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逸遇事一贯镇定, 今天却是连连失常。他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才把自己脸上震惊的神色抹去。然后他尽自己最大努力摆出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欲盖弥彰的企图掩盖自己的失态。
“程律师, ”他郑重其事地对准程孝京, 尽量让自己表现地严肃，“你应该知道, 做我们这行的规矩。”
程孝京从仰视的角度, 和金逸对视了一会，露出了一个善解人意的笑, 说：“当个为人民服务的警察, 金队长辛苦了。”
这是松口的口风, 金逸没程孝京一通试探弄得绷紧的某根弦稍微松了一点，他垂下头,
语重心长地客套：“我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开口闭口找我跟你们合作。而是希望你们能够配合警察的工作。”
蓝何多此一举地问了一句。
“我有疑问, 警察叔叔，群众要怎么配合才符合要求？”
金逸拧着眉，说：“警察叔叔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不该问的不要问, 不该提的要求不要提！”
这话针对谁显而易见, 程孝京讪讪地别开眼。
蓝何接着又问：“那警察叔叔不想要我们的主动配合吗？”
金逸一腔正气, 就要喷出一句不需要的时候，忽然脑子里回过味来了。
\"配合？”他深吸了口气，这回对上了看似好搞定一点的蓝何, 问：“你们俩能干什么？”
“警察叔叔要我们干什么, 我们就干什么。”蓝何脸上全是天真的真挚，看得金逸差点就信了他的邪。
程孝京在边上说：“必要的时候, 我们还能帮你们理思路。我很好用的，警察叔叔。”
金逸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是利诱没效果，换了进攻思路。
程孝京在他怔忡期间，施施然地来了一句。
“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毕竟……”他盯着金逸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光色，就着窗户外照射~进来的日光，折合成了一股意味深长的威逼利诱，“就算你们24小时盯着我们，人家也有办法突破你们。”
金逸抿了嘴，他不知道程孝京这句话是不是在影射什么，但他确实被这句话成功的撩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程孝京接着说：“我猜你们一直没有接触到那起案子的关键部分，反而被人从背后捅了不少刀。比如陈一帆弟弟。”
例子不用举太多，一个就一针见血了。
金逸不得不承认，每次对上程孝京，他都特别心累。这个人永远都是一副’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要多’的嘴脸。
“我今天叫你们来，不是为了让你们……”他的话说到一半。
蓝何又插嘴过来了。
“金队长，你不用重复解释，我们不是三岁孩子。我们就是对您的态度不大懂。一边上赶着需要我们帮你们，一边又不让我们多做一点。我们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把握不住分寸的啊。”
分寸两个字像自行镀上了金属色一样，鲜艳地冲进了金逸有些梗住的脑子里面。
就在金逸一脸便秘，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时候，程孝京毫无预兆地站起来，说：“今天就当我们没来过吧。”
蓝何当即也跟着起身。
金逸在他们背后说：“罗立威失踪的事情，不管怎么看都跟你们有关系。我们警方有警方的做法，不是你们可以插手的。”
程孝京先把蓝何推出门，说：“我们也有我们的做法，过程中如果麻烦到了金队长，还请海涵。”
陈一帆站在大门口，看到他们出来，越过他们往办公室那边看了一眼，随即抬手朝他们招了招。
李彦昔在外面探头进来，问：“说完了？没为难你们吧。”
程孝京无辜地说：“谈崩了，之后可能有点麻烦。”
陈一帆不可思议地看他们俩，问：“……你们俩说什么了？谈崩？谈什么啊？”
蓝何一股商人市侩的气息，说：“谈合作呗。你们警方比合作方还难搞，那股子神圣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合作双赢的道理都不懂，怎么能顺利破案啊？”
“……”陈一帆一把箍了蓝何的脖子，把人拖着往外走。
程孝京低笑了声，跟李彦昔并排往外走。
李彦昔低声说：“你们在里面的时候，我过去探听了下消息。关老师早上被叫过来了一趟，没多久就走了。”
程孝京沉默地点头——跟他想象中相差不多。关鹏程在扯嘴皮上比他还要厉害，现在仗着年纪大了，倚老卖老的手段一套套的，年轻点的后辈玩不过他。
不过，这也侧面证明了，他刚才跟金逸试探的没错。
警方这边关于过去的案子，关键线索确实很少。
李彦昔迟疑了一会，他觑着程孝京的神色，期期艾艾地说：“孝京，我有点不太明白……”
“嗯？”程孝京把自己的思绪勉为其难地拉回了一点。
“你说当年的案子过去了至少也有二十多年了吧，为什么到现在还在查？”李彦昔说：“我国警察不都是日理万机，一阵子没有线索的案子都会搁置吗？”
十多年的案子都未必有那个多余的心思去查，更别说是这种古董级别的陈年往事了。
但是从金逸的态度中看得出来，这个案子他们已经查了很久。
市局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闲心？
程孝京略微迟疑了下。
“可能是梁映平的案子牵扯到了当年的案子？”
李彦昔忽然间被程孝京这句话一提醒，顿时打了个激灵。
“哦，我想起来了。梁映平失踪了。主犯失踪，三年来一直没有消息，挺让人不安的。”
程孝京不小心异想天开了一把，说：“也许，市局的人发现所谓的主犯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犯，深入调查的时候发现了当年案子的线索也不一定？”
“什么线索？”李彦昔问，“当年的案子，相关当事人都一把年纪了吧。就算有线索，记得清的也不多了。”
程孝京说：“那可不一定。有些记忆是可以保持一辈子的。”
李彦昔失笑地摇头，说：“就算是这样，证据也没了吧。还能怎么查？”
“难说，本来如果能搭得上金逸的话，也许就能掌握来龙去吗了。”金逸的拒绝，虽然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但一定程度上让程孝京的某些计划落了空。
至少，陈一帆真不能用了。金逸已经有了防备，而且金逸会盯他们更紧，也许他和蓝何以后随便去哪，身后都会多几个尾巴。
他顿了下，忽然想起了什么，迅速拿起了手机。
蓝何以为陈一帆就送他们上车而已，谁知到了车前，他一矮身就钻进了车。
“干什么？上班期间私自外出，你们市局都不管管吗？”蓝何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等程孝京他们。
陈一帆撇了撇嘴，冷哼说：“老子常年出外勤，管什么？”
程孝京和李彦昔相继上车。程孝京瞥了眼后座，笑道：“怎么？决定跟我们私奔了？”
陈一帆腆着脸说：“跟爸爸回家算什么私奔。我想吃保姆小姐姐做的饭了，蓝何爸爸，你安排一下？”
“保姆小姐姐去老家那边了。”蓝何说，“要吃自己做。能吃我做的只有孝京一个人。”
程孝京敲了敲身边的车门，说：“那让师兄做顿饭吧，他手艺挺不错的。”
“……”李彦昔飞来横锅，心想着他这是上赶着走这一趟给他们做饭的吗，他正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半路找个借口下车，忽听陈一帆说：“行啊，我有阵子没吃上正经饭菜了，你们谁做都行。我不挑。李律师会做饭？早说嘛，以后你要有空，菜我买，你负责做就行。”
被不挑的李彦昔默默地把手机塞回了口袋，叹了口气。
蓝何稳稳当当的做着称职的司机，车子开出市局之后，他开口问了一句。
“你们俩怎么回事？”
李彦昔平时吊儿郎当的姓子大概被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冲击地没剩多少，难得腼腆了一回，正常地回了一句没什么。
反而是陈一帆保持了一贯对着蓝何的态度，说：“我找了新搭档啊，怎么甩了你不高兴了？”
蓝何嗤笑，说：“前阵子还见你……”
程孝京扭头看向蓝何，劫了他的话茬说：“蓝何，跟你助理说一声，以后苏维艾那边，让他多照顾点。我们以后可能会有很多不方便。”
蓝何诧异地看一眼程孝京，下意识地低声问：“不方便？”
“我们被人盯上了啊，事情尽量保持在我们几个人的范围内，不要再扩大了。大家都注意一点安全，尽量不要单独行动。”程孝京说得严肃，“罗立威失踪的时机太寸了，我总觉得他跟我们约见面的事，不是他故意的，就是背后搞他的人故意的。”不管是哪方，对他们来说都很危险。
没人敢不把他说的话当回事。
罗立威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几天。程孝京没有主动去找关鹏程，关鹏程也没有来找他们。
蓝何第二天就拿到了关于当年那位金主的消息。
关岭原则上来说，是关鹏程堂了几条街的叔叔。关系没有想象中那么亲密，当年投资研究所的并不止他一个，但他是出钱最多的。
算是个有绝对权限的金主。
“关岭说，当年他确实不同意研究所提上来的意见书，并且坚持要他们继续研究盈利最大的哪款药。”蓝何说：“其他的，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程孝京扯了下嘴角，说：“这撇得可真干净。”
蓝何说：“苏维艾毕竟跟这件事不相干的小姑娘，能问到这个程度，足够机智了。”
程孝京点头，说：“看样子，还是要我们亲自去一趟。”
蓝何问：“不是被盯上了吗？就这样去行不行？”
“行，金队长会保护我们的。”程孝京说。
趁着夜黑风高，蓝何艺高胆大地带着程孝京去了市中心关岭住着的嘉和苑小区。这小区的实际年龄跟祁兰市差不多大，保安常年不在线，两人畅通无阻走进去，程孝京叹气说：“老人家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小区，关老师也不怕出事。”
蓝何看他一眼，小声说：“吸引火力的是我们家那边，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中产阶级，住的人也多。寻常人进来，很有可能找不到北。”
半个小时后，找不到北的两人打了苏维艾的电话，照着战斗少女的全程指导，终于找到了门。
给他们开门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花甲老人，一点也看不出金主该有的模样。
蓝何站在前面，挡在了程孝京面前，躬身说：“关伯吗？”
关岭一脸茫然地问：“你是……”
蓝何笑得和蔼，说;“我是蓝时玉的儿子，蓝何，您还记得吗？”
关岭迟疑了好一会，恍然大悟道：“哦，蓝何。那个个头小小的娃儿，在研究所里出生的。”
蓝何一个劲点头，说：“是啊，我很多年没见过您了，前几天听关老师说您住在这里，就想过来看看你。”
关岭客气地笑笑，侧身说：“哦哦哦，难得你有这份心，进来吧。”
蓝何一脚踏进门，程孝京紧跟在后面，还学了蓝何一副谦和的态度，低眉顺眼地喊了声。
“关伯。”
关岭低着头，哎哎地应声。
两人进去之后，关岭关上门，抬起头。
那一刹那间，程孝京亲眼见识到了这位态度和蔼可亲，前面都表现得对过去的人事物也没什么排斥的老人，忽然间脸色大变。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