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灿阳问海日：“要出去吃点吗？”
海日：“你想去吗？”
“都行。”盛灿阳一向都对小事没有意见, 他说道，“听你的，饿吗？”
海日：“不想出去了……在家里待会儿吧。”
盛灿阳便把衣服换了，换了那件两人一样的黑T, 脱衣服的时候, 海日居然没感觉到尴尬，只是心境忽然不同了。
听人说记忆可以塑造一个人, 海日从小到大都和女生谈恋爱, 盛灿阳还是第一个男人, 可清醒了之后, 海日却很自然地接受了。
处在虚构的回忆之中，搭建起今日生、明日死的，只争朝夕的爱情, 不掺杂任何杂质, 只是因为爱而走到一起，正常人实在是很难品尝到这样的感情。
海日在爱盛灿阳的那段时间, 只做|爱他这一件事, 把所有一切都抛在了脑后，这样沉湎其中，导致他清醒之后一时之间不能自拔。仿佛爱他的惯性还存在。
这份记忆搭建得实在太完美了, 海日不得不佩服伊维, 他确实很懂人性。
盛灿阳把自己的行李收拾了收拾, 拿起这几天的脏衣服放到了洗衣机，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摆弄洗衣机。海日问道：“你饿吗？”
“你待着吧，”盛灿阳说，“我一会儿订。”
海日：“你又要使唤刘一凡吗？”
“他闲着也是闲着, ”盛灿阳把洗衣液倒进去，然后按了启动键，说道，“他有点担心你，正好让他过来看看。”
海日心里忽而有些愧疚。这种感情其实已经有几年没有了。他沉浸在一份又一份虚假的感情中，吸收别人的痛苦，其实已经渐渐地麻木了起来。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每一个维护者都在慢慢地走上这条路，他们慢慢地会丧失掉自己之所以为自己的那一部分东西。
海日以前很害怕，怕变得不再像自己，可真的一步一步走过来，他连这种害怕都感受不到了。
可是沉浸在这样的生活的这些天里，海日忽而感到了一些自己之所以为人的那些感情。愧疚、感动、怀念、悲伤，一些沉重的、美好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盛灿阳和他在讨论鲸鱼的时候，海日天然地被天上的鲸鱼吸引，问盛灿阳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把鲸鱼放在天上，盛灿阳说：“因为他们想搞点盛大美丽的东西。”
海日想，盛灿阳说的是对的。
没有什么比这个世界的鲸落更美，更盛大了。
维护者用自己的死亡证道，用最后光芒洒遍大地，来证明自己这一声都守死善道，将自己一切无私奉献给人世间。这也是海日给自己想好的，自己和盛灿阳的未来。
海日没打算让盛灿阳现在就离开第二世界，因为盛灿阳的精神状态并没有明显好转。盛灿阳还需要一些时间。
海日看着盛灿阳在洗衣服的背影，有些放空，想道：“我还有多久了？”
这个世界也撑不了多久了，但是海日总会走在这个世界前面，所以可以等我先死，等我死了，会洒下一场光雨。每个维护者最后的这场光雨都是最好的疗伤神器，那一次之后，盛灿阳的心病应该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时候，再想办法把盛灿阳送走。盛灿阳回到现实社会之后，不需要几个小时，就会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他的病好了，也会忘记这个世界的一切事情，他会有光明的前途。这是海日设计的结局。
海日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抱怨很多。他听说自己可以做这种善事，觉得是一种荣耀，毕竟这不是谁都可以做的，说明他和别人是有些不同的。可慢慢地，他就感觉出了累和不甘愿，谁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痛苦侵蚀，而下一次还是只能走进痛苦。没人会感谢海日，甚至没人会记得他，这个活儿太伟大，一般人确实干不了。海日也有点受不了，所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费尽心思地铺垫一次任务的结局，而不是把人送走，万事大吉。
海日听着洗衣机滚动的声音，盛灿阳在旁边找了个小矮凳，穿着大T恤，脚下穿了双塑料拖鞋，把大长腿艰难地屈起来，他坐在洗衣机前，拿过手机放了首英文歌，手边没有事做，就随意低头翻了翻微博，伴着音乐，侧脸英俊帅气，带着浓重的生活气息，很平淡，很简单。
海日倚在门口，忍不住也走进这个画面中。他说道：“这次感觉玩得怎么样？”
“累死，”盛灿阳说，“下次不干了。”
海日笑着说：“可以吗？”
盛灿阳揉了揉自己的脖颈，似乎有些累，海日才想起来他应该没睡好，道：“你去睡一觉，衣服我挂。”
盛灿阳：“跟你说两句，过来吗？”
他冲海日伸出手，海日笑了下，走过去把手放在他手心，盛灿阳拉过他的手自然地放在嘴边亲了下，海日蹲在他旁边，俩人一起看着洗衣机。
海日说：“以后不去做任务，那干点什么呢？”
盛灿阳：“开酒吧，睡觉，吃饭，生活。”
海日蹲在地上，脸埋在胳膊里，侧过头去看他。
盛灿阳说：“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海日有些茫然，他说道，“这世界走到哪里都一样的。”
盛灿阳：“那我们回去，怎么样？”
海日：“……”
海日抬起头来，有些呆呆地看着他。
盛灿阳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遍：“回去现实，行吗？”
海日忽而漫上了酸楚，但也只是一下，他很快忍住眼泪，笑着说道：“当然行啊，什么时候？你觉得可以回去了吗？”
盛灿阳：“你想让我回去，我就回去。”
海日似乎总觉得，这句话里有些深意，他没去钻牛角尖，而是诚实地说：“不是想让你回去，是想让你开心。”
盛灿阳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和你在一起，觉得很开心。”
盛灿阳问：“你呢？”
海日：“……”
海日说道：“当然。”
“开心是最难得的，”盛灿阳无所谓地说：“所以我听你安排，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弄吧。”
海日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笑了，海日肯定地道：“放心吧，你以后每一天都会很开心。”
盛灿阳却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什么？”
海日：“……”
“因为……”海日说，“直觉，咱们回去之后，一定会变好的。”
盛灿阳点了点头。
海日难以形容心中的愧疚感来自何方，他本来是为了拯救盛灿阳而来的，即将付出自己的生命去挽救他，但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么于心有愧？他一方面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虚假上，盛灿阳爱他是因为他是维护者，这是来自于本能，而不是真的爱，另一方面又告诉自己，早晚这一切都会消失的，就算是假的又能怎么样？盛灿阳离开这里之后什么都会忘记的，还在乎这些有什么用？
洗衣机开始烘干，盛灿阳站起身来，把小马扎放到了海日屁|股底下坐着，自己站起来把地板给拖干净，拖完地板拿了个盆收衣服，然后拉起海日的手，带着他一起去阳台把衣服晾了起来。海日给他递衣架，盛灿阳把衣服抖开，挂了起来。
鲸鱼在他们头顶盘旋，盛灿阳专注地挂衣服，似乎这是个很重要的任务。海日忍不住盯着他短短的睫毛看，盛灿阳真的好帅，又和刚刚见面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刚刚见面时，盛灿阳身上带着复杂的气质，像个有些生人勿进，带着破碎感的冷漠少年，那时候他身上的气质大过于他的帅气。而现在，盛灿阳穿着普通的衣服，站在阳台上晒衣服，他身上的阴郁气息慢慢退去，更像个从少年往男人过渡的，一个普通的英俊男人。
海日知道，盛灿阳的状态在逐渐好转，但如果盛灿阳不再被情绪左右的话，他会更加理智，也更加聪明。
他不会再失眠，也不会再情绪化，所以他的判断会更准确，他会更隐忍，不会那么冲动，慢慢地，海日会真的骗不了他。
海日忽然有些想要逃避，他没说什么，沉默地躺回床上，过了会儿，听见阳台门关上了，他听了会儿动静，盛灿阳似乎坐在了沙发上，但他有些沉闷地自己一个人闭着眼睛想，这么做根本没意义，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无论如何应该过得开心一些的。
他正要起身说话，却感觉旁边的床往下一陷，盛灿阳躺在他身边，一伸手，霸道地把他拽了过来，搂进了自己怀里。
海日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服。
盛灿阳拍了拍他，说道：“困了，陪我睡一会儿。”
海日：“不吃饭了吗？”
“嘘，”盛灿阳闭着眼睛，说道，“睡醒了再说。”
海日便忽然安静了下来，这句话确实很有魔力，过了会儿，俩人真的搂抱着睡着了，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钟，海日睡得一身大汗，一摸旁边盛灿阳不在。海日猛地坐了起来，喊道：“盛灿阳！”说着就要穿拖鞋下床找人。
盛灿阳从卫生间探出个头，他头发湿漉漉的，正在刷牙。
“等会儿，”盛灿阳口齿不清地说，“粗去次火锅。”
海日松了口气，问道：“和刘一凡吗？怎么这么早去吃火锅？”
盛灿阳说：“晚上吃，咱俩先随便吃点。”
盛灿阳刷完牙，随便吹了吹头发，他头发短，吹了两下就干了，然后走出来，打开衣柜看了看。
海日：“？”
盛灿阳仔细地一件一件地挑过去，挑了一件白色的净版衬衫，随手扔在了床上，然后拿了条西装裤。
海日看着莫名其妙，盛灿阳蹲下|身有找了半天，回头问海日：“我皮鞋在哪儿？”
“放上头的柜子里了，”海日说，“我看你平时也不穿……你干什么？今天有事？”
盛灿阳说：“嗯。”
海日：“什么事？现在吗？……不是去吃火锅吗？你晚上不回来了？”
盛灿阳个子高，一抬手把上面的柜子给打开了，取出鞋盒，从里面拿出一双擦得干干净净的皮鞋，扔在了地上。
盛灿阳开始换衣服，然后对海日说：“嗯？我没事啊，就咱俩，你不收拾一下？”
海日：“去哪儿啊到底？”
盛灿阳：“看电影。”
海日：“……”
“哦哦，”海日明白了，“那我……我穿什么？”
盛灿阳：“你随意就行，不如先洗个脸？”
海日这才想起来，自己醒来之后脸都没洗过，他赶紧去洗了个脸，顺便抓了两把头发，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没有几分憔悴，因为睡了一觉精神更好了，还是很帅。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及长得很帅，他有一半的德国血统，继承了父母的优秀品质，家境也很不错，从小到大身边不缺追求者，但是一直都没有特别喜欢的。那些记忆都是假的，海日谈过很多次恋爱，都是和一些漂亮女生，但一直觉得淡淡的，没有哪个是特别喜欢的，分手了也从来没难受超过三天的。
海日上大学的时候以为自己是个性|冷淡，因为他对谈恋爱越来越没有兴趣了，刘平安说是因为还没有遇见真正喜欢的，但现在看来，也许当时就有些喜欢男生的征兆吧。
他更愿意和男生在一起，和女生在一起什么感觉也没有，勉强自己说一些甜言蜜语时，明明自己觉得很寡淡，对方却很感动的样子，海日以为她们一定是演的，现在看来，问题大概率出在了自己身上。
海日发了会儿呆，又开始犯愁穿什么，他走出去，盛灿阳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系衬衫的扣子，听见脚步声抬眼看了他一下，海日差点看见盛灿阳黑西裤白衬衫，差点傻眼。
盛灿阳身高比例好，腰细腿长，身材精瘦有力，穿这一身衣服完全把他身材优势彰显出来，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平时海日还没感觉有什么，觉得盛灿阳随便穿穿也挺帅，结果看了这一身，盛灿阳举手投足间都开始散发贵气，简直就像是大明星！
盛灿阳对着镜子有些拿不定主意系几颗。海日走过去，替他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一截锁骨，显得没有那么禁|欲，有些风流倜傥的感觉。
他比盛灿阳矮了半头，抬眼间真的很想吻他，他克制了一下，但一看见盛灿阳看着他的认真地神色，没忍住，稍稍踮脚闭眼亲了上去。盛灿阳马上一手搂住了他的腰，一手按在镜子上，深吻了下去。
片刻后，海日眼神都有些发飘，问道：“我……”
盛灿阳说：“走。”
海日本来想问我穿什么，但再一想，怎么穿也比不过盛灿阳了，不如随便吧，但……说是随便，也不知道穿啥啊！
压力好大，海日忽然有了莫名其妙的紧张，站在衣柜前茫然了。
盛灿阳从他身后走过来，随手拿了件T恤出来。海日有些不满意，说道：“这个不太好吧？”
“好看，”盛灿阳简单地说，“我觉得好看。”
海日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一边换一边怀疑地说：“你是不想等我换衣服吧。”
盛灿阳穿着西裤皮鞋坐在床边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着。等海日换完了，盛灿阳只是扫了眼，说：“走吧。”
海日稍微有一丝丝的失望，但很快又劝自己，倒也不算什么。盛灿阳一定见过很多的俊男美女，海日应该也不算是多么出众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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