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噩梦的噩梦。

  这可真是无比含糊的一种说法,让林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檎有着简单的脑回路,他按着这句话的表面意思去猜测:“所以,你的噩梦里,有着别人的噩梦?”

  “不全是……”徐北尽说,“不过差不多。”

  “所以,想要从你的噩梦中离开,就必须得解决所有的噩梦?”

  徐北尽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想,这可真是林檎说得出来的话——也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他啼笑皆非,说:“林檎,你知道,窄楼中一共有多少噩梦吗?”

  林檎摇了摇头。

  “不计其数。”徐北尽说,“而如果你真的要在我的噩梦中,解决所有的噩梦——那差不多就是要解决不计其数的,窄楼中的噩梦。”

  林檎望着他,突然说:“所以,你的噩梦是包括了窄楼中其他的噩梦吗?他们在你的噩梦中做梦?”

  “不,不是梦中梦。”徐北尽否认了这个猜测,他无奈地说,“别猜了,林檎……如果不进入我的噩梦,那么你根本不可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那你会让我进入你的噩梦吗?”

  “不要犯傻,林檎。”

  “可是你在犹豫,我知道的。北尽,你撑不下去了。”

  徐北尽沉默不语。

  他知道林檎的意思,也惊叹于林檎的敏锐。

  是的,徐北尽坚持了那么多年,但是他的确有种撑不下去的感觉。

  那是无穷无尽的心理疲惫,他越发苍白的脸色和越发浓重的黑眼圈,都是一种佐证。

  而对于林檎来说,他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非常简单。他只是觉得,徐北尽近来发呆的时间似乎越来越多了。

  就好像,他的噩梦就如同什么沉重的块垒,压得他难以喘息。

  林檎之所以执着于让徐北尽入睡,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的直觉在不断地朝他预警,让他注意他的心上人的身体。

  可是……林檎困惑地看着徐北尽,想,明明已经这么累了,为什么不愿意休息一下呢?

  其实,在现在这个时刻,窄楼底层的任务者,也未必有多少会真的进入他的噩梦。

  之前,林檎提出的那个方案,其实有着非常高的可行x_ing,那绝对能防止有人闯进他的噩梦。

  可是徐北尽仍旧是拒绝了。

  尽管他给出的理由是以防万一,但是……但是林檎感觉到,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那个徐北尽无法言明、无法开口的原因……

  林檎联想到了徐北尽刚才的说法,然后突然说:“我好像明白了。”

  “什么?”徐北尽不由得愣了愣,甚至没有跟上林檎那跳跃般的思维。

  “你说,任何人进入你的噩梦,都必然沉沦其中,无法逃脱。”

  “是的……”

  “那你呢?”

  徐北尽沉默。

  “如果你进入你的噩梦,你会不会也无法逃离那个噩梦?”

  林檎敏锐得像是直接看到了答案,而不是根据徐北尽的意思猜测出来这个答案,“所以你不敢入睡,不仅仅是因为担心别人。”

  徐北尽保持着沉默。

  林檎还在继续说。他能猜测出这些,是因为他仅仅关心徐北尽一个人,所以徐北尽的表现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人因为担心别人误闯进自己的噩梦,就真的几年十几年不睡觉?

  更不用说是现在这个时间点,窄楼底层的任务者对徐北尽噩梦的兴趣已经降到了最低点,林檎还给出了另外一个保险的方案……

  但是徐北尽仍旧拒绝了。

  这不可思议。

  所以他的噩梦,不仅仅是对于任务者的危险,更是对于他自己的危险。

  林檎说:“是NE?NE想要杀了你?不……永远困住你?”他困惑地问,“为什么?”

  徐北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正如他无法告知林檎,关于自己噩梦的真相。

  徐北尽当然、的确是一个好人,但是他并不是无底线的好人。

  当任务者们围攻他的书店的时候,他会感到愤怒;

  当自己长时间不能入睡的时候,他也会感到倦怠与疲惫。

  当初他的噩梦在窄楼底层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不入睡,的确是因为担心任务者们闯进他的噩梦,然后永远地沉沦其中,无法离开。

  但是,他不入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是当他出现在窄楼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睡过觉。

  有一些任务者们或许会产生一个疑惑,也就是,如果某一天晚上,一位窄楼居民的噩梦中没有任务者进入的话,这个噩梦,还会出现吗?

  而这个答案是:是,噩梦仍旧会出现在窄楼居民的梦境之中。

  只是其他的窄楼居民没有徐北尽这样的坚持与狠劲。他们在疲惫中入睡,并且被自己的噩梦折磨。

  像苏恩雅,她都被那个家具成j.īng_的噩梦折磨到,不得不通过一些特殊手段逃离窄楼底层了。

  所以,如果有任务者出现在噩梦中,对于这些扮演者来说,那反而是一件好事。

  而徐北尽,不管有没有任务者出现,他就是不睡觉。

  因为,他不能进入自己的噩梦。

  当他进入自己的噩梦,他同样也会被自己的噩梦,永恒地束缚,再也无法离开,再也无法保持清醒与理智。此后,他就会成为浑浑噩噩的疯子、不可理喻的怪物。

  那是某些存在所希望的局面。

  但是徐北尽拒绝这个可能。

  不过,正如林檎所说,徐北尽快要撑不下去了。

  直播系统的到来给了他一丝希望。但是,他还没有看见希望真正到来。

  倒不如说,是NE那隐晦的变化,使他看到了某种可能。

  所以他才会犹豫,挣扎着是否有必要做出一些改变。

  可是只有一次机会。

  他的噩梦,只能进入一次。如果不能成功,那么,一切都完了。

  徐北尽苦笑了起来,他说:“让我再想想,林檎。让我再想一想。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帮助、更多的支持。不可能只有我们两个进入我的噩梦……”

  林檎表面上严肃地点了点头。

  心中,他愉悦地笑了起来。你看,他的北尽都已经说“我们”了。

  他们两个才是一起的,甚至于,徐北尽已经默认了,林檎会进入他的噩梦。

  林檎看着徐北尽,试探x_ing地将手伸了过去。他抚摸着徐北尽的唇角,将那丝苦涩的弧度抹平。随后,他轻轻地抱住了徐北尽。

  徐北尽默认了,这让林檎的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份喜悦。

  于是林檎得意忘形了:“所以我这个时候可以亲你吗?”

  徐北尽瞬间面无表情:“不可以……”

  林檎:“……”

  他只能闷闷地「哦」了一声。

  任务者们不知道,他们在拼死拼活地寻找线索的时候,有两个男人在谈恋爱——起码是接近于谈恋爱。

  他们不知道,所以他们还能保持平常心。

  牧嘉实和丁亿走进了博物馆,从侧门。

  丁亿已经将自己回到窄楼底层的理由告诉了牧嘉实,而面对这个理由,牧嘉实也感到了些许的惊讶。

  他多少有些无法理解丁亿的所作所为,或许是因为他与丁亿的x_ing格完全不同吧。

  不过,丁亿本来也不需要获得牧嘉实的理解。她只是做着她认为对的事情而已。

  他们一路无话,最终来到博物馆。

  丁亿知道,从正门进去必然遭遇老馆长。上一轮噩梦她与贺淑君通过博物馆与j_iao通部门的矛盾,幸运地逃过了老馆长的「教导」,但是这一轮噩梦,他们不敢如此冒险。

  毕竟,他们还是需要在最后关头回到图书馆的。目前,他们只知道图书馆可以给他们提供庇护。

  现在牧嘉实和丁亿正在讨论这件事情。

  丁亿说:“我怀疑博物馆也可以作为避难所。”

  牧嘉实不置可否。

  丁亿也不在意,她知道牧嘉实曾经来到过这个噩梦,所以与其说她这个时候是在与牧嘉实讨论,倒不如说她只是在说出自己的猜测。

  在更高层的时候,她也曾经了解过关于这个噩梦的一些消息。

  不过,更高层的任务者,尤其是那些掘金者,似乎也对这个噩梦抱有极大的戒备与猜忌。

  市面上流传着的消息,更多的是集中在那一次噩梦之旅的前因后果,而非噩梦本身。

  所以她知道,牧嘉实之所以会重Cào旧业,实际上是因为有任务者以一张防御卡作为j_iao换,请求掘金者组织将他带去更高的楼层。

  而那个时候,掘金者组织正巧就在研究这个噩梦。他们便以这个噩梦为j_iao换条件,订立了契约。

  然而在后续的探索过程中,掘金者组织发现,这个噩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困难。

  但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信誉,也为了得到那张名为「一位父亲的自我救赎」的防御卡,他们不得不向牧嘉实求助。

  他们说动牧嘉实的方法,无非就是利益j_iao换。

  不过,丁亿猜测,那个时候骄傲、自负,百战百胜并且风头正盛的牧嘉实,很有可能也是因为被这个噩梦勾起了胜负欲,所以才决定进入这个噩梦。

  随后,这个噩梦的真相,击溃了他。他孑然一身地回到窄楼底层,甚至连自己多年来积攒的道具卡,都j_iao由掘金者组织进行处理。

  正如牧嘉实所说,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摧枯拉朽的失败。

  他并非被噩梦击败,而是被自己。

  他意识到,他在噩梦中的成功的确建立起了他的名誉、声望、基业,他甚至可以称作是窄楼中的第一人。他在噩梦中战无不胜,人人崇拜他、敬畏他、讨好他。

  可是那有用吗?

  他是一座监狱里最强的囚徒;

  他是一座动物园里最厉害的观赏动物;

  他是一个舞台上最受人尊敬的……角色。

  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他的成功建立在窄楼之上,而窄楼?噩梦??

  这他妈难道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那是末r.ì啊!

  他已经临渊而立,然而还沾沾自喜。

  他意识到他成为了命运的小丑,而他无法面对这一事实。他的失败在于他自身,在于他迷失在虚名之中。

  他进入噩梦是因为他想要逃离窄楼。他决定离开掘金者组织是因为他想要逃离窄楼。

  可是他反而又因为掘金者组织的邀请,进入了噩梦,仅仅是为了带老板。

  在某一刻,牧嘉实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虚伪、丑恶、市侩。他被这一刻彻彻底底地击败了。

  而即便他现在已经慢慢走了出来,他还是不愿意提及当初发生的事情。

  那一刻使他颜面无存、跌落神坛。他再也不会是那名窄楼底层百分百打出真结局的掘金者了,他也不会再是。

  这究竟算是坏事,还是好事?

  牧嘉实无法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跟随着丁亿走入博物馆,目光随意地看着。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对于这个噩梦的记忆,其实远比他印象中的深刻得多。

  比如在这个时候,他几乎可以闭上眼睛,就指认出哪一个人才是他们真正需要寻找的。

  侧门。厢式货车。站在那儿的、面色暴躁的男人。

  他侧头看向丁亿,发现这位青色头发的女x_ing任务者,也在看着那个男人。

  他问:“你们上一轮噩梦,没有和他谈话吗?”

  丁亿说:“没来得及。我们被老馆长发现了。”

  牧嘉实了然。

  在这栋博物馆里,老馆长就像是一个神出鬼没的幽灵。外人进入这栋建筑之后,老馆长随时有可能出现在他们的身边,并且将他们带去特定的展馆。

  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考试与背诵。

  牧嘉实略微夸张地想,这名老馆长在这间博物馆里可真是屈才了,不如让他去教书吧……

  不过这也就只是想想,他知道那名老馆长的手段。隐藏在那副和蔼可亲的外表之下的,终究是一个可悲的、凶残的疯子。他已经成为了这间博物馆的扭曲化身。

  牧嘉实一边想着,一边与丁亿一起来到那个暴躁的男人身边。

  他的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六岁,年轻力壮,T恤的短袖就箍着他强健的手臂肌r_ou_。不过,他的同事们都忙于搬运货物,但是他却走着神。

  在烈r.ì的照耀之下,他紧紧地皱着眉,似乎是在烦恼着什么事情一样。

  走近之后,丁亿注意到,他叉在腰上的左手中指上,带着一枚戒指。

  看来是已经订婚了。

  而男人时不时就下意识用右手去摸一摸那枚戒指。如果隔得远了,可能只是觉得他焦躁不安、双手不停动弹,但是离得近了才能发现,他其实是在摸那枚订婚戒指。

  在这个时刻,丁亿也免不了去想,他到底在烦躁地想些什么?这个噩梦,会与他的烦躁有关吗?

  任务者们此前的讨论,已经将噩梦主人的候选条件决定在年轻男人的身上,而眼前这个人,就十分符合他们预想之中的条件。

  更关键的是,牧嘉实的言语似乎也暗示着,这个人是一个重要角色。

  抱着一种好奇、困惑的情绪,丁亿来到那个人的面前,并且试探x_ing地问:“你好?”

  那个男人回过神,还没看清楚眼前是谁,就下意识皱起眉,暴躁地回应:“谁啊?别来烦老子!”

  丁亿无奈地心想,真是不太好打j_iao道。

  男人看清了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年轻女子,语气也没有变好,仍旧不耐烦地说:“我忙着呢。有什么事情找别人去。”

  忙着呢?

  丁亿狐疑地看了看男人空空如也的两只手。

  男人下意识涨红了脸。

  丁亿意识到,这人的脾气、情绪,似乎都被某件事情影响了,所以现在才会如此焦躁和不耐烦。

  她想,那会是什么事情?

  当然,也许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一个脾气暴躁、上班摸鱼的人呢?

  丁亿说:“我们刚来苍城,来博物馆想问问……”

  “博物馆?”男人嗤笑了一声,“这种破地方有什么好逛的。再说了,藏品都要搬空了,还逛个屁。”

  “你负责搬运藏品吗?”

  男人皱着眉,语气不太平和地说:“是又怎么样,管你什么事?我用得着告诉你吗?”

  这人的臭脾气实在是令丁亿有些受不了了。虽然因为道具卡的关系,男人还是会回答丁亿的问题,并且信任丁亿给出的说法,但是他这样的脾气,让人难以沟通。

  丁亿略微迟疑了一下,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牧嘉实走过来,为丁亿解了围。

  他语气平淡地说:“我们会来博物馆,是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个女人。她说,她的未婚夫就在博物馆。”

  男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就是一滞。

  丁亿立刻追问:“你和你的未婚妻闹脾气了吗?”

  在看到男人的反应,又想到他之前频繁抚摸订婚戒指的动作,丁亿便立刻意识到,男人的烦恼或许是和他的未婚妻有关。

  男人的面容沉了沉,他没有否认丁亿的说法,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丁亿的那张道具卡。

  不管如何,最后他只是生硬地说:“跟你们没关系。”

  “你们为什么会吵架?”丁亿想了想,顺着牧嘉实刚才的说法说,“我们和你的未婚妻见了一面,她拜托我们来和你聊聊。”

  男人本能地相信了丁亿的说法,神情也缓和了一些。

  牧嘉实旁观着他的变化,心中暗自感叹,认为丁亿的那张道具卡可真是了不得。

  居然能让这个脾气暴躁、不好打j_iao道的男人,如此本能地信任她。想必,窄楼中那些任务者和窄楼居民,就更加如此了。

  难怪丁亿能在短短时间内,聚集起旁人无法想象的巨大财富。

  他们两人面前的男人,在沉默片刻之后,突然又冷笑了一声,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未婚妻的行为可笑,他说:“要你们来和我谈谈?不如让她自己好好想想。”

  丁亿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男人说:“信什么天外来客、天上飞过来的东西……她那么大个人了,到底有没有脑子?觉得我们今天就要死了……有病吧?

  “我每天工作忙得要死,回家还要听她说什么,末r.ì就要来了,我们都活不了了……她不觉得烦,我都要烦死了。你们要跟我好好谈谈,不如去和她好好谈谈。”

  丁亿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男人会表现得如此暴躁和心不在焉。

  他的未婚妻,似乎是深信报纸上的那些说法,认为天上即将坠落的东西会造成人类的末r.ì,因此绝望不可自拔。

  这种情绪感染到了她的未婚夫,让他的情绪变得越发暴躁。

  从这个男人的表现来说,他似乎并没有疯狂,仍旧保持着清醒和理智。

  但是他的未婚妻使他越发烦恼起来。他并不信任天外来客的说法,也不知道头顶上会掉下来什么东西。

  他说:“我们的婚礼就在下个月。她能不能好好想想婚礼的事情,别老是去相信那些不靠谱的y-in谋论。脑子傻就别想太多。”

  男人的语气依旧不太好,但是提及婚礼的时候,还是缓和了不少。

  他恐怕是希望眼前这两人,将自己的态度传达给他的未婚妻。

  然而丁亿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她难道应该说,他的未婚妻说的是对的,真的有什么东西朝着这颗星球坠落而来。

  而人类,的确也将在这样的浩劫之中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所谓的婚礼……恐怕已经成了泡影。

  这样的话如果说出来,或许男人会立刻开始骂人吧。

  所以丁亿只能沉默了。

  而她的沉默也让男人误会了,男人冷笑了一声:“所以你估计还是相信她的。”

  他颇为讽刺地说,“什么天外来客,什么灭顶之灾,你们都是被那群「专家」给忽悠了吧!”

  “专家?”

  丁亿突然意识到,关于天上不明物体的事情,他们似乎还是了解得太少了,按照男人的说法,这似乎都已经成了某种……学问?

  男人说:“当然了!自从人类变疯了之后,各种学派、y-in谋论就变得流行起来。

  我是不懂他们之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区别,反正我就统称他们是「专家」。反正,也确实是。

  “几天前,有人观测到天上飞过来一个东西之后,这群「专家」就彻底地疯了。

  有人说这是神罚,有人说当初造成疯狂的罪魁祸首终于要现身了,还有人说,人类估计得在无知的绝境之中毁灭了。

  “反正我一个都不信,一群傻逼。”

  男人用着格外讽刺辛辣的语气说。

  然而丁亿却暗自想,可那的确是人类未来的遭遇……在无知中,走向灭绝。

  他们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最终杀死了他们。

  即便是他们这些任务者,在刚才的天火降世之中,其实也并不知道,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们只是知道那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波和毁灭x_ing的火灾。

  可关于这个灾难的源头本身,他们却一无所知。

  丁亿不免感到气馁。

  这种气馁与这个噩梦无关。她知道,身边的这位任务者就知道关于这个噩梦的真相,以及如何解决这个噩梦。

  可是,他们即便能够解决这个噩梦,却真的能够解决人类的困境吗?

  这才是真正让丁亿感到苦恼的事情。

  不过在这个时刻,她还是尽职尽责地问:“那么,你知道那群「专家」的研究成果,都在哪里吗?”

  “研究成果?”男人从鼻腔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嘲,不过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大概都在图书馆吧。那群人的研究成果,上不了专门x_ing质的期刊,最后就成了报纸杂志的常客。”

  丁亿怔了怔,随后想到,看来在图书馆三楼的阅览室,还有一些任务者们没能发现的线索。

  不过,那应该是关于这个噩梦的,还是,关于末r.ì的?

  丁亿思索片刻,又问:“你现在有空吗?如果有空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去找你的未婚妻?”

  “有空?”男人说,“我可没空。我忙得很。等一会儿我就要开车把这些藏品送到别的地方去。

  如果我的未婚妻现在在航天局的话,我会和她沟通一下,不需要你们来代俎越庖。”

  航天局?

  他的未婚妻在航天局?

  但是之前绯已经说过,航天局那边并没有人,只有那些天文爱好者……

  所以这个男人的未婚妻,就是其中一名天文爱好者?她亲自观测到了那个坠向这颗星球的东西,所以才对末r.ì的到来深信不疑?

  难道是刚刚那个名为谢霁的女人?

  不过这样的话,为什么男人还是不相信他的未婚妻?明明那是她亲眼看到的,但是未婚夫却不信任她,对于那名未婚妻而言,或许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而如果这个男人在开车转移藏品的过程中,真的去找了自己的未婚妻,而又在这个时刻,刚好碰上了天火降世……这称得上是一种绝望吗?他会是噩梦的主人吗?

  或许他眼睁睁看着他的未婚妻,死于天火降世?

  这的确称得上是巨大的恐惧与折磨。所以,丁亿隐隐认为,这个男人或许就是噩梦的主人。

  但是……也并非只有他这一个选择。

  丁亿不由得摇了摇头,心想,这个时候如果有一张面板卡就好了,可以直接查看这些窄楼居民的面板,看看他们是否是噩梦的主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个男人就是噩梦的主人,那么现在的他完全不信末r.ì就要来了,而在窄楼中,他却是疯狂地叫嚣着末r.ì即将毁灭世界。

  这种形象的差异,也为免过于明显了。天火降世那一瞬间的恐惧,真的可以让他改变到这个地步吗?

  这样一想,这个男人是噩梦主人的可能x_ing,似乎又降低了不少。

  丁亿心中纠结,不过并没有表露出来。与男人的对话很快结束,回过神来的男人也加入了同事们的行列,开始清点藏品,准备将这些珍贵的藏品转移走。

  丁亿则看向牧嘉实,说:“我们还有必要进入博物馆吗?”

  牧嘉实说:“这得看你。”

  丁亿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说:“走吧,我们去别的地方。”

  “不去和老馆长打j_iao道了?”

  “我是说,博物馆其他的地方。”

  牧嘉实略微愕然。

  丁亿看着他的表情,有一种捉弄人的乐趣。

  她轻轻摇了摇头:“博物馆的秘密,我们——我,还没有明白。如果老馆长真的有那么疯狂的话,或许隐藏在博物馆里的悲剧,还不只是这些。”

  牧嘉实听着,随后点了点头,说:“走吧……”

  他们通过侧面的小门,走进了博物馆。

  另外一边,寸头和叶澜也有了新的发现。

  徐北尽的直播间一直都聚焦着他们这边。此刻,直播间的观众们也兴致勃勃地讨论了起来。

  “我觉得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噩梦的主人啊!”

  “为什么?就仅仅因为,他很恐惧?”

  “很好,学会推理的第一步,从杠j.īng_开始!”

  这个时候位于直播间画面中的青年,年纪大概在二十岁出头,比陆成哲年长那么几岁。不过,他的表情远远比陆成哲惊慌失措得多。

  在看到寸头和叶澜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就像逃跑,但是被寸头钳住了手臂,不得不站在那儿,瑟瑟发抖。

  当寸头和叶澜发现他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家幼儿园的外侧。

  这家幼儿园多半是社区自带的,就位于小区的中央位置。

  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们甚至能听见幼儿园里热闹的嬉笑声。孩童们似乎在老师的带领下做着什么游戏。

  在现在这个时刻,这幅场景现在既温馨又惊悚。

  不过,寸头和叶澜已经麻木了。

  他们一路行来,在这片居民区里,看到的场面都大同小异。

  那些居民似乎仍旧过着原本的生活,但是种种细节表明,疯狂使得他们的生活彻底地面目全非了。

  到最后,寸头都从一开始的恶心,到后来的无语,到现在的麻木。

  他甚至隐隐觉得,他似乎也被这样的疯狂给同化了。他身处这样的疯狂中,甚至能隐隐理解,为什么这群人是这样生活的,为什么他们会做出这些疯狂的举动……他似乎都明白了。

  然而也就是在他的大脑中升起这个念头的一瞬间,他猝然一惊,赶忙用其他的想法去掩盖这种奇怪的念头。

  他知道这种被蛊惑、被催眠一般的经历,在离开这个噩梦之后,就会烟消云散。

  但是,万一他们无法离开这个噩梦呢?寸头觉得,还是应该谨慎一些。

  他瞥着叶澜的神情,不知道这位面若冰霜的任务者,是否也如他一般,被这个噩梦中的疯狂气氛所感染了?

  他想开口提醒她一下,不过又觉得没有必要。

  他的这位同伴,远比他理智、冷漠得多。

  在这一路上,他们也遇到了不少可以沟通的人,虽然说都是疯子,但是他们也的确给出了一条信息,也就是那名早餐店老板所说的,一对情侣昨天晚上吵架的事情。

  看来那名早餐店老板所言不虚,社区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们吵架的声音。

  而这些人给出的共同点也差不多:一对年轻情侣、女人对那个传言深信不疑、男人则全然不信,因此两人产生了矛盾,并且吵得不可开j_iao。

  但是除此之外,他们也并不知道,这对情侣究竟是什么人,更不知道他们的具体住址、身份等等。他们就只是知道有一对情侣在吵架。

  这样模糊的信息让寸头和叶澜有些摸不着头脑,除非……他们能够找到那对吵架的情侣。

  他们继续往前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突然看见了,站在幼儿园外面,面露恐惧和不安的那名青年。

  寸头几乎立刻就联想到了传闻中那对吵架的情侣,当即大喜过望,直接就冲了上去制住了那个想要逃跑的青年。

  在寸头看来,这片居民区里全是疯子,一个个过着原本的生活,但是又格外的疯狂残忍。

  而眼前这个青年却不一样,他有着普通人一样的气质,还有那种微妙的……恐惧与戒备。

  那更像是一个清醒的人,而不是那些疯子。

  所以寸头立刻就冲了上去。

  但是,他这样的反应却让青年更加恐惧了。他颤抖着问:“你们……你们是谁?!”

  叶澜看了寸头一眼,略微皱了皱眉,大概是觉得寸头的举动过于粗暴。不过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叶澜也懒得多说什么。

  她说:“是我们该问你,你为什么在幼儿园外面探头探脑的?”

  “我……我来我女朋友!”青年涨红了脸,“她在这儿工作!我……我担心她。”

  “担心?”

  “就是……天上可能要掉下来的东西……”青年吞吞吐吐地说,“你们,听说过吗?我担心出事,所以,就过来找我的女朋友了。她在这里当幼儿园老师。”

  寸头和叶澜对视了一眼,心想,果然是他!

  这说不定就是传言中的那对吵架的情侣!

  然而青年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两名任务者陷入了茫然。

  青年说:“我觉得,这么危险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应该提前做一点打算……但是,她不觉得是这样。昨天晚上我们大吵了一架。”

  说到这里,青年恐惧不安的表情中,也难免露出了沮丧。

  他说:“她觉得我不相信科学,宁愿去相信那些y-in谋论。我女朋友是个特别……特别正直坚定的人,她不相信那些杂志报纸上的说法。

  “我也知道……我知道那些报道、论文里,一定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胡编乱造的,但是,我还是觉得,万一……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

  “这是会直接影响到我们生命安全的事情啊!她就不能,不能相信一次吗……”

  说着,青年就无力地垂下了头。

  而寸头与叶澜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这对情侣的确十分符合传闻中的特征,年轻、昨天晚上吵了架,但是偏偏,他们的身份特征却是相反的。

  这对情侣里面,男人对末r.ì传言深信不疑,而女人却不信。

  明明一切都对得上,却恰巧有一个齿轮出了错。

  刹那间,寸头和叶澜就感到了一阵困惑。

  寸头放开了青年,不过这个时候青年也没有逃走的意思了,还是沮丧地站在那儿。

  碰巧,此刻幼儿园里传来了特殊的音乐声。青年立刻抬起了头,看向了幼儿园里面。

  一群孩童从幼儿园的建筑内涌了出来,在外面露天的活动场地里玩游戏。

  “这是……下课了?”

  “是活动时间。”青年略微激动地说,“我女朋友要下班了,等会儿就不是她带班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就有一名穿着长裙的年轻女子从幼儿园内走了出来。

  在看到青年等在幼儿园门外的那一瞬间,女子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欣喜。

  她大概是以为,青年向她的想法屈服了。

  不过当青年张口第一句话就是「莲莲,末r.ì就快来了」的时候,女子的表情立刻就变得恨铁不成钢,她无奈地说:“你怎么还信这种谣言啊。”

  青年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什么,但是女子摇了摇头,又看向另外两人,眼中闪过了一丝困惑和好奇,她问:“你们好,你们在这里,是等孩子们放学吗?”

  名为张明莲的女子,x_ing格十分温柔、善解人意,这大概也和她幼儿园老师的身份相符。

  即便是与男朋友有着不同的意见,她也没有表现得特别暴躁。

  从表现来看,她就像是完全没有攻击x_ing。

  因此,寸头就更加的困惑了——这对情侣,两个人看起来x_ing格都挺好的,真的会在昨天晚上吵架吵得全小区都听见了吗?

  寸头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他们的表现与特征,似乎也暗示着他们与这个噩梦脱不了干系。

  叶澜在旁边提醒说:“我们应该回图书馆了。”

  “图书馆?”青年下意识诧异地反问,随后立刻闭上嘴,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黯然。

  “别想那些事情了,晓利。阿姨也是为了你好。”

  张明莲温柔地安慰着自己的男朋友。

  许晓利动了动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寸头趁机问:“你和图书馆有什么关系吗?”

  许晓利沉默片刻之后,说:“我以前在图书馆工作。但是,疯病……那种莫名其妙的疯狂在人类社会蔓延开来之后,我妈就不让我去图书馆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许晓利迷茫地说,“我妈只是说,这工作没前途,所以不让我去了。我要是表露出想去工作的念头,她就会把我关在家里。

  “就算我不是去工作,是去做别的事情,我妈也会跟踪我。好几次,我和莲莲见面,我妈都跟在后面。

  我发现她,她还说,是为了防止我去图书馆,不是故意的。

  “以前我找了图书馆这个工作的时候,我妈就觉得,不适合,男生应该更有事业心,去做点金融、销售、程序员之类的活儿。

  “但是图书馆离家近,我妈也就同意了。后来……后来,情况就变了。可能,那种疯狂……放大了我妈的偏执吧。”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

  寸头和叶澜平静地听完了他的话,对于他的遭遇没有什么好评价的。

  不过,既然许晓利和图书馆扯上了关系,那么他有可能是这个噩梦的主人的概率,就上升了不少。

  毕竟,这个噩梦终究还是依托于噩梦主人的个人经历而形成的。

  这个噩梦的主场景是苍城,中心位置的场景是图书馆,而许晓利是苍城本地人,又显而易见地和图书馆扯上了关系,再加上对于末r.ì的恐惧和女朋友不信任带来的焦虑,必然大大加深了他做噩梦的可能x_ing。

  唯一的问题是,这对情侣,与传闻中的情侣特征,有些对不上……

  不过也没事。

  现在的关键是,带着许晓利和张明莲两个人,一起回到图书馆。

  说不定,其他任务者已经发现了更加重要的线索呢?

  于是,寸头便说:“我们发现了一些关于天上坠物的线索。所以,两位不如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许晓利与张明莲对视了一眼,随后迷茫又好奇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