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满脸是血的男人举起一根手指，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说道，“投票结束！”
光束落在一个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小女孩身上，意味着游戏结束，她被多票投了出去。
按照规则，小女孩要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临走前，她摇晃着海日的肩膀，泪流满面崩溃道：“明明你才是凶手，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说啊！”
满身鲜血淋漓的死者走了过来，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拽了出去，海日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众人。
死者回过头来，染血的嘴角大大的扬起，笑道：“游戏结束，凶手逃脱。”
小女孩临走前，指着海日，嘶吼道：“他才是凶手！你们都是瞎子，瞎子！”
她被死者拖走，彻底消失了。
海日说：“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没有几分轻松感，因为他编了三天的谎言，演了三天的好人，又让一个真正的好人输了比赛。
海日说：“我是凶手。”
海日尊重游戏规则，说道：“我要带走你们所有人的积分，但是……除了盛灿阳的。”
死者走了回来，手上已经没有了那个女孩，他拍了拍手，说道：“当然，当然，都随你意，凶手。”
几个人走过来，很有些懊恼，搭住海日的肩膀：“我靠，你好能演。”
海日长出了口气，转头问盛灿阳：“祖宗，咱俩回家啊还是先吃顿饭啊？”
盛灿阳穿了件棒球服，带了个鸭舌帽，露出半截脸，两条腿笔直又长，拎上包走过来，打量了眼其他人，问道：“一起吗？”
“你们哪个区的？”那几人问道。
海日说：“华北9。”
“不了，”一男人说道，“差太远啦，我们西南3区的，兄弟，你玩得好，过瘾，希望下次不要遇见你了啊。”
海日笑了起来，说道：“祝你早日死。”
“借你吉言！”男人真诚道，“也希望你得偿所愿，成功死掉，一起加油。”
海日也诚恳道：“一起加油。”
这是海日来到这个诡异的世界的第五天。他来到这里，是因为一次自杀，和这里所有人一样，都属于不想活了，这是一个和正常世界相颠倒的世界，在正常世界里，大家拼命生存，在这个世界，他们拼尽全力想死。
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死活送不出去。
五天前，海日把塑料袋扣在头顶上，企图憋死自己，然后没能成功，但是成功地来到了这里。
“姓名。”
“海日。”
“说全名。”
“就叫海日，蒙古族。”
柜台前那个人一翻眼皮，看了一眼他的长相，问：“年龄。”
“23。”
“这么年轻就死？”柜台员工随口道，“怎么自杀的？”
“窒息。”
员工：“为什么选择窒息死？”
海日真诚地道：“环保。”
柜台员工：“……”
他被流水化作业折磨得索然无味，勉强勾了勾嘴唇，翻了翻手里的表格：“自杀前有负债吗？”
“没有。”
“在哪儿自杀的？自己家，还是租的房。”
海日脑袋里像是被扔在洗衣机里的卫生纸，黏黏糊糊地回顾自己也不怎么悲惨的一生，嘴里回答问题：“自己家。”
海日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手放在大理石柜台上，随手转着笔，转着转着，意识翻飞，他不过脑子地复述案发经过：“我有一套房，18楼，然后我在自己的房子，全款买的房子里，用一个塑料袋蒙住头，自杀了，我保证我的死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的既有利益，血都没出，而且真的很环保。”
柜台员工：“没问题。你是混血吗？还是蒙古族都长这样？”
“中国人，”海日道，“不过我妈俄罗斯族，我爸蒙古族，假混血。”
员工：“你看你不缺钱啊。有亲属吗？家庭情况如何？”
“父母双全，”海日滑得太往下了，他又坐起来点，说道，“家庭情况……”
他想了想，找了个比较合适的词：“不错。”
员工从镜片后又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显然说得还不够。
海日：“我妈嫁了个搞旅游的大款，我姐也嫁了个卖珠宝的大款，我拖后腿了。……你有合适的吗？可以给我介绍一个。”
员工：“我有合适的能轮得着你？你家已经够有钱了。最后一个问题，性取向是什么？”
海日问道：“还有多少问题？”
“这是倒数第二个。”
“Gay,”海日随手比了一个“0”，坐起身来，看着他道，“纯零。”
这下问题就明朗多了，员工听了之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在海日的视线和他的视线撞上了之后，尴尬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海日更是熟悉这个表情，其实就是怕海日看上他自己。
于是多余的问题也不问了，马上进入角色：“那这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了，自杀原因是？”
海日随口说道：“嫁不到大款。”
员工：“？”
“你可以这么写，”海日比了比他的本子，然后又说，“也可以说是无聊。”
“因为无聊，”海日吐了口气，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道，“可以走了吗？”
“可以，”员工点了点头，忽然把派头拿了起来，把表格撕下来，帅气地甩到他面前，拿笔盖在签名处点了点，矜持道，“在这里签个字。”
海日随手签了，字写得龙飞凤舞。
员工看了一眼，说道：“可以了，现在说一下身份证信息，给你开张银行卡，关联的是你在楼上旅馆的房卡。”
海日：“开这个干什么？”
员工正式道：“在不该死的时候就不能死，这是这世上的规矩。欢迎来到国家自杀与健康监察局第三分局，能不能死的了，看你本事，新手教程进门右转，上电梯之后，找自己的房间号，然后把门口放的小卡片捡起来看看。”
海日站起身来，说道：“就一个问题了。”
员工：“？”
“到底是我倒霉，还是谁自杀都得这样？”
柜台员工：“都要这样，所有自杀成功的人，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在这里失败的人……你没准等一会醒过来就会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你妈抱着你的手在哭，说差一点就失去了你。既然说到这里了，我提前说一句‘很高兴遇见你，一路顺风’，你不会记得这里发生了什么的，就当睡一觉。”
柜台员工酷酷地道：“欢迎入住，祝你得偿所愿哈。”
海日礼貌地问道：“脸抽筋了吗？”
员工抽筋似的笑脸停了下来。
“你不是我的类型，”海日拿了自己的房卡，拎起自己的外套，比了比自己的脸，说道，“放心，你的□□是安全的。”
柜台员工说道：“不好意思，我直男，而且也没钱。”
“不好意思，”海日说道，“我说你的裤子。”
柜台员工一低头，看见自己门户大开。当即恨不得去死——不可能，死不了。
所以说在这里很多玩笑开不得，你如果说“你去死吧”，对方也许会说“借你吉言。”
这里头都是一群没什么活头，视死如归的人，你威胁他们，只能威胁他们——
柜台员工说道：“如果你的存款用光了，就会被遣送回家，这次自杀就失败了。”
海日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银行卡，意外道：“这里有钱？”
“你有大概……”那人看了眼自己的电脑，说道，“两百。”
那人又说：“楼上旅馆，一晚上100块。”
海日：“吃饭呢？”
“早饭免费，午饭和晚饭十五一顿。”
海日这辈子没这么穷过，他当即又坐了回来，问道：“麻烦了，现在把我遣送回家吧。”
员工：“？”
员工：“……”
“也可以，”那员工沉默了片刻，说道，“不过你是窒息死，来的路上耽误了一段时间，你回去之后可能会抢救不回来，当然死不了，很可能是植物人。”
海日的心情很久没有这么跌宕起伏过了。
柜台员工说道：“窒息死是比较少见的死法，钱就是比较少哈，上吊给一千五，溺死给三千，跳楼三千，割腕给一万。我就是割腕进来的。”
海日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他手腕上干干净净。
“我们习惯给死者一些体面。”那员工说。
柜台员工说道：“没关系啦亲，明天就可以出去赚钱啦，希望你能在路上遇见个大款，实现人生梦想！”
海日说道：“但如果我没有遇上，我只能回去当植物人了。对吧？”
“不不，”员工说，“只是有可能而已，大概……百分之九十。”
海日：“哦。”
员工又说：“祝你得偿所愿。”
海日彻底蒙了。他想嫁大款是假的，想死才是真的，可是……靠啊，这他妈是什么走向？一边是植物人，一边是死，想死还必须嫁大款？！
在？出来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人生绝境。
本来以为死就行了，结果现在逼得死不成，也活不成。他到底为什么非要要窒息死？就是因为今天早上看见了一个傻逼新闻，说一个男的拿塑料袋套头，结果憋死了，他心动了，然后就搞得如今这样。
海日本来已经走出去了，结果又返了回来，俯视着他问道：“今天早上还有一个男的，窒息憋死的，他来了没有？”
他至少把仇报了。
“没听说，”员工说，”不过如果他不是故意要憋死自己的，那他不算自杀，算智商问题，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海日：“……”
员工又挂起了他那抽筋般的笑容。
玩他妈的蛋。
海日真的觉得自己走到了人生的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