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祈铭去法院出庭的路上, 罗家楠好一顿叨叨庄羽的“恶劣”行径,几年前的旧账都翻出来嚼了一通, 越说越来气。祈铭在旁边充耳不闻,静静等待罗家楠发泄完毕。终于,当他“嗙”的敲了把方向盘,把对庄羽的怨气迁怒到前车磨磨唧唧上时,祈铭稍稍侧头看了他一眼。

  “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在祈铭看来,庄羽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任何不妥。工作本来就是这样,谁有本事谁主导话语权。倒不是说罗家楠没本事,他能干的事儿, 庄羽还真干不了。就好像去黑帮卧底, 庄羽这样的超不过一礼拜就得被人弄死, 那帮人哪管你有本事没本事,看不顺眼就一个字,干!也正是罗家楠这种在行事之余更顾念哥们义气的x_ing格,导致他看庄羽那种原则x_ing极强的人格外的不顺眼。

  然而对于此时此刻正火气上头的罗家楠, 安抚政策显然比针尖对麦芒的给他讲道理要来的有效。

  果然,一听祈铭关心自己, 罗家楠脸上堆起了笑模样:“没没没, 我就不爽骂几句而已,媳妇儿你别担心。”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祈铭通常会切换话题, 说点在他看来是“有意义”的内容。但最近这段时间和杜海威接触多了,他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并不该只把重点落在自己身上, 而是要善于倾听并探寻对方的关注点,尤其是面对自己真心实意想要关爱的人。跟杜海威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心理学白读了, 只掌握了洞察人x_ing的理论基础,并没有学会如何解决倾诉者的烦恼。

  仔细斟酌了几秒,他对罗家楠说:“听袁桥说,上面限你们一个月之内破案,连方局都跟着连轴转……家楠,我知道庄羽的行事风格不是你喜欢的那种,可如果你能放下成见接受他的帮助,先突破眼下遇到的瓶颈,剩下的问题不都是你擅长解决的?”

  “哎呀真不是我一个人对他有成见,就他那——”话说一半,罗家楠忽然醒过味来——不对啊,这还是我媳妇么?听我叨逼叨这么久居然不怼我两句?

  看了眼时间,还有点功夫,他打轮将车靠路边停下,摁下双闪,转身伸手摸了摸祈铭的脸。

  祈铭一怔,躲开他的手问:“干嘛?”

  “我得看看到底是谁披了我媳妇的皮。”罗家楠笑得有点欠抽。

  镜片后的眼睛危险眯起,祈铭心说给你点好脸倒给出问题了?

  “嗯,是我媳妇本人。”看他摆出一秒不爽的表情,罗家楠把心揣回了肚子里,“咱说句实在的,祈铭,我是觉得吧你最近有点奇怪……真的,我有点不习惯,你看,以前我要是叨叨看谁不顺眼,你一句话就能给我噎回去,现在……现在怎么知道替我考虑了?”

  “不好么?”祈铭反问,“那你喜欢我以前那样,还是现在这样?”

  嚯!这是道选死题啊!

  糙归糙,可说到哄媳妇,罗家楠自诩段位至少是钻石级别:“那还用问?你啥样我都喜欢,不管说什么你都是真心实意的为我好,我知足。”

  ——这还差不多。

  绷起的表情略有缓和,祈铭朝仪表盘上显示时间的位置抬了抬下巴:“赶紧走,庭审不能迟到。”

  “先亲一个。”罗家楠把脸递了过去。没功夫回家,只能见缝c-h-ā针讨温存。虽然很容易招祈铭一巴掌给他呼方向盘上去,但眼下的气氛该是不至于此。

  抿嘴笑笑,祈铭侧过身,结果人还没凑过去忽见车窗外冒出张严肃的j_iao警脸,立马猛推了把罗家楠。j_iao警探身看了眼驾驶室,贴膜太深看不清,于是抬手敲了敲窗玻璃。等车窗降下,敬了个礼,义正言辞地提醒罗家楠:“这里不能停车,请立刻开走。”

  ——老子容易么!?

  罗家楠十分后悔没开警车出来。不过话说回来,开警车一不能跟车上抽烟二不能动歪心眼子,不然满大街的监控和后车的车载记录仪防不胜防,一个不留神就得被送上热搜。老百姓才不管你是不是一个月没回家搂媳妇睡过觉,或者四十八小时连轴转需要抽烟提神呢,反正你开着警车穿着警服,就必须一点规矩不能乱!

  给祈铭在法院门口放下,罗家楠点开导航,往邻省回应协查通告的县公安局奔。那边发现的一具女尸其体貌特征和周洵十分接近,法医给出的尸检结果为缢死,尸源没有确认,他得过去核对一下。本来这事该苗红去办,可喜宝昨天淘气摔了一跤,脑袋上肿了个大包,医生让家长观察七十二小时有无呕吐嗜睡癫痫等症状出现,他不想让师傅大老远的还提着心,便安排苗红跟办公室接协查消息。

  他很庆幸自己没孩子,要不真是Cào不完的心。他妈让他们抱养一个,别说祈铭不乐意,他自己也不想。养了就得负责,猫猫狗狗的都得惦记着,何况是个大活人了。真受伤生病,当家长的不得跟着着急上——

  吱!

  猛一脚刹车踩死,罗家楠紧盯着摔倒在车前的幼童,惊魂未定按下车窗冲匆匆赶来的家长暴吼:“过马路不知道看着孩子,还他妈看手机!”

  对方被他吼得一愣,迟疑片刻抱起哇哇大哭的孩子退回到人行道上。罗家楠真想追下去再吼那人几声,可后车一个劲儿的按喇叭催,只得咬牙忍下怒气继续往前开。一边开,过往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里闪现,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越攥越紧,背上的伤疤隐隐作痛,连带着胸口也一并绞紧——

  “Cào!”

  一脚踹开刚给自己背上留下条刀疤的混混,满脸是血的年轻人劈手夺下迎面而来的砍刀,翻手划向持刀者的胳膊,造成一道不致命,却能让人丧失战斗力的伤口。

  “老大!快跑!”

  来不及抹去滴入眼中的鲜血,年轻人护着位发色花白的中年人穿行于刀光之间,凭一己之力对抗十几个混混的追砍。

  绰号“老鹰”的黑老大来见情妇,却不想自己被那女人出卖了,下楼就被对家的手下堵在了停车场里。这种时候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他们就是要他死,可他身边除了一个新来的司机,竟无一人可靠。许是他命不该绝,这个年轻的司机并没被十几把砍刀晃出的寒光吓破了胆,而是拼了命的在众人的追砍中杀出条血路,护他爬进那辆一千多万的豪车驾驶座里。

  “上来!快上来!”他甚至没问过这后生仔的名字,但眼下,他不能弃对方于不顾。

  闪身避开劈来的刀刃,年轻人狠狠一个头槌,凿得行凶者头昏眼花颓然倒地。拧身钻进车里,他紧捂住血流不止的耳侧,咬牙抽吸强忍痛楚。追击者的脚步声和咒骂声淹没在大马力发动机的轰鸣之中,车轮飞速摩擦地面扬起刺鼻的橡胶味儿,亮红车身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外。

  “小子!叫什么?跟谁的?”老鹰身上也挨了两刀,但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靠的就是无数次血腥的对决才拼出今时今r.ì的地位。

  “阿平……跟……豪哥的。”

  血顺着指缝溢出,一滴滴砸下,缓缓洇入副驾座椅的皮面。彼时的罗家楠从未想过,自己会靠如此惨烈的方式来获取目标人物的信任。看到对面的人亮刀的瞬间,他甚至有了“今天可能会死在这”的预感。但这是个机会,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他必须得抓住。

  老鹰狂笑一声,道:“以后你跟我!人人都得喊你声‘平哥’!”

  “……谢谢……老大……”

  太疼了,罗家楠弓下身,双眼紧闭压着槽牙挤出点动静。割裂的刀口宛如火烧,被斩断的神经灼痛不已,激增的肾上腺素只能让他在搏命之时暂时无视痛苦,而稍事平静,连呼吸引起的颤动都是种折磨。

  “现在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都他妈——Cào!”

  砰!哐!

  老鹰的咒骂声和撞击声一齐响起,罗家楠猛地抬起头,嗡鸣的耳中拉响锐利的警报。那一瞬间全身的疼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端的震惊与无措,以及,无法宣泄的压抑。

  后视镜里,一个逐渐缩小的身躯静静的伏在柏油路上,渐渐蔓延的鲜血永远定格在了罗家楠的眼中。他机械的转过头,紧紧盯着老鹰肌r_ou_不断抽搐的侧脸,握在刀柄上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染血的骨节泛出青白之色——

  王八蛋!撞了人居然连刹车都不踩!

  他承认,那一刻他动了杀心。无论陈飞给他看的资料显示老鹰有多么残忍,都不及亲眼见到对方C_ào菅人命的一瞬间所造成的震撼。在那之后的许多年,甚至于到了现在他都无法不自责——如果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让老鹰从十数把砍刀之下活了下来,那个无辜的路人也许就不会遭此厄运。

  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更是他无法向任何人启齿的y-in暗过去。

  执行死刑之前,他去见了老鹰一面。死到临头,那家伙还不知道自己栽在了谁的手里。直到看到“阿平”身穿警服跨入囚室,才露出一抹凶狠且凄然的笑意。

  “你以为这就完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他高高在上,却又色厉内荏——抽搐的嘴角出卖了他此时此刻的胆怯,他怕死,怕极了。

  罗家楠是怕鬼,连听个鬼故事都能闹心好几天,可面对老鹰的威胁,他却是一笑了之。帽檐的y-in影之下,黑白分明的眼中s_h_è出锐利且坚韧的视线——

  “你这种人渣,做鬼也爬不出地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