,完全不成规模。每次我都感叹傲尘的祖先怎么就那么没有美感。

淼儿说,怎么他们走出这么远?干嘛要带着难求叔叔跑这么远?

“我猜他们还是怕什么,比如怕我二叔会突然出现。况且要审问人,远离城镇,比较好办事。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你二叔现在不知在哪里?如果他现在在这就好了,我们也就不用逃了。”淼儿突然又嘿嘿地笑起来说,“难求叔叔要我们顺着碧河往上走,我怕走着走着就到了你二叔当年信里说的那小竹屋!多好!”

我说,你们女孩子就是满脑子星星月亮!走到那去,还真不知能不能活着出来。淼儿说,你就是这么悲观。也不是没有转机,这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不信你问问哑巴。一路上我都没理哑巴,哑巴也没理他妹妹。我们都走得飞快,丫头有时候跟不上,淼儿就过去拉她的手,和她一起走。

那一年我二叔在圣礼上出了大丑,人一走了霉运,就有人出来落井下石,扯出我二叔迷奸这件事。谣言一下子就传开了,整个傲尘都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陈大同迷奸了一个乡下的胖女孩。干出迷奸的事,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怎能不使未洛石蒙羞。元老院我这样一个小屁孩进不了,看不到里头的情形,但从里头传出来的话语的口气看来,元老们对这样一种推断的逻辑是深信不疑,愤慨不已,对我二叔发出了一级逮捕令。而这时,我二叔已经同我喝过酒吃过鸡,躲到深山里去了。

我小时候到山里去放过牛,知道山里的情形。我就到里头放过两次牛,就再也不敢进去了,因为与其说是我放牛,不如说是牛放我——每次都是迷路了牛把我给驮出来的。那时我七八岁,还没发育,个儿小,站在牛背上,视线只能贴着芒草的尖儿,只看到灰茫茫的一片,吓得直冒冷汗。一个人和一头牛,行走在这茫茫的芒草之中,无异于一片孤舟漂泊于大海。再说走了半天也不见人影,还不让人心里头慌慌的,怕闹鬼。

元老院最先派出十个人组一个队,去深山捉我二叔,但两天后,还没见那些人的影儿,仿佛石沉大海。于是派出第二队,二十个人,进了深山。元老院等了两个星期,只看到两个人脚步蹒跚、互相扶靠着肩膀走回来,从服饰上可以辨认,一个是一队的,一个是二队的。他们出来之后的第一句话是:“水——给我水——”

喝了水之后,有人开始盘问:“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们两个出来?”

“走散了,迷路了,估计饿死了,也有可能给野兽吃了。”

“饿死了?一共三十个人就你们两个能回来?叫你们去捉人,人你们到底是看到没有?”

“看到了,后来看到他在打猎,他给我们吃的,送我们出来,不然我们俩也得死在那鬼地方……扶我一把!各位对不起,我得回家睡会儿,好多天没睡,顶不住了……”

捉我二叔的事一下子转入暗线,元老院学聪明了,再不会派人进山,但我总能看到几个人鼠头鼠脑在入山的路口徘徊。

很快入冬了,北风萧飒。但那个冬天我跟淼儿正在热恋状态,总觉得那个冬天的雪花格外的漂亮,没有一点寒意。我拿了我二叔房间的钥匙,天冷了,更为了避开信难求,我们就把约会的点改在我二叔的那间房间。那屋子是破了点,但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那叫古典情怀。有一天进了屋子,突然淼儿惊叫了一声,把我也吓着了,问清楚以后原来她发现床上的大棉被不见了。之后连续几天,我二叔家总是丢东西:皮手套、木桶、衣帽、书架上的书……我们俩对屋子前前后后门窗锁头都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问题。直到淼儿发现了一封用梅花针钉在墙上的信才揭开了谜底。

信是我二叔写的。他说这么多年了,压根儿没写过一封信,拿起笔写字,感觉真奇怪。天气冷啦,山里头虽说暖和点,但还是冷,回来拿点衣物。接着他还说到他在深山里,那是如鱼得水。用竹子搭了两个屋子,一间住人一间用来关打来的猎物。屋子前面种花和玉米,这不但使他成为一个花卉高手,而且今年的玉米收成不比外头差。打猎他也不寂寞,带着老黄,他解释说,老黄是他用催眠术驯养来的一条狼,特听话,有了它当副手,打猎那是妙趣横生啊。他还说,有空他经常到元老院逛逛,那地方园林风景真是漂亮,简直是一个花园,顺便也会去看看元老院下面关着的女囚,她们挺惨的,成天被虐待折磨,要是他被抓到那儿,怕也差不多是这下场,真没人性。寂寞的时候,他会偷偷跑去看那个胖女孩。他只是看,远远看,看她洗头发,看她在镜子前化妆。他说,那个女孩有严重失眠症,如果他在她身边,就能用他的催眠术把她治好,让她好好地睡去,好好睡一觉。他回来拿书,带走了他最喜爱的那本《周易》,以往都没什么时间可以看书,现在可以好好过上半耕半读的生活了。在信的末尾他说,回来没有带你去吃烤鸡,真是很遗憾。但他们盯得紧,就那点猫本事自然是捉不住我,只是也怕连累你。知道你小子馋,但也只能先欠着。好好照顾淼儿吧。

以后空闲下来的时候,我会猜想我二叔赤着脚,手持青龙藏刀,带着老黄,穿过茫茫的山草,到大森林里去打猎的情景,总感到无比兴奋。

走着走着,淼儿就不走了。

淼儿说:“你跟哑巴闹别扭,这不行!这个时候多红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要了我们的命,如果你们还闹别扭,那这路我不走了!”

这死丫头犟起来像石头一样硬。她找了块干净的草地,盘腿坐下。

“那你想怎么样?天黑了我们怎么找难求叔叔?你不走?!”

“除非你们和好,别闹别扭!”

“行行行,谁闹别扭了,只是现在心里烦,没有跟他说话而已,怎么就闹别扭了,我看是你在闹脾气。难道我还得牵着他的手一起走?”

“你这样说就是原谅他喽?就说嘛,人谁没有做错过,你陈小鬼在圣礼上做那事,错得还不够大?幸好我们都没有告诉你二叔,要不然,我看他怎么饶你!”

“都说这事别提你还提,你分明这是揭我的旧伤疤!”

“好啦好啦,说你一句就红脖子了!走啦!月亮都出来了。”

圣礼第一个仪式是朝拜未洛石。未洛石是一块石头。我曾经死缠着我二叔,让他背着我,偷偷爬上了宗庙的屋顶,从上面的天窗,仔仔细细盯了它很久。但它就是一块石头,长得有点像一个橄榄,三个人高,两臂围粗,除了大了点儿,和别的石头没啥两样。我二叔告诉我,每年的八月二十二晚上,也就是整个傲尘来行圣礼的那天晚上,银白色的月光会穿过天窗,照在未洛石上,整块石头就会在那个时候,变成血色的通红,换句话说,这是一块通灵的石头,有生命的。我对这种话一点都不会感冒——不就和萤火虫一个样嘛,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我喜欢每年的圣礼,因为人们会带着各式的食物前来朝拜未洛石,包括烧鹅、烤乳猪、红烧猪肘子,还有我最喜欢的烤鸡,浓烈的香气冲塞了宗庙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在大厅的北墙中间对着大门的地方,开了一条又窄又长的通道,那是傲尘的禁地,里头安放着圣物未洛石。这个时候我会流着口水,挤身在大门边上,看着宗庙门口广场上一批又一批的人们,由元老们领引着,跪下又爬起来,再跪下再爬起来。

圣礼的另一个仪式是换族旗。黄色的族旗高高飘扬在广场中间的木棉树之上,象征着傲尘的不屈和脱俗。这时候我二叔会穿着比他矮小的身体宽大很多的族袍,出现在广场的中央,他伸手接过元老院首席顾日德老人手里的新族旗,从容而利索地在木棉树下绕着圈,圈儿越绕越小,在我二叔快碰到木棉树的时候,他嗖地爬上木棉,边爬边绕圈儿,这时候围观的族人欢呼声、叫好声四起,我二叔依然不疾不徐,慢慢地取下去年的族旗,换上新的。这时四周的族人全部跪下,向着族旗行了圣礼,并唱起了圣歌:

哒哒呜哒哒呜哩啦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