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发生剧烈震动, 无数剑意从天而降，强大的灵力将司徒生冲击出去，叶淮看着那漫天的金色光点缓缓落下, 光点之上是如弯钩的月亮和横亘天际的银河，熟悉的灵力环绕着他，腹中的痛楚在慢慢减轻。
叶淮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他非得硬拉着段颂阳躺在草地中和他看星空，段颂阳用灵力为他驱散蚊虫, 激起了一片萤火虫，萤火虫的荧光和段颂阳金色的灵力交织，它们后面是墨蓝色的天幕和闪烁的繁星。
一个熟悉的人影落到叶淮身前, 向他伸出手，叶淮毫不犹豫地把手搭上去, 然后被用力拉起来。
“抱歉，我来晚了, ”段颂阳轻柔地说道, “剩下的交给我。”
神器被破，秘境在慢慢崩塌, 化神期的司徒奕将法器阵法一个接一个地掷出，皆被段颂阳轻松挡掉。
叶淮眯起眼, 他看出来了问题。
这个司徒奕，她有着化神期的修为，却好似不知道怎么使用似的, 法宝灵器刚亮起就被段颂阳打落, 快到这些法器的效用叶淮都没看到。
“司徒门主, ”段颂阳甚至将冬凛都收了回去, “你确定还要这么个傀儡糟蹋你们那「三神六仙」？”
三神六仙？
叶淮想起来了, 这是方圆门和玲珑工坊所拥有的司徒家的九件神器。
他看着地上那一片狼藉, 这些灰扑扑的东西和他意识里应该光彩夺目的神器根本沾不上边。
所幸神器本身有着很强的防御，段颂阳也是手下留情，没有把它们彻底废掉，但是这司徒奕显然是调动不了这些宝贝了。
不，叶淮看着跌坐在地的女子，她不是化神期大能司徒奕。
那女子的表情从慌乱，到慢慢镇定下来，最后面无表情地呆在那里，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一般。
刚才段颂阳称呼她为——「傀儡」。
与镇上的傀儡不同，叶淮能感受到她身为活人的气息，修为也确实是化神，可是现在她却像灵石耗尽的傀儡一般，整个人都失去了「活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叶淮循声看去，是自从段颂阳进来就立刻缩到一边的司徒生，他的表情扭曲着，眼里不再是和善的笑，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阴翳的色彩。
段颂阳站在叶淮侧前方，从怀里拿出了一副画轴，他将画轴展开，叶淮看到里面是个美艳的女子。
是个他见过的美艳女子。
那是司徒生十二美人图屏风上的，左边最里面，曾经流下眼泪的女子。
“十二美人图的最后一位，就是叶氏皇朝最后一位皇后。”
叶淮瞬间睁大了眼睛。
叶氏皇朝最后一位皇后……
那不就是……
段颂阳转过身看向叶淮，叶淮和他手持画轴中的美人四目相对，那确实是个很美的女子，她看向叶淮的神情中温柔里带着一种怀念，就像是看到许久未见之人。
不，叶淮心底一个声音在否定，不，这不是她。
叶淮三岁之前在大叶皇宫中生活，那时候皇后仍在，虽然记忆已经久远，可他还记得母后抱着他，好闻的香气一直环绕着他，他有时候调皮去抓母后落在胸口的黑发，母后会把他举起来，用脑门抵着他的脑门晃动，哄他放手。
大叶最后一代皇后和皇帝死在了皇宫之中，他们没有当逃兵，只是把他们唯一的孩子托付给了奶娘，让他有一条活路。
母后的音容笑貌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模糊，可叶淮看着那画，还是可以断定，这并不是他的母后。
“可这并不是大叶皇朝的最后一代皇后，”段颂阳看着叶淮的眼睛说道，“对吗？”
叶淮眼皮一颤，为什么……段颂阳会知道母后的样子？
“原来她早就找过你了，”司徒生咬牙说道，“我说呢，怪不得你能拿到这幅画。”
她？叶淮越听越糊涂了，她是谁？
段颂阳从怀中拿出一个令牌，他递给叶淮，叶淮伸手接过，看到了那令牌上写着「玲珑」二字。
是玲珑工坊的令牌！
叶淮这才惊觉：“那画里……”
“画中封印了真正的司徒奕，”段颂阳点头，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对叶淮道，“抱歉，她早就想见你了，是我出于私心，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
司徒奕想见他？
叶淮看向那副画，又看看那如人偶一般的「司徒奕」，所以这画中的女子，实际上是融合了司徒奕和母后两人的长相，所以他才会觉得熟悉又陌生？！
“这应该是「人傀」吧，”段颂阳对司徒生寒声道，“抽取活人的魂魄，将活人变成活死人，然后再引入自身的灵力形成假魂，制成「人傀」，这种方法记录在上古炼器绘阵典籍《万生集》上，但是这本书应该已经被封在修罗境了。”
叶淮明白了，司徒生把司徒奕的魂魄抽出封在了画里，而她的身体变成了司徒生的「人傀」。
司徒奕……是司徒生的族姐啊！而且她明明是化神期的大能，比司徒生高出一个大境界，怎么能就这么被……
“呵，想不到段剑圣对不是剑谱的秘籍都如此了解，”司徒生的脸上浮现嘲讽的笑意，“看来剑修没什么东西落在修罗境，但是段剑圣心思动到别家功法上了，怎么，剑道一途走到头了，剑圣想试试旁门左道？”
叶淮不能容忍有人这么说段颂阳，他知道段颂阳的道心比谁都坚定。
“你以为别人是你啊，”叶淮翻了个白眼，“自己修炼不行就想办法害自家大能，怎么，真以为夺了人家化神期的躯体你就能当化神期了？假的就是假的，不把心思放在正道上你这辈子也就元婴了！”
最后一句话成功地激怒了司徒生，他怒吼着往地上一按！原本已经破碎暗淡的阵法重新亮起，司徒奕的身体重新「活」了起来，同时四周原本逐渐破败的场景发生快速转换，伴随着铁器碰撞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是元婴又如何？那也轮不到你这个金丹期的大放厥词！”
无数身着大叶皇朝士兵装束的人从黑暗中出现，他们手执武器，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将叶淮和段颂阳团团围住。
段颂阳笑了下，他漫不经心地卷起画轴，交到叶淮手上，对周围那些月光下泛着寒光的铁甲兵轻声道：“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冬凛浮于空中，磅礴的剑意从剑身骤然爆发，那铠甲士兵一拥而上，在碰触到金色剑阵的一刹便化作齑粉！
叶淮站在他身后，在剑阵保护的范围内，周围都是段颂阳的灵力，他看着段颂阳的背影，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段颂阳会找到他，就像小时候，不论他想去哪里躲懒，都会被段颂阳找到，抓回桌案旁让他不得不继续面对剑谱、心经。
段颂阳十分了解他，可他呢？
叶淮睡下眼睛，扪心自问，叶淮，你真的了解段颂阳吗？你真的有想去了解过他吗？
如果说十八岁之前的叶淮，一定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可是现在的叶淮……不，准确地说是那场意外之后，两个人结为道侣之后的他，再也不能知道段颂阳想什么了。
他们的灵根用婚契绑定，他们互相知道对方的修为，可叶淮却不知道段颂阳的心了。
“阿淮。”
叶淮抬眼看去，段颂阳结束了战斗，秘境已经完全破碎，他们现在站在一片荒野之中，月光清冷，司徒生的身体伏在地上，不知生死。
段颂阳背对着月亮，他看着抱着画轴的叶淮，叶淮也看着他。
叶淮嘴唇翕动，他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他想问他怎么会知道他母亲的模样，他想问他为什么会有玲珑工坊的令牌，他也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司徒生的十二美人画，可是……
“阿淮，”段颂阳用比月色还要温柔的目光看着他，“我会保护你。”
叶淮，我会保护你。
叶淮，是我害了你……我会保护你，我一定会保护你，哪怕是拼尽性命——
那个也是个夜凉如水的晚上，弯弯的月亮挂在空中，沉默地看着小路上慌忙奔跑的、两个重叠的小身影。
叶淮的耳边是他从来没听过的段颂阳带着惊慌的哭音，他腹中剧痛，那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锯着自己的灵根，痛楚顺着灵脉传遍全身，他知道自己应该晕过去，可是他舍不得。
因为那是段颂阳第一次背着他，他伏在段颂阳的身上，嗅着他的气息，耳边是他的声音，他把自己的手又紧了紧，抱住段颂阳的脖颈。
嘻嘻，他一边疼一边想，原来你这么在乎我呀，竟然愿意为我去拼命。
可我不想让你为我拼命，我只想……只想让你……
“段颂阳，”小叶淮低头，迷迷糊糊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段颂阳，”叶淮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他哑着嗓子问道，“你喜欢我吗？”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
明明有更好的切入点，明明可以说其他事，为什么……
就因为当年的他没能坚持到听见段颂阳的回答就疼晕了，所以才非得在这种情况下问这个问题吗？
“阿淮，对不起，”长大的段颂阳目光里带着叶淮看不懂的无奈，“我……”
叶淮感觉到指尖都麻了，他抱着画轴，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勉强扯了个笑打断他的回答：“那什么，我就随便问问，我……我们赶紧看看怎么帮司徒前辈回去她的身体。”
叶淮有些狼狈地往司徒奕身体的方向靠，他脑子有些慌乱，跪坐在司徒奕的身体庞，可却不知道怎么办。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段颂阳飞扑到叶淮身上把他护在身下，剑阵展开，叶淮越过段颂阳的肩膀看过去，巨大的魔气从司徒生身体中爆炸开来，眼看就要沾染上段颂阳的剑阵。
不能让段颂阳接触到魔气！
叶淮急忙召出仓阳，仓阳立于空中，绿色的剑阵附于金色剑阵之外！
“酆先生！”司徒生凄声道，“在下愿做您信徒！还请您——”
他话没说完，就见一道剑光破空而来，劈散了这魔障之气！司徒生面色扭曲地看着来人，手上的阵法渐渐熄灭，而他的灵台已经被一把灵剑穿透。
“我说，”一个声音响起，“教了你们多少次，不要轻敌，要确定敌人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再去做别的，怎么越长大越不听话呢？”
黑色的魔气完全消散，叶淮和段颂阳看到那穿着黑色道袍的人从容地收起手中灵剑，司徒生的身体倒在地上，他缓缓转过身，银色的月光照亮了他的面容，乌黑的头发被一根银簪束起，有些秀气的眉峰下是一双凤眼，鼻梁高挺，红润的嘴唇弯起一个弧度，对他们露出一个怀念的笑。
“都长这么大啦，时间真是快啊。”
叶淮失声道：“大……大师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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