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 书房外的走道上, 成凌和钟哲在门口相遇，两人甚至没有打招呼，只是默默前后脚进了屋。
个人的管个人的, 工作的管工作的，显然两人在这一点上还是能达成共识的。
高叔见人都到齐了, 开始说正事。
“先说结论。看了你们给的资料, 又翻查了些别的, 我基本赞同钟哲的判断。
第一，对方要利用河图洛书搞出个大动静。
第二，他们会需要特定的场地和仪式程序来启动这件事。
第三，则属于补充问题, ‘棠’这个地方可能是在哪儿，与河图洛书又有什么样的关联。
前两点我已经可以进行说明，第三点我也有所发现。”
听到有如此进展, 屋子里的钟哲和成凌都松了口气, 坐定后洗耳恭听。
高叔不慌不忙抿了口茶, 才道：“我们先来谈谈这个大动静可能是个什么。钟哲，现在你可以说说你一直不敢肯定的猜测了。”
钟哲抬了抬眉，开口道：“我一直不敢确定, 是因为说出来有些离奇, 我觉得对方深信河图洛书合到一块，真的能带来时空上的改变。”
“你说的时空上的改变是指什么？”成凌神情沉肃，很快问了核心问题, “这些人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钟哲没出声，而是转头望向了高叔。
“关于河图洛书，其实最有资格发言的应该是钟哲的父亲。我凭着在先秦古文字，尤其甲骨文上做出的一点小成绩，才能在他跟前说得上话。”高叔在详述之前，还是忍不住先谦虚且感慨地怀念了一把老友。
“河图洛书是什么，从古至今众说纷纭，又因为很少有人见过实物，根据钟哲父亲所说，甚至是在钟家，也只是负责传承的这支会见到实物。再加上相隔几千年的时间，传说就变得更虚无缥缈了。”
高叔转向钟哲道：“你父亲将003赠予国家时附了一些说明资料，按照钟家代代相传的口诀，河图记载的是一种类似空间变换的终极规律的东西。但这到底是个什么，却很难说，研究始终在进行，也始终没有什么突破。
当年我和你父亲花了许多力气，条件所限也只能集齐部分洛书拓片，但即使如此，在我们的努力下，又借着钟氏历代相传的各种故事和口诀的内容影射，基本可以判断出，洛书记录的应该是古人对时间的精妙认知。
这两样事物合起来，就验证了我和你父亲从研究以来最大的猜想，河图和洛书是古人对时空认知的终极归纳记载。”
“所以这两者才常常并举。”成凌总结道。
高叔点头。
“那么，这两样东西一定要合起来才能使用吗？”成凌虽然听钟哲大致提过，但多听一听高馆长的解读，总是不错的。
高叔肯定道：“确实如此。根据我们的研究，理论上，古人分析记录和控制时间和空间都是分开的。
空间的奥秘记录在河图中，时间的奥秘记录在洛书中。但真实运用的时候，无论是今人还是古人都意识到，时间和空间的存在显然是纠缠不清的，难以独立分割的。所以真正使用时，河图和洛书应该缺一不可。”
说到此处，高叔语气一转，半调侃半认真道：“不过古往今来谁也没有真正尝试过，万一两者单独也能使用的话，天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况。
这帮盗匪如此穷凶极恶，你们还是要尽快拿回河图。如果万一，出了任何情况，促使这些丧心病狂之徒直接放弃洛书，选择铤而走险只用手中的河图就进行破坏的话，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也能达成目的。”
钟哲听了，转头去看成凌，见他沉默地点点头，脸上显出坚毅之色。
“你们知道河图洛书是怎么来的吗？”高叔继续将问题往下引。
对于这个，连钟哲都不甚清楚地摇头。
高叔对着他叹了口气，“这背后的渊源本该由你父亲来告诉你。河图出自女娲氏族，而洛书则来自共工氏族，这两个华夏氏族在远古时期繁荣强盛，世代同盟。
我们今天听到的各种流传下来的神话，大部分是远古时期先祖故事的传说演化，其中又夹杂了许多缪误，这点你们都有所了解。”
钟哲点头接口，“比如您刚刚说的，女娲氏族并不像有些传说中所说，是共工氏族的敌对方，相反，他们是多年的攻守同盟。”
“确实。这就是谬误之一。
在上古的某个时期，有一支远方的强大氏族征服了它周边众多的小氏族，开始大举进攻女娲氏族和共工氏族栖息生活的地方。女娲与共工两个氏族面对灭族之危，选择联合其他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较小氏族，唇亡齿寒，众人很快达成共识，奋起抵抗。
一场席卷上古华夏的旷日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在这场战争的过程中，联盟重要一方的共工氏很可能中了女干计，失去了重要的宝物洛书，女娲氏和共工氏的联盟随机遭到重创瓦解。
大战就此迎来了关键的转折点，此后共工氏首先惨败，女娲氏作为抵抗至最后的大部族，也最终被敌人征服。”
“人类几千年的历史，这样的事数不胜数，崛起的新部族战胜兼并旧的部族，有些部族就此消失，有些则顽强地并存下来，华夏今日的面貌也是如此而来。”轮到对征战史的感悟，难得换了成凌发言。
“不错，正是如此。”高叔频频点头。
“而且，今天我们还能听到这场旷世战争的遗韵。共工氏在这次远古大战中受到了最早亦是最致命的打击，成王败寇，被流传至今的神话描述成了恶神，有了触倒不周山的传说。然而即使被如此抹杀，共工氏族依然有被民众牢记，无法抹杀的功绩流传至今。
那就是治水就生，造福万民。共工氏族一向沿江河而居，历代都出有治水大家，上古时期治水的神王人物，句龙，四岳，大禹都出自共工氏族。
可惜，失去了洛书的共工氏族最终彻底没落，被定位恶神，渐渐消解在了历史长河中。
至于女娲氏族，则艰难保下了本族至宝河图，条件是与带头攻入的伏羲氏族联姻，并入伏羲氏族。此外，女娲氏族还在战后苍生涂炭的大地上做了大量的重建工作。”
“所以有女娲补天，女娲营造的传说。”钟哲插话道。
高叔颇为赞赏地点头，成凌适时提出疑问，“带头攻入的强大氏族竟是伏羲氏，这和流传的故事有不小的差异。而且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伏羲和女娲是兄妹的传说会如此广泛。”
“问得好。”高叔摸着美髯肯定道，“这恰恰合理解释了当时战后的状况。起初，女娲氏并不愿联姻于伏羲氏，只希望尽可能多的保全整个氏族，服低做小，所以有了兄妹名份之说。但伏羲氏显然并不放心这样的处理，他坚信征服各氏族最好的方法，在彻底打倒联盟之一的共工氏后，就是表面联姻实则吞并剩余氏族之首的女娲氏，使伏羲氏族后代的掌权人具有双方的血统，这样才能长治久安。”
”高叔，纯属好奇，”钟哲问道，“我知道，你现在讲的关于河洛的整个背景和推论，应该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你和我父亲的研究，你们是用了哪些资料论证了这个说法？”
“怎么，小子，你还不相信你爸和我的研究？那论据一时半会可列不完，不过，确实有一样特别的，该给你看看。”高叔笑道，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了三个白色纸卷。
摊开三张纸卷的同时，钟哲和成凌不由对望了一眼。
高叔好奇地看向他们。
三张摊开的纸卷上，分别印有三种图腾造型，红色的三足鸟，墨色的人首蛇身和黄色的似龙似蛇图纹。
钟哲指着前两个道：“鸟纹我和成凌都见过了，人首蛇我在家里意外见过，只有最后这个从没见过。”
高叔点点头，显得并不惊讶，“鸟纹我不知道你们俩在哪儿见的。蛇纹正是你们钟家的秘密族徽，因为003是由我做的中间人转交给国家，也因为和你父亲共事多年，私交甚笃，才得以知悉。
我们说回这三个图腾纹样，这就是伏羲和女娲并非兄妹，实为敌人的明证。
伏羲伏羲，伏掉日羲，即遮去太阳的意思，吞日的金乌正是伏羲氏族的图腾，而人首蛇是女娲氏族的图腾，地龙纹则专属于共工氏族。”
“鸟与蛇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而蛇与龙才是同类亲近。”钟哲恍然大悟。
他与成凌又互相看了看，这么说，难道盗贼竟然和伏羲氏族的传说有关。尤其是钟哲，猛然回想起李察·易在地下仓库绑架他时说的那些话。
“我可怜的年少失父的小公子，什么都不懂……盯着你们钟家的可不止我们，同样，你们钟家也在盯着别人。
至于我们是谁？你该问我们所有人是谁，你们钟家也是这个古老世界的一部分，虽然已经衰落得很了，却是最古老的几家之一。”
高叔已继续往下解说，打断了钟哲的思索。
“女娲氏臣服联姻伏羲氏的时候，肚中已经有了共工氏的骨血，女娲氏族是古老的母系氏族，孩子全然归属母亲，在与伏羲氏族联姻后的漫长岁月里，女娲氏族都继续保有自己的领地和族人，又经过了极长的岁月，母系制度才被逐渐瓦解。至少在这之前，女娲氏与共工氏仅存的血脉不仅得以平安长大，还在女娲氏族的庇佑下发展出了自己的支系。
“钟哲，你知道要你父亲将河图交给国家有多么不容易吗？我始终无比佩服你父亲的这个决定。你以为我和你说的只是某个遥远的神话传说，某种记录过后束之高阁的研究结果吗？
高叔在书房静静的灯光下，无比感慨地看着眼前的晚辈。
“你问我这些传说和研究的明证。钟哲，它们，就流淌在你的身上。
你的家族历史比你知道的久远得多，你，你的父亲，祖父……你们都是娲皇与共工的直系后裔，那个悄悄活下来的孩子，就是钟氏的先祖。”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内容纯属剧情需要，切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