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然闪躲的眼神看了看袁彻,支支吾吾地表示不知道袁彻在说什么。

  袁彻再问得更明白一点:“我问你,昨天一天我们做了什么,你是不是都不知道?不记得了?”

  柯然这次眼睛瞪得更圆,惊吓变成惊恐:

  “你,你怎么知道?”

  袁彻冷笑着别开眼,每次看到那个表情,他都忍不住猜测里面的真实程度:

  “那么明显,我还不知道,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柯然手指搅在一起,头低得都快贴上胸口了,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我没有,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你说,你说什么我都能接受。”袁彻觉得自己的口气大度的有点不像凡人。

  柯然吭哧了半天,手指扭动的都能听见咔吧声,后才像是上刑场似地闭着眼睛一口气说道:

  “我就是会突然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那段时间在我的生命里都不存在。可等我明白过来身边一切都变了。我自己查过,这种情况可能是一种间歇姓失忆症。”

  袁彻嘲讽地笑了笑:“间歇姓失忆?你在失忆的时候做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在你失忆的时候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柯然脖子僵硬地点点头:

  “我知道。总是邋里邋遢的,有一次还有酒气,让人受不了。”

  袁彻把车往前挪动了几米再次停下:“你有这么毛病,你家里人知道吗?”

  “知道……吧。”柯然眼睛转动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微微侧着头,用很不确定的语气回答。

  袁彻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你这样的人也能进入警校,还能顺利毕业。不知道是监考官眼神不好,还是你演技够好。”

  柯然猛地抬头看着袁彻,手和脑袋一起摇晃着:“我没有,他们也没有。真的!”说这话的功夫,柯然的眼圈已经开始泛红,在早晨的阳光下竟然还泛出了泪光来。

  袁彻愣了一秒,被身后不耐烦催促的鸣笛声惊了一下,忙把车往前提了三米:“我说什么了?你用得着这样吗?”

  袁彻不说还好,这句话一出口,柯然的泪光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无声地哭了起来。

  袁彻有点慌了手脚了。

  他向来受不得女人哭,所以和女人打交道的时候他都尽量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脸,警队的同事不算。他也遇到过被抓捕后哭天抢地嚎啕不止的男人,可不管是追悔的哭声还是假惺惺博取同情的哭声只会让袁彻心底膈应,脸上更冷,顺带着落井下石一把也不会有丝毫怜悯。

  眼前这个男人,眼睛拼命睁大了,像是在拼命压抑着眼里的泪水,却全然无功,那眼泪无声无息地顺着眼角滑落。

  袁彻只觉得心底发毛,浑身痒痒。他不耐烦地别过脸去,冲着柯然摆摆手:“算了算了。当我没问,当你没说。今天话题删除不要再提了。一个大男人,哭鼻子难看死了。”

  袁彻翻了翻小储物盒,从里面翻出来半包开了封的纸巾。纸巾不知道多久没有用了,边缘都有了灰尘。他也顾不得,直接把纸巾丢给柯然,然后目视前方,打定主意不说话了。

  半晌过后,身边传来细微的声音然后是从嗓子里挤压出来的谢谢二字。

  嘴上不说,袁彻心思却没停。

  他仔细回想柯然这段时间的状况,确实是两个人在交替,看上去像是多重人格的症状。这个他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一直以为这只是戏剧化的一个名词。

  袁彻把手放在手机上,想查一下多重人格的定义,但摸索了一下后又放弃了。

  和柯然才认识几天,又不很熟,他管不着那么多。

  也许,等案子结束,和他好好谈谈,劝他回家算了。

  好不容易蹭过了最拥堵的路段,找到那个何凤奇工作的地方。这一家会馆和别家不同,大部分会馆都是早上九十点才开门。这家一大早就开始营业了。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店里已经有几个急着弄头发的女人。

  袁彻和柯然一进门,那几个弄头发的女人目光齐刷刷落了过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有一个还小声问身后的理发师:“他们也是你们的理发师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女人撇了撇嘴一脸失望。

  一个穿着和其他理发师不同的瘦高男人,踩着轻飘飘的脚步走过来迎上袁彻。这男人流露出来的气场应该是这里的管事的,他谨慎小心底打量着袁彻一脸别惹我的神情,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弟,那小子心领神会底往后头走。

  管事的在斟酌一番后问:

  “二位,是来找人?”

  “何凤奇在吗?”袁彻的声音里带着冰碴问。

  管事试图用带着桃花的笑容掩饰慌乱,却没有成功,桃花瞬间被霜打了:

  “他,他今儿……”

  袁彻打断他推搪的说辞:“别告诉我他今天不在班,我打电话问过,他今天在,全天都在。”

  这个炸胡向来百试百应。

  果然,管事马上变通地说道:“哦,我没说他不在,我是说,他今儿不太舒服,在里面躺着呢。您等一下,我去叫他。”

  袁彻摆摆手,像是也懒得跟着,一屁股坐在真皮沙发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前面在忙乎的理发师。

  这儿的理发师各个都堪称英俊潇洒,难怪女客人这么多。他再把目光瞄向那个领班的消失的楼梯口,然后毫无征兆地突然站起来,几个快步上了楼梯。

  那几个理发师虽然都忙碌着,但都是眼观六路的,通过眼前的镜子偷瞄着袁彻的动静。在袁彻起身的时候,有两个手一抖,转身要拦人,可等他们伸手的时候,袁彻已经上了楼梯。

  柯然像是早知道袁彻的动作,一秒没落下跟着上了楼。

  理发师只能急着在后面喊:“客人,楼梯陡,小心上楼别磕到!”


  这楼上真是别有洞天,一上楼是一个像是浓缩版的庭院,假山浴池,几株仿真树和真花混搭,营造出一番世外桃源的景象。

  袁彻上了楼,顺着一个比较嘈杂的声音走过去,还没等他到位。从靠近里面的一个房间里跑出来正系着腰带,衣服扣子上下扣攒了的油头粉面的男人。他腰带的铁针刚穿进洞里就看见了袁彻,系腰带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男人反应够快,马上堆上含糖量极高的笑容:

  “不好意思。我刚才不舒服,躺下睡了一觉,徐哥说有人找我。您是……”说着,他放慢了动作把腰带系好,拽了拽衣服,摆出一个乖巧宠物的样子,要是加上一条尾巴此刻一定摇摆不停。

  袁彻看了看被突然关上的门,也懒得管门里面的乾坤,掏出自己的证件:“我找你了解一些情况。哪里说话方便?”

  乖巧宠物的表情瞬间从他的脸上退了去,换上了一脸戒备:

  “警察同志啊。”他声音突然提高了许多“要不,我们出去聊?”

  袁彻摇摇头:“我们时间紧,就在这儿吧。”

  何凤奇无奈地指了指离这间屋子最远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间看上去很小的房间:“我们去那儿吧,那儿清净。”

  袁彻示意何凤奇先走,何凤奇犹豫了一下,才迈步往前。袁彻跟上去之前伸手在何凤奇出来的那扇门板上突然捶了一记,里面传来一阵女人的惊呼,然后就隐去了。

  这小房间才是真正的休息室,上下铺的床,一些凌乱对方的零食、衣服、日用品,在一张桌子上大咧咧地摆着几个安全套。

  何凤奇进门先把安全套收起来,四下看了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才拽了两把椅子让袁彻和柯然坐下来,自己搭在一个床边:

  “您找我有什么事儿?”

  袁彻开门见山:“你认识左玲?”

  何凤奇装作侧头想了想的样子,然后回答:“认识,她是我的老顾客,喜欢我设计的发型。”

  袁彻直接拆穿他问:“你知道左玲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关系亲密的人吗?”

  何凤奇被这么直截了当的问题戳中了,噎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嘿嘿,您开玩笑。我哪里和她有亲密关系。”

  袁彻身体前倾,眼睛死死地盯着何凤奇闪烁不定的眸子:“我没时间和你绕圈子。如果你不喜欢在这儿说,我可以带你回局里,送你一副手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何凤奇硬撑着不躲避袁彻的目光:“我可没有违法乱纪,你抓人也要有证据。”

  袁彻坐直了翘起二郎腿,半隐着锐利的目光:

  “如果你需要我出示证据带你走,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不是管这事儿的,今天来是为了左玲。你是准备为了那个女人,把自己交代进去还是准备说实话?”

  何凤奇咽了咽口水,马上见风使舵:

  “警察同志真会开玩笑,您刚才问我什么?”

  袁彻也不再重复,只是挑了挑眉毛等他回答。

  何凤奇马上恍然大悟似地说:“哦,对了,亲密的人是吧?好像真有一个。”

  “具体说说。”袁彻眼睛一亮,脸上却是你说,我将就着听的表情。

  “我没见到过本人,就是听我朋友说见过他。他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看上去练过几天,也不知道长得怎么样,不过应该不难看出吧,不然左玲也不会看上他。”何凤奇酸溜溜地说着,顺手摸了摸自己化了妆的妩媚的脸。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在哪儿?”袁彻没理会他的自恋接着问。

  何凤奇眼角看向左边想了想:“就半个月前吧,在时尚客吧饭店。”接着马上改口:“不是我。”可看见袁彻心知肚明的眼神,又把反驳咽了下去:“好吧,是我见的。是我朋友先看到的,然后叫我去。我都说不去,是他硬拽着我,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的,她有她的自由,我也有我的自由,又不是绑在一起。”

  袁彻听他说得越来越实在,表情也缓和了一些:“你有听她说起过那个人吗?”

  何凤奇摸了摸耳垂,撇了撇嘴:“没有,她又不傻,当我面说别的男人。不过,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大概快一个多月了吧。女人喜新厌旧起来也够他妈要命的。”随即想起来对面是警察,马上捂住嘴巴:“抱歉,下次注意。”

  袁彻问:“你们平常见面都在店里吗?还是有其他地方?”

  “没有什么固定的地方,多数都是酒店。酒店也不能太差你说是不是?”

  袁彻递给何凤奇一张写着电话的卡片:“说几个酒店的名字。我们在找这个人,你要是见到了麻烦马上告诉我。”

  何凤奇接过卡片看了看:“这个人犯事儿了?哎,奇怪,这个人犯事儿了,你不去找左玲,找我干什么?”

  袁彻淡淡地说:“左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