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叹了口气, 遗憾道：“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海日说，“主任，任务结束就不回来述职了, 后会无期。”
“等等！”男人马上说。
海日却绕过他, 往塔下走去, 男人没抓住他。
伊维在三层睡觉，海日一走进，他就醒了，说道：“哦，来了？”
海日坐下，说道：“好累。”
“你上一个任务才刚刚结束，”伊维的手放在他额头上，说道, “发烧了, 现在就要去？不着急吧。”
“抓紧时间，”海日睁开眼睛看着他, 问道，“你还有多久报废？”
伊维仰着头想了想, 想了半天, 说道：“好像还有两三年？不清楚, 早就忘了数了。中央塔里没时间, 我过得早就没日子了。”
海日长出了口气，说道：“给我把能力和记忆封上吧。”
“想清楚了？”伊维去找针剂, 只问了这一句，就不再劝了。
海日没回答他。
伊维拿着盒药，端着水杯走过来, 看着海日倚在椅子上，疲惫地闭着眼睛，端详了片刻，说道：“任务失败了我们就不唤醒你了，你就在那儿好好过日子吧。”
海日：“我不会失败。”
伊维说：“那倒是也是。”
“不过盛灿阳也不是好对付的，太绝望值太高了，吸收完他的绝望值，你一定就要报废了。”伊维说，“本来还有半年，这个任务做完，你马上就要报废。”
海日说：“那简直太好了。”
他打起精神来，坐起来，说道：“来吧。”
伊维看着他，没说话，海日莫名地抬起头来。伊维思索道：“我以后也会变成你这样吗？”
“会的。”海日毫不犹豫地残忍地说。
海日：“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自己在救苦救难，拯救世界。你拯救的人越多，你就会被侵蚀得越多，吸收了他们的绝望之后，全都转移到你的身上。就算什么都不做，这世上源源不断地苦难还是会找到你，就因为你是这个世界的维护者。慢慢地你会像他们一样。”
“或者比他们还惨，”伊维说：“以前从来没听过你抱怨。”
“以前离死还远，”海日漠然地说，“马上这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伊维想了想，然后说道：“开始吧。”
海日闭上眼睛，感受到伊维把针头插|进了自己的皮肤，临睡之前，他听见伊维说：“我会出去找你的，尽管你的人生快走到尽头了，还是希望你在这段时间，能感到幸福。”
海日在卡座的沙发上睁开眼睛，黄毛坐在他对面，马上说道：“醒了？”
整个酒吧里已经没有人了，黄毛说道：“我怕吵醒你提前打烊了，在这儿睡怎么不说？我差点把你锁门里！”
海日：“嗯？太困了。”
“昨晚干什么了？”黄毛怀疑地看着他。
海日笑起来，有些邪气，问道：“盛灿阳也不在，我能干什么？”
黄毛本意是问海日有没有偷着出去玩没带自己，结果听他这样说，忽然就明白了什么，脸一红，说道：“别在未成年人面前开车，告你性骚扰。”
“快去，告去吧，”海日站起来，感觉自己有些腰酸腿痛，说道，“去的路上送我回家。那俩人呢？”
黄毛：“让他俩走了，没要钱。”
海日“嗯”了一声，弯腰拿起手机，看见已经十一点了，上面有三个未接视频，想了想，在黄毛面前拨通了。盛灿阳那边很快就接通了，视频里一片黑暗，没有开灯。
海日说：“刚才睡着了，没听见。”
“刘一凡跟我说了，”盛灿阳端详着他的神色，说道，“怎么累成这样？”
海日一边走一边笑道：“白凯和伊维来了，和他们喝了两口。”
盛灿阳：“……”
他很有些震撼，以海日的酒量，喝醉了得喝多少？这俩人这么能喝？
海日：“下次不了，老公。”
“好吧，”盛灿阳拿他没办法，只好说，“下次喝酒必须提前告诉我。”
海日上了车，在夜色中亲了手机屏幕一口，听见盛灿阳在那边的笑声，海日说：“能不能打开灯，想看看你。”
盛灿阳那边安静片刻，传来了穿鞋在地面走动的声音，盛灿阳下地把灯统统打开，然后拿起手机，帅气的脸带着微笑，说道：“想我了吗？”
“想。”海日含笑看着他，点了点手机屏幕，又点了点。
黄毛在一旁插嘴道：“想我了吗？”
盛灿阳但笑不语，显然已经默认了答案。黄毛非常受伤，恨不得停下车让这对狗男男都滚下车去，但又顾及太晚了，海日不好打车，只好作罢。
因为旁边还有个电灯泡，俩人没有聊很久就挂断了，海日胳膊肘撑在车窗上，咬着手指，想了想，说道：“先送你回去。”
黄毛：“？”
黄毛：“大哥，都快到你家门口了。”
“掉头，”海日不容反驳，“先送你回去。”
黄毛马上明白了：“你要用车？”
海日：“嗯，别跟你阳哥告状，我去看看他。”
“不是吧，”黄毛夸张地道，“你俩谈恋爱，糟践我干什么？再说了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你没听说过，主动是大忌？就几天没见，至于吗？”
“至于，”海日便解安全带边道，“所以赶紧掉头，不然我跳车了。”
黄毛：“……”
“你跳啊！”黄毛道。
海日真的打开了车门，黄毛怒道：“不要命了！掉就掉，掉！”
海日把车门关上，仿佛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咬着手指头。
黄毛掉过了车头，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他刚真以为海日要跳车，吓得要死，不住地瞥他，说道：“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精神病了。”
海日说：“嗯，知道就好。”
把黄毛送回家，已经十一点半，海日换到驾驶座上，黄毛从外头给他递过来车钥匙，一脸担忧说：“你会开车吗……要不还是我……”
话还没说完，海日已经一踩油门冲了出去！
黄毛整个人迎风凌乱，感觉有些茫然。
天上的灰鲸在云层中翻滚，发出旷古的鸣叫，海日手放在唇齿间，吹了声哨，似和灰鲸辉映，灰鲸的鸣叫更甚，海日却不再理它了。
他在夜色中，面容沉静英俊，一路驶向了远方。
凌晨三点，盛灿阳被铃声吵醒，模糊之间，看见是海日的电话，下意识地一惊，问道：“怎么了？”
他听见对面说了什么，赶紧起身，拉开窗帘，往外头望去，门外停着一辆车，海日站在车门前，冲他挥了挥手。
盛灿阳：“……”
盛灿阳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出不去，”盛灿阳无奈地说，“我只能在规定的时间行动。”
海日看着他的身影，说道：“知道，看看你。”
盛灿阳四处望了望，似乎想想点办法，海日却说：“不用出来，就这样就行。还好吗？这两天。”
盛灿阳吐了口气，说道：“累。”
似乎在视频里可以互相假装坚强，但是见面了之后，这口气一下子就松懈了下去。
“为了躲掉今晚的刀，”盛灿阳笑着说，“想尽了办法。”
海日：“我知道你是最棒的。”
盛灿阳手放在窗上，抚摸着海日的身影。
“你知道我爱你吗？”海日轻声问。
盛灿阳：“……”
海日看着盛灿阳的身影，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便有些不安，他道：“无论人有多少面，他的爱都是真的，你知道吗？”
盛灿阳意识到不太对劲，道：“怎么了？”
海日却固执地等他的答案，盛灿阳只好道：“我知道，我也爱你，我明白，人都有很多面，但你的每一面我都爱。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的想爱你。”
然而这句话却又戳中了海日心里的痛点。海日是个维护者，对所有精神病人来说，他都有着天生的吸引力。他们都希望得到海日的拯救，不自觉地靠近着海日。
海日说道：“我也爱你，特别爱你。”
海日想点根烟，却发现手边没有，他想起来自己戒烟了。
盛灿阳问：“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过来吗？出什么事了？”
海日只是笑，然后说：“有点担心你，过来看看。”
盛灿阳沉默一瞬，换了个问法：“担心我任务失败吗？”
“就算离开了这里，”盛灿阳说，“我也会和你再见面的。咱们就在现实里见，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海日笑道：“好的。”
“到时候你可能不认识我了，”盛灿阳笑道，“我再追你一次。”
海日：“到时候你要是感觉我特别冷淡的话，可别放弃，那都是假装的，其实我心里一定觉得你好帅。”
盛灿阳：“好的，还有吗？”
海日说：“有点耐心，不要半途而废，在现实里，我很没有安全感，不敢轻易相信人的。”
“当然，”盛灿阳说，“还有吗？都记下来了。”
“哦，”海日说，“不要在我面前夸你队友，上下车记得给我开车门，请我吃饭给我推椅子，吃龙虾记得给我剥壳，半夜的时候也要像我找你这样去找我，送999朵玫瑰到我的单位，银行卡归我保管，手机密码设成我的生日，我很虚荣的，这些都得有。”
盛灿阳记不下了，赶紧打开手机录音，海日说：“你在听吗？”
“在，”盛灿阳说，“还有吗，这些都可以。”
海日：“没有了，有了这些你一定能追得到我。”
海日说着说着，鼻子一酸，似有泪水要涌出，但是忍住了，盛灿阳说：“这么容易？”
“如果我先离开了这个世界，”海日说，“你就也走吧，去现实里找我。如果你先离开了，我就去找你。咱们约好了。”
盛灿阳：“好啊。你什么都不用管，等我来找你。”
海日笑道：“好啊，那我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盛灿阳：“但我不会在你前面离开这里的，海日，我一定会在这里保护你到最后，等你什么时候说‘好，我们可以回去了’，我们才走。”
海日的眼泪终于还是滚落下来了，他有些狼狈地擦了擦眼泪，说道：“那如果任务失败了呢？”
“去他妈的任务，”盛灿阳头回说了脏话，“我们就跑，怎么样？”
海日问：“跑到哪儿去呢？”
盛灿阳想了想，不知道该去哪儿，海日说：“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尽头吧。”
盛灿阳道：“行。”
盛灿阳意识到海日哭了，笑道：“哭鼻子了？”
“嗯，”海日笑中带泪，说道，“你呢？”
“没哭，”盛灿阳说，“我得保护你，不能哭。”
海日破涕为笑。
“我回去啦，”海日看着盛灿阳的身影，冲他挥了挥手，“你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盛灿阳：“在车上睡一会儿再走，你太累了，睡会儿，等天亮了我叫醒你，你再走。”
海日的精神很亢奋，身体却很疲劳，钻进车里，在后驾驶蜷缩着睡了过去。
盛灿阳看着楼下的车，想了想，打通了黄毛的电话，谁知道黄毛根本没睡，马上接起来，说道：“阳哥，他到了吗？”
“到了，”盛灿阳说，“怎么回事？”
黄毛很肯定地说：“就是因为那次幻听。”
“他幻听之后，我就感觉有点问题，”黄毛说，“和平时不太一样了，明明我什么也没听见，他非说听见了鲸鱼声，一打开窗，外头就是那头灰鲸，我当时就觉得有问题。”
盛灿阳：“他说具体听到鲸鱼说了什么吗？”
“没有。”黄毛说。
盛灿阳想了想，没什么头绪，道：“还有吗，今天他干了点什么？和白凯他们喝酒了？”
黄毛：“他没喝，没有酒味儿，骗你的。”
盛灿阳：“……”
黄毛在某些时候，简直太敏锐了，他总是伺候精神病人，一举一动都必须要留心，所以不自觉地就把这一招用在了海日身上。
黄毛道：“不知道他们跟海哥说了什么，反正说完他就这样了。”
盛灿阳简直要气死，当即就要把伊维辞掉，黄毛说：“先别，让他来，我看看他能干点啥，我调查调查。”
盛灿阳看着那扇小小的车窗，忽然升起了些无力感。
黄毛说：“我也感觉他们目的不纯，好像是故意接近咱们仨一样。”
“不是咱们仨，”盛灿阳忽而说，“可能是你跟我。”
“或者说——只有我。”盛灿阳说，“他们都是突然降临在我生活里的，其实我早就该猜到了。”
黄毛：“？”
黄毛：“猜到什么？”
“没什么，”盛灿阳说，“早点睡吧，晚安。”
黄毛：“猜到什么啊——”
盛灿阳把电话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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