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何当初在查关岭的时候, 就特别注意到了这个叫应明先的男人。明明是个才华横溢的人才,却在当年一群人里面最不起眼。
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远大的抱负——将一生所学的全部, 随着自己一腔热血全部洒向自己期盼了十多年的未来。
然而这个人却是在研究生毕业之后就出了国, 之后就好像不曾存在过似的销声匿迹。
程孝京问:“罗总,我记得当初在广告公司里的人都是犯过罪的吧?那这个人呢?”
罗立威神色复杂地看他, 说:“不清楚。其实当时我们都觉得他挺神秘的。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很多人不会忌讳在人前说点自己的丰功伟绩。只有他,每次一提到这个话题, 他就板着脸说违法犯罪的事儿, 又没多光彩。我们当时都叫他假正经。”
程孝京依稀还记得这个人, 面目有点冷,五官有点寡淡, 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清冷肃杀的意味。看人的时候,眼神中总带着一点像刀锋一样的杀气。
蓝何很努力地回忆, 半晌后有些失望地说:“亏我还以为觉得而自己的记姓很好。连这么个人都想不起来。”
程孝京低声说:“你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我记得就够了。”
蓝何还没表现出一点诧异,罗立威先震惊了。
“你……还记得吗?”
“依稀有点印象。”程孝京说:“不过具体的有点模糊。”
罗立威往后靠在椅背上,面对着他们说:“你们可真是神奇,每次靠你们我都能多知道点东西。应明先是吧?”
蓝何朝程孝京看了一眼。发现后者神态要比之前放松了不少, 脸上的表情堪称宁静祥和了。
这表情, 多半是因为他走神了。
他在想什么?
蓝何本能地琢磨程孝京现出来的一点‘动静’, 嘴上清了清嗓子,特意提醒了一番,看到程孝京眼中的光动了下, 才开口说:“罗总你可真信我们。”
罗立威愣了下, 忽然像是回过味来,低头发笑。
“你们啊, 说出这样的话,是没把我当回事吗?”
蓝何稍微用了下脑子,就听出了罗立威这句话之下的危险。
“我们来这是有人知道的。我们的司机小年轻要是没回去,肯定有人要来找。你们……”罗立威是个货真价实的上过通缉令的人,现在尚且不能随便出门。这种拿了人质要造反的高风险举动,应该也不会想用。
罗立威说:“我们天亮就走。”
蓝何掐算了一下时间,离天亮至少还有六个小时。
程孝京丝毫不退让。
“我们不走。”
罗立威眯眼:“这可由不得你们。”他刻意坐直了身,脸上尽是遗憾。
程孝京却笑了。
“罗总这话说反了吧,现在如过街老鼠的人不就是你吗?”
罗立威的怒气一瞬就起,程孝京眼疾手快地顺手拉起蓝何,只听噗的一声,一把尖刀颤.抖着立在他桌子边上。
程孝京眉头一跳,眯着眼质问罗立威。
“罗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立威歪着头看别的地方,嘴上似是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意思。送上门来的东西还回去,有损我多年的风格。”
“明天……”蓝何一着急,差点把他们之后还要办的事情脱口而出。程孝京适时地拽了蓝何一把。
“罗总,我都不知道我们对你而言,非但不是累赘,竟然还有点用?”程孝京问得非常有技巧,只要罗立威开口正儿八经地回答自己,就等于上套了。
“就看你们俩知道这么多东西,就值了。”罗立威也不跟他们客气,直言不讳。
“我们的价值,就是提前让你们被发现?”程孝京嗤笑:“看不出来,罗总也这么喜欢开玩笑。”
罗立威被他调侃的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下去了,他眼角余光瞥到了外面有人正朝他们这边探头探脑。
——都是一样穷途末路的人,疑神疑鬼很正常。然而这也是最要不得的地方。
他不自禁地有点生气,就朝门口那边怒喊了一句。
“看什么看!好好看着外头的情况。要是被警察包了,我们一个也逃不了。”
门外一群人立刻做鸟兽状散去。
程孝京调侃他说:“你手底下可真都是些实在的人。”
罗立威本来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结果差一点就让程孝京反将了一句,只摸着鼻子说:“放你们走那是不可能的。”
程孝京没头没尾地忽然问了一句。
“然后呢?什么时候打算放我们?”
罗立威道:“当然是等所有事情都搞定的时候。”
蓝何立马跳脚。
“不行!”
程孝京反对得就比蓝何斯文多了——他还耐着姓子解释了一番。
“事情到现在还不算明朗吧。查到这点人人都知道的东西,你还觉得光荣?”他说话很不客气。蓝何细细品着才发觉。之前这人口气不是一般的冲,还专门挑罗立威易怒的这个点子上戳。
他干什么要去惹罗立威这个杀人犯!
程孝京正要继续说话,放在桌子下面的手忽然被一股温热包住了。心口一股作死的气顿时一滞。
蓝何故意用了点力,看到程孝京皱眉,才善罢甘休。
“罗总,”蓝何说:“你这种鱼死网破的办法实在是很不明智。”
罗立威说:“这可不见得,掌握你们对我没坏处。”
蓝何非常顺口地接了一句。
“也没有好处。这是一条死路。你得跟我们一起耗在这里,只要这里一被发现,你们就会被包围。还不如……”
“不如让我们帮你在这里接应你秘书和司机。”程孝京说得诚恳。
“就留你们?”罗立威说:“我有那么好骗?”
程孝京垂下眼,说:“那你有更好的办法?罗总,劝你一句,做事不要犹犹豫豫,早晚会被自己坑死。”
罗立威又一次被程孝京撩出了气。
蓝何只得再次抢了程孝京的话语权,说:“罗总,你想想清楚。警察整天在都外面逛街抓人,你们这样躲着的人,一旦被摸~到一点线索,一抓一个准。”
罗立威没来由被他诈了下,心底顿时松了。
但他还是不放心。
“我得要个保证……”
程孝京顿时起手,说:“我保证!”
“……”包括蓝何和罗立威在内,所有人都被他这一句话惊了下。
程孝京无奈,说:“你要是不放心,就带我走。把蓝何留在这里。”
蓝何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怒视程孝京。
“你胡说什么……”
程孝京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罗立威说:“他绝对不敢不听话的。”
尽管程孝京三番两次口出狂言,但最后罗立威还是用了他的建议。
蓝何简直要疯,他死死拽着程孝京的手,压着怒气在他面前说:“你脑子有病吗?”
程孝京笑笑,说:“是啊,一直没好过。刚刚有点复发,挺严重的。”
蓝何一瞬间有种不想理他的冲动,就现在一把扛着程孝京跑走的机会也不是没有。只是他们现在还有一个累赘,不带上不行。
“……我。”蓝何一开始声音有点低,忽然说:“还是我吧!我家有钱,万一出了点还能勒索一点。”
“……”程孝京心想,有这么坑自己家的人吗?
罗立威现在可没有兴致欣赏他们吵架,把手往程孝京肩头一抓,把人拉到自己跟前,说:“就照程律师的意思办。”
罗立威出现得忽然,走得却也忽然。
程孝京一走,蓝何就手忙脚乱地打开了手机,一眼不眨地盯着程孝京的手机信号一点点消失。
小年轻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说:“蓝哥,报警吧!”
蓝何心里头也是这个想法。但一瞬间他又改变主意了——
“报警是肯定要报的,但不能现在。”蓝何沉吟了片刻后,说:“你先开车去警局,等我消息。”
小年轻立刻冲了出去。
蓝何心口有点虚得慌,明显感觉到自己呼吸都有点不畅,他站起身手机上的信号却忽然不动了。
“……”虽然他早料到那边不会那么不走心,随便带个人就走。但失去了程孝京的踪迹还是让他心狠狠地揪了一把。
手机上呜呜呜地传来震动声,蓝何想也没想地接了电话。
来电的是晚上跟他们详谈了一把过去式的张所长。张所长一看他秒接电话,心情甚慰。
“哎,还没睡?”
蓝何心想他要是能安心睡就好了。
“没事,张所长您说,我听着。”
外面忽然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蓝何惊了一下,从椅子上立起了身,心底紧张了一把——“回来了?”
张所长在对面细无巨细地跟他说。
“当年你们俩的笔录可真的非常详细了……”
蓝何忍不住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都说了什么?”
手机那边传来了书页翻页声,张所长喃喃地念着上面的字眼,熟悉得蓝何皱起了眉。
“发现尸体堆满了岩石的两边,目测有二三十具以上。绿豆眼等人开始烧尸体,我们也被他们推倒尸体边上,他们大概是想要烧死我们。……”张所长有点难以置信,“这些事情,好像都没有传出来。”
“尸体很多。但是我觉得每具尸体的脸上都是一个表情,他们都在看我……我好像闻到了他们身上的熟悉的味道。”
张所长喃喃道:“这个程孝京的情况有点不对劲啊。一般人不会这样说话。”
蓝何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他记得很清楚,当时程孝京的精神已经面临崩溃。
“……然后呢?”他声音都紧张地哑了。
“……是消毒水混合尸臭的味道。消毒水?尸体上的味道应该只有尸臭吧。”张所长说。
蓝何仔细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况,说:“当时运上山的尸体是经特殊处理过的,就算臭了,尸体上可能还会有消毒水的味道。”
张所长纳闷问:“为什么会有泡过消毒水的尸体?还那么多。”
“这个说来话长,以后见面再告诉你。”蓝何实在没有力气想别的,光去思考程孝京现在的情况,以及他当年笔录上说的话的意思,就已经够他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