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维在听见萨莱特这个名字的瞬间,身体就变得僵硬了。

  那个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冤大头买家,同时也是他原定计划里的替罪羊,此刻正待在他旁边,耐心地等他反应过来。

  他的手下没有背叛他,因为羽柴寻本就是被他亲自邀请过来的。

  “是你打电话让人跟我说要提前交易,”羽柴寻的语气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保持着他们初见时那种友好礼貌的态度,“听到这个消息我也非常高兴,不过我没想到,只是刚见面,罗斯维先生你就送了我一颗子弹。”

  羽柴寻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温和地问道:“我想确认一下,我们之前应该没有什么恩怨吧?”

  罗斯维没有说话。

  羽柴寻的这句话指的当然不是罗斯维最开始的那一木仓,而是他选中对方作为替罪羊的事。

  他咬牙道:“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计划……你是故意上钩的!”

  “您实在太高看我了,毕竟我并不会未卜先知,”羽柴寻平静地解释道,“而且我也没有欺骗您,我确实对您手上的货非常感兴趣。”

  羽柴寻一开始的目标其实就只是那批货,至于罗斯维后续的那些小动作,嘛,只能算是意外收获。

  可惜羽柴寻友好态度并没能改变罗斯维的想法,他只觉得眼前的青年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来得危险。

  哪怕他的外表近乎是无害的。

  但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

  自己和家族的消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罗斯维暗自下定决定,被阴影遮挡住的右手抓住口袋里的某样东西,但还没等他动手,羽柴寻的目光忽然落到了他的脸上。

  “今晚已经很热闹了,”羽柴寻说,“罗斯维先生你是打算再放些烟花吗?”

  罗斯维猛地抬眼,他不蠢,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羽柴寻笑了一下:“这么大的船,要是出现问题会很麻烦,所以还是符合安全规范一点比较好,你觉得呢?”

  最后的底牌被人轻而易举地揭开,罗斯维彻底放弃地闭上了眼睛。

  “……动手吧。”

  但罗斯维之后并没有等到熟悉的木仓响,羽柴寻把木仓随意地丢在了一旁,丝毫不在意里面还有一颗足以致命的子弹。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羽柴寻像是有些困扰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说,你这次也打算继续毁约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如果你是指那批货物的话,”罗斯维咬牙道,“你连那些炸弹的位置都一清二楚,难道还会不知道我把那些货放在哪里吗?”

  “我确实知道,”羽柴寻坦然承认了,“不过那样就不算是交易了,不是吗?”

  罗斯维看着他,久久没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声音嘶哑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还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而且,”他冷笑一声,“你放任我继续活着,就不担心我把你的事告诉组织的人吗?”

  身为组织干部,羽柴寻却反过来抢走组织原先看中的货物,这事一旦传出去,猜也知道组织的其他人会怎么想。

  况且他听说组织的BOSS是个多疑症,羽柴寻这样做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但羽柴寻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你可以试试看。”

  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你担心的信息泄露,我会帮你解决,”羽柴寻说道,“而作为交易,我也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我想这应该是很划算的买卖,毕竟你今天就算死在了这里,也没有办法改变你家族的困境。”

  罗斯维无法说出反驳的话。

  羽柴寻说话的时候没什么气势,甚至可以说是平易近人,却比他见过的所有高层Mafia都要更懂得如何拿捏别人的软肋。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组织的人会过来打探那批货物的具体位置,刚好我手上有一批和你的那批货很像的东西,”羽柴寻看着面露愕然的罗斯维,笑道,“我要你把它送给组织。”

  *

  安室透放下手中的工具,知道眼前的炸弹不会再爆炸了。

  因为这一个也是假的。

  找到第一批假炸弹的时候,安室透没有直接放弃寻找其他炸弹,他读过不少过去的卷宗,偶尔也会有一些心理变态的罪犯,会在一堆假货中放进一个真货,让人在前面放松警惕,然后在最后一步留下致命的陷阱。

  安室透不确定罗斯维是否也有这种恶劣的想法,但现在看来,这批炸弹是被人提前替换的可能性最大。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最初。

  这一切到底是谁做的?

  安室透首先排除了自己人,如果公安的人一开始就发现游轮上有这么多危险物品,不可能任由罗斯维继续开他的宴会,也没那个闲心把炸弹一一替换。

  更重要的是,这些假货太逼真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以假乱真其实比从头开始做一个真的炸弹难度要更大。

  罗斯维自己就是军火商,在辨别这块是专业的,但显然,他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安室透的眼神越来越凝重。

  罗斯维是个想要炸船的疯子,而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技术,以及预见布局的能力带给安室透的心理压力却比罗斯维还要大。

  因为他确信,如果那个人想做和罗斯维一样的事,以对方的能力,恐怕只会做得比罗斯维更完美,也更滴水不漏。

  但对方最后只是换掉了这些炸弹。

  安室透已经仔细排查过了,除了这些电子烟花外,对方没有做任何多余的手脚。

  简直就像是偶尔路过见义勇为的普通好人一样。

  但普通人不可能精通炸弹的内部结构。

  安室透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复杂心情,但他确实是感谢对方的。

  今天晚上不会有无辜的人因为这些炸弹死去了,这是好事。

  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外面传来喧闹声,安室透接到了朗姆的联系电话。

  安室透正想说明自己这边的情况,就听见朗姆那边直接开口道:“我知道你那边的事,情报已经到手了,罗斯维那边你也不用管,我的人会处理。”

  这么快?

  安室透皱了皱眉,今天过来的组织成员其实不止他和羽柴寻,这件事他一开始就知道,因为这也是朗姆计划的一部分,但不到最后时刻,这些人是不会出来的。

  按他的设想,就算自己提前行动,朗姆的眼线应该也不会管,毕竟这次任务确实也是他的考核内容之一。

  现在突然出现……是因为罗斯维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吗?

  不过朗姆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虽然出了点变故,但事情目前为止的发展也不算糟糕,朗姆想到手下刚才的汇报,拿回那批货,多少能挽回一点自己在BOSS那边的评价。

  那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该到你出场了,别让我失望。”

  *

  走上甲板的时候,羽柴寻就被自称是罗斯维手下的人用刀抵住了。

  羽柴寻面色惊慌地看着对方,心底却在叹气。

  他觉得朗姆最近可能真的人手不够,因为这个临时演员他之前就在基地里见过一面,不过考虑到朗姆可能自己也记不清基地里的成员都有哪些,羽柴寻觉得也可以理解。

  算了,将就着演吧。

  反正自己这次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了。

  羽柴寻大概能猜到朗姆的想法,毕竟如果想让他主动提出让安室透当自己的直属部下,能用的办法就那么几个。

  其中最简单也最管用的,就是让安室透救自己一命。

  有了救命之恩,一切就都很好说了。

  羽柴寻对自己的直属部下是谁没什么所谓,多个人在直属部下的位置上其实也影响不到什么。而且既然朗姆都这么努力了,那就按他的想法来好了。

  于是羽柴寻配合地被对方用刀抵着脖子带到安室透面前——以他在组织里武力值负数的人设,当然不可能挣脱一个专业的雇佣兵。

  安室透声音很冷:“放开他。”

  “现在选择权可不在你的身上,”挟持羽柴寻的人冷笑一声,“不过看你这么紧张的样子,我们来做一个交易怎么样?”

  听见这句话,羽柴寻在心底皱了皱眉。

  ……不太对。

  如果只是想搞救命之恩那一套的话,对方完全没有必要说什么交易,直接和安室透打起来就好了,果然,对方的下一句话就充分暴露出了自己的恶意。

  “我可以放过他,但你也要给出相应的诚意,”那人嘴角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我知道你们是组织的人,既然如此,你应该也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一命换一命,不过嘛,这家伙既然这么重要,数量也得翻个几倍。”

  安室透眸色微变。

  这不是原先计划里的内容,朗姆没有把全部的事情告诉他。

  “你帮我去杀十个人,”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放过他。”

  原来如此。

  羽柴寻略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不愧是能被多疑症BOSS看重的二把手,这种突然在最后关头搞事情的套路……朗姆在某些地方的行事风格和BOSS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显然,还是个新人的安室透并没能完全打消朗姆的怀疑。

  这个剧本并不只是演给他看的,同样也是对安室透的试探和考验。

  如果安室透选择了他,那在朗姆的视角就是安室透完美地完成了接近他的任务,同时还排除了本人是卧底的可能性,自己手下又添一位得力干将。

  如果安室透选择了另一边——不管他最后是拒绝还是放弃选择对朗姆来说都是一样的,接近他的任务虽然失败,但那也不算亏,因为朗姆又靠这件事成功找出了一个卧底嫌疑人。

  罗德的事刚出不久,BOSS对卧底正是最痛恨的时候,朗姆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邀功——安室透的实力足以证明他不会是什么小角色。

  “如何,”那人声音挑衅,“这是很划算的交易吧?那么,你要选哪一边?”

  而安室透当然不会选择他。

  哪怕他心知肚明这就是朗姆的考核。

  羽柴寻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他和朗姆果然相性不合,尤其是在剧本的选择方面。

  不过还好,也不是没有破局的办法。

  像这种二选一的问题,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

  “喂,你还在犹豫……混蛋,你在做什么?!”

  因为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安室透的身上,那人没有及时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质忽然上前一步,主动凑上了面前的刀锋。

  羽柴寻的动作幅度很大,血色瞬间就染红了对方持刀的手指。

  等等不对,这不对……那人眼中忽然显出恐惧,如果羽柴寻死了,朗姆、组织都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锋利的刀锋在羽柴寻的脖颈上划出一道狰狞的伤口,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因为窒息和疼痛颤抖得厉害的手指捂住脖子,但羽柴寻没有因此停下动作,趁着对方慌张失措的间隙,他费尽全力把那人推开。

  做完这一切,羽柴寻像是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脚步虚浮地往后退了一步。

  安室透的瞳孔骤然收缩,脚步比他的思维更先一步,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

  海风吹起羽柴寻的衣角,他微微垂眼,平静地判断自己的失血情况。

  下一秒,他身体后仰,任由自己跌入无所依靠的黑色深海。

  避免选择的方法非常简单。

  干掉人质就好了。