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认出来这里是归元剑派的掌门闭关之地, 只有剑圣和掌门才能打开的地方，他所躺的，是一块巨大的灵石制成的床, 浓郁的灵气正包裹着他，可他现在调动不了任何灵气，手上脚踝的桎梏封住了他的灵脉。
“段颂阳，”叶淮看着执笔的道侣, 想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发现出什么端倪，“你……你是又切换了吗？”
虽然这次没有做梦，但是之前在鸿衍城的时候, 他是做过梦的，是不是那时候段颂阳又分了一个人格出来他没有注意到？
段颂阳看他醒了, 将手中的笔放到桌案上的白玉笔架上，缓步向他走来。
“段颂阳……”
段颂阳站在灵石床边, 他缓缓俯下身, 黑色的发丝垂落在叶淮的脸畔。
段颂阳伸出手，纤长的手指在叶淮的脸侧轻抚、移动。
“阿淮, ”段颂阳出声道，他露出了一个笑, “是我。”
这笑容完全剥离了那份让叶淮陌生的感觉，和记忆深处的那个偶尔露出温柔的少年完全重合。
每当他修为进步和他要奖励时。
每当他得了夸奖和他炫耀时。
每当他从外面做任务回来给他带乱七八糟的礼物时。
段颂阳都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笑。
开心的、腼腆的、无奈的。
这才是段颂阳曾经拥有的笑。
这才是段颂阳曾经绽放给他的笑。
叶淮如当头棒喝，电光火石之间,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才是你。”他喃喃说道。
这才是这个温柔人格的真实一面。
“我以为你察觉不出来, ”段颂阳无奈地笑道, “我以为我模仿得已经很像了, 但是……”
他笑着叹了口气。
叶淮心如擂鼓, 他闭了闭眼：“就因为我曾经说过「最喜欢大师兄」？”
段颂阳在模仿洛雉。
他在模仿洛雉的温柔, 模仿洛雉的笑。
就因为小时候叶淮曾经赌气说过的那句话。
段颂阳轻轻把叶淮散落在灵石床上的头发梳理着：“我只是，想变成能让你高兴的样子。”
能让他高兴的样子……
叶淮艰难地问道：“那其他的人格呢？”
“段颂阳只分裂了两个人格，”段颂阳轻声说道，“其他的那些所谓不稳定的人格，只不过是我的执念罢了，因为段颂阳的执念太深，所以我有时候没办法控制。”
只有……两个人格。
段颂阳裂魂只分裂成了这个拥有着执念的人格，和那个冷静自持的人格。
那少年的、狂躁的人格，不过是现在这个人格的执念，所以他们无法长时间地停留。
那段颂阳的执念是什么呢？
叶淮心里有了一个不敢奢望的猜想。
“你……你的执念……”叶淮看着段颂阳，嘴唇颤抖着，“段颂阳，你喜欢我吗？”
段颂阳温柔的眉眼中带着一股悲伤，他摇着头：“对不起叶淮，我不能。”
不能……
不是不喜欢，是不能。
叶淮现在才明白段颂阳的每次否定都意味着什么。
“段颂阳，”叶淮的手晃动了一下，玉石锁链发出叮当的声响，“你说不能，是有什么在限制你吗？”他想要抓段颂阳的手，可锁链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段颂阳，是……发生了什么吗？你把我放开，我们可一起面对，我们……”
段颂阳一手按住叶淮的手，另一手轻轻抚上他的眼角，带着眷恋说道：“是他不让，他不让我对你说出那样的情感，他留下所有的执念，可唯独把说出那些话的权力给了另一个我。”
叶淮想到了什么，他脸色瞬间惨白：“你说的他……他是……”
“是段颂阳。”
段颂阳这么回答道。
叶淮的大脑「哄」地一声，天旋地转。
“他害你受伤，所以他切割了自己的魂魄，把所有对你的那种感情和执念——也就是我——死死压制住，只留有他最冷静最自持的一面在外，”段颂阳徐徐说道，就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他说我的存在会伤害你，所以他让另一个人格为我制造了枷锁和牢笼，阿淮，”段颂阳低下头，抵住叶淮的额头，“你知道我在绝峰岭被放出来的那天，有多想立刻见到你吗？”
叶淮的心仿佛被人攥紧了。
原来从亘良镇开始，他做的每一段梦都和现实的段颂阳有牵扯。
亘良镇上梦中那个温柔的段颂阳，是这个「喜欢他」的人格重新苏醒。
在归元剑派时少年的回忆，是段颂阳对少年时期的执念。
还有记忆中那次明明只是偶尔的嬉闹，却成为了他的梦境，是因为那是段颂阳对他想要独占的欲望。
“但是那个人格他不愿意就此被我抢了身体的主动权，”段颂阳笑得很开心，“可是他没办法，谁让他也是段颂阳呢。只要是段颂阳，就会对叶淮有执念、有愧疚，所以他抢不过我，再回到归元剑派的时候，我就见到你了。”
段颂阳埋首到叶淮的脖颈处，深深嗅着叶淮的气息，他双手环抱着叶淮，抱得紧紧的：“阿淮，四十年了，你知道我再见到你的时候有多高兴吗？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兴奋地战栗，你和我灵力相撞的时候，那种周围都是你的气息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段颂阳……”眼泪划入鬓角，叶淮哑着嗓子说道，“段颂阳，我也喜欢你。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谈一谈，我们……”
“我知道，”段颂阳在他的颈边闷闷说道，“阿淮，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
叶淮的眼皮轻颤，他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是我觉得他说得对，”段颂阳在叶淮耳边说道，“我有会伤害你的可能，所以我回应不了也不会回应你。”
“段颂阳……”叶淮几乎是哀求道，“我受伤真的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因为你的喜欢所以才……”
“阿淮，”段颂阳打断他，他缓缓起身，“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去禁地吗？你知道当年要和你结婚契的人并不是我吗？”
叶淮拼命摇头：“我不想听，段颂阳我不想听！”
“阿淮，”段颂阳慢慢站起来，“阿淮，当年我去禁地，是因为嫉妒，当年本该和你结婚契帮你稳住体内天罡钵碎片的人，理应是顾珩。”
“段颂阳……”
“如果是顾珩，你不用顾忌会伤到谁而停止修炼，”段颂阳温柔而坚定地掰开拉着他手的叶淮，一步一步从灵石床的石阶下来，“金木相斥，火木相生，两种灵力在一起，便可融金，他的灵力能直接帮你炼化那些金属性，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可就因为我的私心和执念……我的私心毁了你的灵根，然后执迷不悟，又毁了挽回这一切的可能，”段颂阳重新执起那白玉笔，他看着染着墨绿色墨汁的笔尖，笑了下，“不过幸好，上天还给了我最后一次赎罪的机会。”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叶淮看着那执笔重新在地上绘制些什么的段颂阳，颤声问道：“段颂阳，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在绝峰岭得到了一本秘籍的残页，”段颂阳边绘边说道，“那是归元剑派当年曾经扔进修罗境的那半本秘籍。”
叶淮想起司徒奕的话，那半本秘籍，是保留剑修灵根和剑意放到剑冢中的方法。
那么剩下的半本……
“那是一种灵根转化之法，”段颂阳用笔沾了沾手里的墨盘，“可以将不同属性的灵根转化成同一属性，达到将修为完全传给异灵根的的方法，只不过，需要一些辅助配合，比如方圆门的某个阵法、源灵力属性和目标灵根属性同存的某个东西，还有，”他举了举盛着墨绿色墨汁的盘子，“万年的蝉腐草为引制成的绘阵墨引。”
所以段颂阳的这个人格才会在绝峰岭后彻底苏醒，因为他拿到了那半本秘籍，他知道了如何以自身修为去赎罪，这是连那个理智的人格都无法阻止的。
这也是为什么段颂阳会同意叶淮去春意镇、去雨林、去万宝阁集会，他并不是为了碎片，而是因为那些地方有他要的东西。
“哦对了，还有一样东西。”段颂阳想起了什么，可他还没说出来，叶淮就听到笨重的石门缓缓打开的声音。
卢穹的声音响起：“师父您叫我？”
叶淮意识到什么，骤然脊背发凉，他大声嚷道：“卢穹！快跑！”
可为时已晚，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段颂阳手一挥，卢穹整个人便往他这边飞去，落在了阵法的一点上。
“还要有一个作为中转灵根的媒介，”段颂阳看着被他击昏的卢穹，“金木相克，可是，金生水，水生木，只要有水，金木也能相生。”
“段颂阳！”叶淮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喊道，“卢穹是你徒弟！你不能这样！”
可段颂阳却充耳不闻，他把阵法绘制完成，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向着灵石床走来。
“段颂阳……我不要你的修为……”叶淮绝望道，“段颂阳，明明我们只要把那碎片弄出来一切就可以正常！你没必要用这种方法——”
“嘘……”段颂阳纤长的手指抵在叶淮柔软的唇上，“阿淮，碎片没必要取出来。”
叶淮看着他，徒劳地想要说什么，可只能发出「呜呜」声。
“那是已飞升大能的金属性灵力碎片，这些年我修炼速度奇快，靠得就是它，我知道阿淮你最讨厌修炼了，没关系，我会帮你炼化它，然后把它转给你，”段颂阳期待道，“阿淮，你的剑意早就到大乘了对吗？”
叶淮拼命摇头，身体剧烈挣扎，可只能让束缚它的玉锁链发出悦耳的撞击声。
段颂阳把叶淮的上半身抱起来，将他的头扣在自己怀里：“阿淮，你觉得我的执念是什么？是得到你吗？不。”
叶淮感觉到自己的头又开始昏沉。
段颂阳低下头，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看着被他逼睡过去的叶淮，轻轻爱抚着他的睡颜，用一种带着开心的轻快语气说道——
“我的执念是，让我的阿淮能飞升成神。”
“我的阿淮，本来就该是站在巅峰的剑神。”
作者有话说：
感谢「我终究还是爬回来了」小天使的营养液！！谢谢！！
先去吃饭了……晚上如果不忙的话应该还能更几章，争取今天更到60章明天再更9章就能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