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点暗, 室内开了灯,吊灯过于奢华,水钻反射出多边形的光线。
秦栯出来下意识眨了下眼睛, 一抬眸却看见训练室玻璃门轻轻晃动开合。
像是有谁刚从门里出来,迈出一只脚,又因为某一个契机将自己藏了回去,只留下一扇不听话的玻璃破着空间。
他笑了笑, 转身上楼。
秦栯以前没有午睡的习惯,养伤那段时间三个医护盯他一个人,说出去是修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囚犯,被人关了起来。
养出些作息习惯是正常的。
只是一次陪林淮直播、一次给他陪练,一而再地打破习惯和生物钟, 那就有些东西不可避免地偏离轨道, 走到一条不知朝向的路上。
常理又说, 有一总会有二, 直到一点点失控疯狂,在看似平静安稳的现状中,从里打破, 变成一块又一块破碎斑斓的彩色玻璃。
…
“怎么了?”周周抬眸,看见刚说要下楼的小冰块捏着杯子转身又回了来。
林淮眸光闪了一瞬, 又很快恢复冷然, 转手从门边置物架拿过一只魔方单手玩着,走回自己座位,“没事。”
他说话一向简洁,周一也没有被噎的感觉,只是想到了什么, 眼睛转了转,葱花他那边咕噜咕噜推着椅子就滑到了林淮旁边。
胳膊往桌上一放,周一头枕在自己手臂上,小声问他:“林林,Winder跟队长认识吗?”
林淮这小孩,一旦那几秒钟的惊乱过去,琴谱弹乱一瞬,他很快就能回到正常,恢复常人眼中万物不萦于心的样子。
他抬眸,仔细地想了想:“应该认识。”
毕竟秦栯在国内外打过那么多场比赛,两个人又曾都是极富盛名辅助。
有些交流实属正常。
这个“应该”就很灵性,周一是聪明人,很快反应过来,喉咙梗了一下,眼神有些一言难尽,要说什么又吞了回去,抬起脑袋要回自己机位。
林淮却相当难得地多问了一声:“怎么了?”
周一:没怎么,就是你前队长怀疑人Winder跟你现队长有些不可说的暧昧关系,我觉得这事有瓜,想吃一口新鲜热乎的。
他得体大方的笑:“没事,提到键盘,我就突然想了起来,毕竟TIII家的键盘都还挺贵的。”
哪怕Ghost的是定制 Winder的是高端款。
也不能改变两人用的是同一家的事实。
周一说完就走,林淮站在那,魔方在手中有一秒的卡顿,只差一步还原的四四方方六面小物突然被打散的更乱。
他敛下眸子,松开魔方,换回以前常用的那块键盘。
有些东西并不是越新越好,哪怕再喜欢,也要看它入了手,会不会生出细小绒刺,扎出一指尖鲜血淋漓。
适合和新旧,从来就不是什么有迹可寻的对应关系。
·
临近春季赛,训练加强、力度加大。
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那样,干燥寒冷,更多的是湿气深重,阴冷往骨头上刺。
空调全天都开着,冷风却还是蹿的嗖嗖的,林淮再不怕冷也结结实实地挨了冻,一大清早难得的醒了过来,看了眼手机,才七点多钟,距离他上床刚过去三个小时。
窗外天色阴沉沉的,压着雾和云层,光透不下来,更像是没有太阳一般,压的人如同坐在一座枯井中,脖子仰的再长,也看不见外面的天空。
连引颈就戮的天鹅都算不上,身边只会有些苔藓枯草青蛙和昆虫。
每一样都透着荒凉和死寂,仿似生命尾声里的孤寂回望。
林淮一直不喜欢。
他皱了皱眉,嗓子有些干,却实在没力气也懒得下去倒杯水喝,翻身开了床头小灯,又将自己缩回床上。
他长了点个子和肉,缩在蓝灰色法兰绒毯子里,更像一只幼虫躺在床上,将自己团成一只蛹,像是回到最原始的状态。
幼虫一动也不动,敲门声响起他听见了,却懒得去开。
门外那人不太有耐心的样子,敲了几下没人应声便去拧门把,然后发现门把也拧不动。
小朋友睡觉之前反锁了。
阿姨那有整栋别墅的备用钥匙,但那人脚步声却是朝着跟楼梯相反的方向。
绕是再没有什么期待,昏沉迷糊中,林淮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开心。
直到隔壁房间的门被人打开又关上,他确定了是谁在敲门,不开心落了实质,烦闷就涌了上来,头捂被子里极低极低地闷声咳嗽。
嗓子很干,像是有烟在熏。
越咳意识越清醒,身体却还困倦着,在床上拱了拱,膝盖朝上蜷了一截,脊背自然弓起,占的面积愈发的小。
偏偏又在咳嗽,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只受了虐待的小物,让人恨不得将他抱在怀里轻拍着背小心劝哄。
转变发生在阳台上一道沉闷的落地声开始。
林淮声音突然降了一个调,有些犹疑和暗暗期待。
紧接着是推拉门被拉开。
这场景很熟悉,像极了圣诞夜自己装睡的那几分钟。
他在床上小声的咳嗽,阳台门到床边也不过三四步的距离。
闭着眼睛,林淮看不见对方什么表情,只能隐隐从沉了的脚步声中推测出他心情算不上太好,于是连咳嗽都小了声。
他声音小了,那人就笑了,声音沉沉的,像是某种危险不悦耐心耗完的讯息:
“现在倒乖了?早干嘛去了。”
“……”
是秦栯。
但他这话就很过分。
没见过恐吓一个病号的,更何况哪有什么早?早先他明明就有乖乖的穿衣服,降了温、室内闷,他开着窗户通风而已。
吹感冒难道是他想的吗?
人在梦里还被威胁,心情就格外的差,还特别容易委屈。
林淮悉悉索索、像只小虫子一般在自己的蛹中滚,翻了个身背冲着外面,发脾气似的,不面对秦栯,偏又咳得撕心裂肺。
真难受其实没多少,换个人来他也不会这样。
不过是一时间虚弱了些,高热灼了脑袋和清明,身边来了个人,是自己从小到大唯一信任的,所以放肆了些。
秦栯问过他怎么那么娇气,但连他自己也知道,人只会在知道撒娇是被允许的时候才会生出小性子小脾气,跟天底下所有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
只有被娇惯着,所以才会娇气到有恃无恐,敢和他发脾气。
天光还暗着,秦栯垂眸看了一会,弯腰,将手背贴在被窝里仗着自己不舒服闹别扭的小朋友头上。
咳嗽声蓦地停了下来,喉咙还干着,却只敢轻轻滚动,咽下一口涩意。
手背温凉,额上触感却滚烫,秦栯沉了眸子,感知了一会转身进洗手间。
水流应该开的很小,因为声音不大。
冰凉柔软的物体贴在额头上一瞬间,林淮瑟缩了一下就给它拍下去,整个人都向另一侧挪了挪。
又贴上来、又拍下去。
贴上来、拍下去。
……
重复了三个来回,林淮缩到床边,再动一下就该掉下去了。
秦栯垂眸,又一次将湿毛巾给他摁在了脑袋上。
太冰了,夏天还好,冬天这样实在难受,林淮眉头皱的很紧,含混着抱怨了一句,正要躲,腰后却突然碰到了一只强有力的物体,像是人的臂膀。
四指并起又松开,自下而上隔着被子从外向里握住人腰窝,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秦栯将他整个人都往身边带了一截,冰冰凉凉的毛巾准确无误地贴上额头。
他倾身,俯在某只已经全然清醒过来失了睡意的小朋友头顶,缓慢而轻声地威胁:
“秦林淮,你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