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盲圈>第52章 擿伏05

  大巴车的车轮声碾压在泥土上, 不断发出“咯咯”声,束辛的身子被颠簸的左右摇晃。

  不知怎么回事,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破旧的大巴车中,身边还紧挨着一个小男孩,男孩将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睡得酣甜。

  他不禁伸出手去想抚摸一下这个圆乎乎的小脑袋,可伸手的那一刹那, 那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变成了一个女人!

  束辛有些慌了,他急忙打量四周, 旁边的几个座位上亦坐着几个正在沉睡的男人。

  汽车在山路上飞奔, 路的一边是悬崖峭壁,另一边是一排摇摇欲坠的数棵大树。

  束辛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又是这个梦!


  过去的十几年里,这个场景总是不断在梦境中出现,只是今晚格外的清晰!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 在这个荒诞的梦里, 他满眼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带着自己回家的场景。

  这是束辛对生母最后的一丝的记忆。

  蓦地一下坐起身, 床头边上的闹钟已经响起来。此时已经清晨7点整,距离前往研究所的约定时间还有2个小时。

  束辛无力地靠在床头,脑海里还在回想最近频频做的那些怪梦。

  “星星,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昨晚没睡好吗?”季凉端了一杯热牛奶端在束辛的面前,眼中尽是担忧。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梦到过去的事情, 或许是治疗药物的副作用吧。”束辛缓慢的比划着,依旧不能从梦中完全走出。

  季凉宽厚的手掌搭在了束辛的额头上,灼热的温度顿时蹿进手心,“星星,你发热了。”

  比起身体上的无力感,心理上的阴霾更加让束辛觉得心力交瘁。

  束辛长吁一口气,用手捏了捏眉心,强打起几分精神,“我们得给李晟峰送些礼物,以表感谢吧。”

  “昨晚我已经送过去了,他看上去还不错。”

  季凉的双手搭在束辛的肩膀上,将他的身子按在了床上,又将被角向上拉了拉,继而脱下鞋子从床的另一侧钻进了被子里。

  他将束辛单薄的脊背环在自己的怀里,下巴抵在束辛的肩窝,“睡吧,我在身边陪着你。”

  灼热的气息从喉头阵阵冲出鼻腔。束辛瞌上眼皮,脑袋里犹如装着一滩浆糊般,晕晕乎乎。

  莫名的悲伤感骤然涌上心头,过往支离破碎的经历像旧时的胶片电影,一帧帧地从心底的深处冒了出来。

  那时的束辛刚高考毕业,爷爷奶奶却相继去世。刚刚成年的他需要独自承担未来四年的大学费用,更加艰难的是,他与自己的父亲早已断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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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如往常,束辛在一家餐馆内结束了钟点工的工作。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从拥挤的地铁中走出,再紧跟着蜂拥而上的人群换乘另一辆地铁。

  每天上下班基本上就要消耗两个小时的时间。

  临进家前,他总会先去门口的那家生鲜店,选一些打折的蔬菜。那时候,手中每的一块钱都恨不得要掰成两块花。

  老城区,小阁楼,楼梯口堆满了折叠在一起等待回收的废纸壳。

  穿着宽松连衣裙,踩着塑料脱鞋的房东太太看见束辛回来后,语重心长的说道:“束辛啊,你也知道最近清除外地人口合租房的事情哦,阿姨已经尽力保证你还可以再住一个月,可一个月后你再找不到住处,那我也就没得法子了啊,赶紧想想办法吧!”

  束辛的手停顿了一下,频频弯腰道歉,用手比划着感谢的句子:“太太,真的太感谢你了,我已经开始在上班的附近看房子了,一找到合适的住处,我立刻就搬出去!”

  房东太太虽然看不太懂,但也猜的一知半解,只能叹息着摇头。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束辛站在矮小的房间里还能听见隔壁房东的对话。

  “你说说,一个不会说话的小伙子心气还这么高,非要来大城市证明自己,这不是明摆着自找苦吃吗?”

  “哎,你声音小点!人家虽哑,耳朵可好着咧....。”

  束辛咬着下嘴唇,肩膀向下垂了几分。他也想回家,可是那个家多年前就早已容不下他了。

  他住的屋子只有十平米,加一个勉强可以转身的卫生间。

  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先将门窗检查了一遍,之后开始做饭。

  数着分量蒸一份刚够一人份的米饭,再将那些不太新鲜的打折菜在锅里简单的翻炒一遍。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吃食,一点肉沫都不沾。抄菜剩下的那点油,拨拉拨拉还能再盛出来一些,留着明天继续用。

  过往不堪回首的经历一直尘封在束辛的心底,即使埋的再深,也会在不经意地时候忽然冒出来。

  束辛的双肩在季凉的怀里轻颤,虽然他从没有告诉过季凉自己曾经的种种,可季将似乎在身后感受到了他当下的所思所想。

  “放心,曾经的一切都过去了。我保证从此以后再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温暖而宽厚的手掌将束辛纤细单薄的手包在手心里,拇指指腹轻轻摩挲束辛的手掌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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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在李晟峰的带领下,季凉与束辛一同进入了伯克利医生的研究所。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和李晟峰年纪不相上下,同样金发碧眼的英国男人。

  季凉默默地将伯克利医生的样貌记了下来。

  “你们好,我是伯克利。”

  伯克利眯着眼,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束辛。他实在想不通,眼前的这个少年竟然能让杀人不沾血的李晟峰为他求情。

  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伯克利医生突然笑着对李晟峰说了一句,“汤姆可是极少来求我呢!”

  笑容中竟然还带着几分亲切,这让束辛和季凉有些摸不着头脑。

  眼下,他们对这位伯克利医生的身份还一无所知,可这人却是此次任务的重要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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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伯克利一直带着三人在研究所的外围行走,研究所内部的安保系统做的非常严密,每一道通往内部的门都需要瞳孔和指纹双重识别,里面究竟进行的是什么实验,外人根本无法窥伺到。

  “来吧,这里是耳喉鼻科。”伯克利将束辛和季凉带入了外围的一间诊断室内,单从陈设上看,这里基本上和普通的诊室没有太大的区别。

  伯克利坐在办公桌前,随手翻了翻束辛的资料,继尔将它放在了手边。

  “单从你之前在曼哈顿医院的检查来看,我个人认为除了后天声带受损以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你的原生家庭和童年阴影。”

  伯克利十指交叉,身子向前倾了倾,“你可以和我们聊聊你的童年吗?”


  诊断室的气氛忽然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束辛的身上。

  束辛的羽睫垂下,掩盖住了其中复杂的眼神。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是阵阵扎在束辛心中的倒刺,不敢想,更不敢说,一触就痛,痛到窒息。

  “抱歉,我们可能需要给束辛一些时间。”季凉蹙眉凝视着束辛,他低下头在束辛耳边轻语,“星星,如果你没有准备好的话,我们换个时间再来!”

  束辛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向季凉投去了坚定的眼神,“没事,你帮我转述给伯克利医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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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幕从四十年前拉开。

  当年正是“上山下乡”的口号大力推行的时候,束辛的父亲——束建国也不得不离开了城市。

  束建国放弃了省队里的排球训练,必须去面对完全陌生的乡村环境,心里着实懊恼。

  一票人坐在摇摇晃晃的卡车上面,七拐八绕的开进山窝窝里面。看着身边的景象,束建国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种复杂的感受是来自于对未来的迷茫与不甘。

  卡车开进了一个刚刚收割完毕的农场里,束建国跟着一起下乡的同伴们拎着行李下了车。他们被一个衣裳上打了很多补丁,蓬头垢面的大叔领上了一条山路。

  还没走几步,束建国的脚上就沾满了黄泥,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自己矫情的时候,于是抬脚在山石上蹭了蹭,连忙又跟上了大部队。

  这个小队一共六人,四个男孩,两个女孩。

  被安置进集体宿舍后,年纪相仿的几个小伙儿开始互相询问对方的情况,听到束建国是打球的,其他三人顿时都来了劲。

  “束建国,你没事教教我们呗!”

  束建国爽朗一笑:“成!哪天得了空,随便找俩杆子,挂上个破鱼网子,我教你们打球!”

  山村里的条件艰苦异常,可束建国姓子素来逆来顺受,倒也觉得没什么。

  不过,村里的原住民见城里来的这些娃子长得白净,看着叫人舒服,心中却是一万个欢喜,时常偷偷给束建国塞几个馒头。

  束建国以前在城里排球队训练本就辛苦,连日的农活对于他来说到也算是一种训练。干农活的时候,束建国全当作体力训练,时常调整干活的节奏,仿佛就还在球场上一样。

  束建国吃的消,可其他几个是真的吃不消了。几天下来,同宿舍的那几个躺在床上是动也动不了,束建国主动教他们运动后的休息方法,缓解他们的肌肉酸痛,同宿舍的几个小伙子渐渐和束建国的关系愈来愈好。

  可惜,那时的城里人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庄实在太过扎眼,尤其让村子里那几个不学无术的流子颇有嫉心。

  小村庄里的生活即使再好,束建国依旧心有不甘,他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在排球的上的天赋就这么被埋没。

  半个月后,听说市里的排球队成立了,被分到其他村里的几个队员全都被召了回去,而自己依旧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没有消息就意味着自没有被选上,失落悲伤瞬间如洪水般涌上束建国的心头。他实在不能理解,自己之前这么多的努力难道就这么白费了,难道自己一辈子都无缘排球了么?

  这一切被一同下乡的梁雨看在眼里。这天吃完饭后,梁雨故意叫住了束建国,她啥也没问,只是对束建国说:“哥,你没赶上好时候,但我看的出来,你是有能耐走出去的,可惜不是现在。”

  “我们必须踏踏实实的在这里过下去,那秧苗子可不得在水里蹲个几个月才能冒出头么?别多想,你还这年轻,机会多的是!”

  束建国看着梁雨身上的破棉袄,心里竟对这个白净的小姑娘产生了怜惜与敬佩之情。

  梁雨本是城里的小学教师,为了应召下乡的口号,自愿来这里担起了教学任务。

  梁雨的这一番话算是宽慰了束建国的心。自此之后,两人常常出双入对,村里的人也在一旁起哄,希望能将这对金童玉女撮合到一起。

  和梁雨相处这段日子里,束建国开始了有了沉淀的感觉,他在梁雨那里接触了很多书籍,姓格也开始发生变化,做事更加沉稳,一丝不苟。

  之后的日子里,束建国每天都第一个起床,精神抖擞的去田里务农,因为他知道,每当日头最毒的时候,梁雨一定出现在田头,给自己端一杯茶水。

  这一天,正当束建国干活时,村子和其他村闹起了矛盾,原因就在于村边上的那块地。

  原本那块地是个猪圈,可隔壁村子非说就是这个猪圈导致附近的庄稼都死了,其实明眼人都看的出这是隔壁村在无理取闹,大家心知肚明,他们是打上化肥的主意了,但却是有苦说不出。

  束建国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当下出了个点子。

  既然隔壁村说这附近太臭了,想要这个化肥,那到不如将这块地让出来,村子再划一块地出去。有了这块地,既方便的猪圈的清理工作,又可以扩大猪圈的规模。

  束建国的点子让邻村闭上了嘴巴。村里人都夸赞,自从这批知青来了以后,整个村子都变得积极向上起来,再加上束建国时时组织知青们和当地的青年一起在晒麦子的空地上打排球,这个破败落后的村子竟也有了生机。

  梁雨更是将束建国的变化看在心里,就这样,爱情的萌芽开始在这个安静的村庄中渐渐萌发。

  可惜,好景不长。

  梁雨的作风优良,被调派回了城里,可束建国依旧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被调派回去后,梁雨依旧无法忘记和束建国在村子里的那段回忆,一个月后又乘车回到了村庄,可惜,村子里已经没了束建国的踪影。

  不仅束建国不见了,当时一同下乡的三个男青年全部不见踪影。梁雨到处问附近的村民,大家皆闭口不谈。

  雨水淅淅沥沥地沿着砖瓦房的屋檐流下,站在村头的王梁雨,衣角金线绣的富贵牡丹花已经染上了泥土,手里握着的,是那个绣着束建国名字的荷包。

  或许是这雨丝太过密集,让梁雨已经睁不开眼,她独自站在曾经的集体宿舍前,一直到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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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梁雨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她环顾四周,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朴素的泥墙,简单的木桌,房间的角落里还漏着雨。

  梁雨坐了起来,紧紧的抱住怀里的被子。

  忽然,一个慈眉善目的太太,身穿粗布衣服却带着和蔼的笑容。

  她缓缓走到梁雨的身前,慈眉善目的笑着说道:“姑娘,我在路上经过的时候看见你晕倒了,我一个老太婆没什么钱,就只有这碗姜汤可以给你了。”

  梁雨心中一暖,急忙接过姜汤,回道:“多谢阿婆。”

  不知怎的,许是姜汤太过辛辣,梁雨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

  阿婆大惊,慌忙安慰道:“姑娘,你咋得了?别伤心,阿婆不收你钱。”

  梁雨抹了抹眼泪,哽咽道:“阿婆,你知道上山下乡的那伙年轻人去了哪里?”

  阿婆摇头,摆了摆手:“闺女,你可别提了,那群大学生摊上事了!”

  “怎么了!”梁雨大吃一惊,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再度升起。

  “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半夜将一上山下乡的小闺女给玷/污了,人被扔在了路边。那姑娘死之前,手里还握着一个上山下乡的小伙子的衣襟。”

  梁雨眼前一抹黑,磕磕巴巴地说道:“那个小伙子是姓束么?”

  阿婆听见这个姓氏后,一脸震惊:“你咋知道的?”

  顷刻间,梁雨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瞬时倒在了床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最后的那点希望仿佛都在一瞬间崩塌。

  她知道束建国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明白村里的那伙人早就因为束建国太过出挑而心生妒恨。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伙人的手段居然这么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